第 14 章
潮濕的空氣能擰得出水,苔蘚的孢子在狹窄的水面上飄搖著。
虎杖悠仁的鼻端瘙癢,剛想打噴嚏,就被伏黑惠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噓——你想被他們發現嗎?」
虎杖悠仁鼓著臉點頭,一臉凝重地舉起了手。
我知道了。他無聲地說。
釘崎野薔薇見這場風波停歇,放下了心,撩著耳邊的鬢髮,抬眼看著上行的扶梯。
繼上次在垃圾焚燒場處理完那個特級咒靈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對伊澤展開了調查。有關於盤星教,有關於神秘的神明。
現在想來,他們的確對於伊澤一無所知,懵懂著成為了同伴,懵懂著發現了他背後隱藏的獠牙。
而現在,他們想重新奪回主動權。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不服輸。
伏黑惠先上。
他蹲在井蓋處,將手遞給釘崎野薔薇。直到虎杖悠仁一氣呵成上來之後,他重新把井蓋合上。
盤星教的據點很多,高層的那些老傢伙有意想把盤星教打造成移動式的宗廟。垃圾焚燒廠因為特級的原因被咒術師盯上,他們敏感地察覺到了風吹草動,廢棄了這個據點,轉而啟用另外一個位於城市地下的體育場。
可容納數千人的體育場燈火通明,靜默佇立的虔誠信徒宛如黑暗中朝聖的鬼影,或蒼白或富態,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到不自然的笑容。
虎杖悠仁三人批了同樣的黑色長袍融入其中,警惕著周圍的環境。
他們用攢下的錢找了很多私家偵探,通過分辨不同信徒的日程表和活動地點,繪出了一張地圖。地圖的中心正是這座體育場。
「他們在說什麼?」
虎杖悠仁低下臉頰,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詢問旁邊的男人,「這裡有點遠,我剛才沒有聽清楚。」
男人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回答:「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忘記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場館正中心,眼中掀起瘋狂:「是神餐日啊。」
身著神官狩衣的男人微微鞠躬,揮動御幣,白色的紙條落在他身前一動也不動的白影身前。
「袱除不潔,萬靈庇佑。」
「身被神明,與吾同壽。」
御幣颯得停在白色的影子上,神官豎起手指開始念:
「神喰之日,蛇神降靈。」
「乃取無垢之子侍奉左右。」
他退到一邊,接著上前的男人帶著黑蛇面具,長發被發黃的檀紙束起。
男人舉起了刀。
虎杖悠仁攥住了手指。
那個白色的影子根本不是羊羔,而是活生生的人!
心跳即將蹦出胸腔,他們不約而同準備好衝出去救人。
刀鋒滾出銳利的冷芒,還未接觸到少年的脖頸,一捧血率先濺了出來。
少年傻眼,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哈,手快了點。」
他試圖用自己的白衣將地上的血包吸走。
神官:「……」他扶著額頭忍耐了幾秒,示意帶蛇面具的男人繼續動作。
刀尖虛虛點過少年的咽喉,他迅速垂下頭,將自己的身體縮緊,蛇面男將一塊黑色布料扔在他身上,隨後有四個人將包裹成的那一團接上神轎。
禮成。
觀禮結束,台下燃起掌聲。
虎杖悠仁有些傻眼。
難不成這個盤星教還在表演舞台劇嗎?那個少年出錯的前一秒他都要剋制不住把這裡掀翻了。原來不是真的獻祭啊。
伏黑惠也鬆了口氣。
好在沒有人傷亡。
靜默的教徒離場,彷彿只是為了圍觀這一場表演出的戲劇而來。
「走嗎?」
「去哪。」
「後台。」
表演的確是一個能夠調動凝聚力的好方式,演出這一幕,肯定也需要功夫來準備。
他們逆流而上,黑色的肩膀熙熙攘攘,他們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悄悄摸到了後台附近。
台上表演噴血的少年換掉了那身沾血白袍,手上捏了一個手機,看樣子在打遊戲。
他的五官很秀麗,精緻地彷彿不像是這個世間的產物,眉宇間依稀能夠看出熟悉的影子。
人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大眾臉也多得是……只不過這個人怎麼看著這麼像伊澤?
少年有著烏黑的長發,烏潤的眼眸漆黑,點綴著星光,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年紀大概在十二歲左右,比他們小了一圈,臉蛋上還殘留著稚氣。
不知少年和手機那端的人說了什麼,他一邊笑一邊咬著發圈將長發束了起來。
虎杖悠仁收回視線。
……總不可能是伊澤偷偷學了影分身吧。
這個可怕的猜測一浮現,他立刻搓了搓手臂。
伊澤平時已經夠強了,要是看漫畫還能跟著學會影分身,他還活不活啊。
不過應該不是伊澤,少年沒有戴手套,也沒有將脖子擋住,修長的脖頸和手指白得晃眼,沒有任何疤痕或是紋身。
釘崎野薔薇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伏黑惠跟著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兩人給虎杖悠仁留足了警告,速速繞著欄杆往跳躍,從一樓的平台翻到了二樓的雜物堆砌處,在欄杆的陰影里默默注視著虎杖悠仁。
野薔薇同情地看著他,豎起了中指。
【上帝保佑你。】
虎杖悠仁被這兩個傢伙摸不著頭腦的舉動搞得冒火。
伏黑惠用手指著他的前方。
【前面!蠢蛋!】
他後知後覺轉過頭,扎著高馬尾的少年已近在眼前。
少年把玩著棒球棍,彎起眼睛笑著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虎杖悠仁下意識舉起了雙手。
少年噗嗤一笑:「你可真老實啊。」
手腕一轉,他將棒球棍扔到一邊,轉而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兩罐啤酒,拋了一罐給他。
虎杖悠仁遲疑道:「你……還沒有到能喝酒的年齡吧?」
少年挑眉:「你不也一樣嗎。」
他滿不在乎地拉掉拉環,滿足地灌了一口啤酒。
手心的酒罐外壁還帶著殘留的體溫。
虎杖悠仁猶豫了一秒,拉開易拉罐喝了一口。
少年:「你不是教徒吧。」
理所當然,他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少年聳聳肩,喝了口酒:「有很多像你一樣的人過來打探,但得不到任何消息。這只是個普通的教派而已,沒有任何違法的地方,甚至連場地都得到了政府的准批,像是最近人氣高漲的議員山村,還有熱衷慈善的小澤先生……盤星教攀附他們存在,這些人也只不過是議員手裡的棋子。」
虎杖悠仁心想,近乎千人的聚會,這可不是簡單的議員就能做到的。
少年從一邊的雜物籃中舉起一張面具。
「這是蛇神大人。」他輕巧地將面具扔進虎杖悠仁的懷裡,「喏,要是你不想徒勞而返的話,就把這個帶走吧。這張面具有點年頭了,使用的時候小心點。」
虎杖悠仁盯著蛇面看。
「給我?」他不確定地發問,「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就這樣給我,真的沒關係嗎?」
如少年所說,面具的確上了年頭,他只是捏了一下,上面紅紅黑黑的漆就蹭在了手指上,黏糊糊的。面具沉甸甸的,並不像是木製或者紙糊製成的樣子。
還沒等他仔細端詳,少年壓住他的腦袋往下。
「安靜點。」他低聲說,「有人來了。」
神官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教主大人還是太心善了,下一刀應該砍在那個小鬼的脖子上。」
「蛇神喜歡鮮血,只有真正的人血才能喚醒祂。」
少年的表情變得悲哀,眼珠上附著濕漉漉的光。
虎杖悠仁突然明白,要不是他今天提前將血包掐破,刀鋒沒準真的會砍斷他的頭顱,將這一場演出變成真正的祭神之舞。
他反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跟著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祭品」的身份,無論台上台下都是備受歧視的存在。虎杖悠仁搞不懂少年站在這裡的意義。
是因為錢嗎?這樣大的孩子應該在學校里上學,而不是參與這種烏七八糟的活動用於謀生。
「走吧。」他催促道。
要是能去外面,他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他,他的零花錢不多,父母留下的遺產還能湊合度日,加上平時袱除咒靈賺到的錢,養一個小孩子綽綽有餘。再不濟,還有各種慈善團體會提供幫助,少年還能找到一個合適的領養家庭。
哪怕經歷過糟糕的事情,再度融入普通人生活會感到不適應,也不妨為美好的明天踏出勇敢的一步。
少年默不作聲地,甩開了他的手。
他退後幾步,將自己暴露於光線之下,慘淡地笑著:「我走不了的。不過謝謝你。」
他的眼尾瀉出幾分溫柔,從旁邊撿起那件染了血的衣服,再度披在肩膀上。
血色逐漸變得濃郁,散發出即將腐爛的甜香。
神官的影子宛若扭曲的怪物,垂在少年頭髮上:「快點走,都找了你多長時間了。教主大人要找你,你居然還敢這麼怠慢。」
少年低著頭笑了一下,眼中紅色流轉。
像是吸飽了鮮血一樣瑰麗的紅色,流線一般遊動。
「悠仁真是乖孩子啊。」
他慢悠悠地說。
少年的脊背逐漸變得挺拔,原本趾高氣昂的神官此刻如匍匐在巨獸腳下的螻蟻,恭敬地彎下腰。
虎杖悠仁身形一晃。
重影在眼前閃爍,他踉蹌一下,被少年托住了腦袋。
奇怪……他這是怎麼了……
臉頰上的觸感冰冷柔軟,少年的聲音微微喑啞,帶著粘稠的滑膩。
「睡一覺吧,悠仁。」
伊澤合上虎杖悠仁的眼瞼,少年如歸巢的雛鳥,在他的懷抱中安穩睡去。
「笨蛋。」他吐槽道,「明明這麼好認,為什麼沒認出我來啊。」
伊澤嘆氣,「不過給我省了不少事。」
他按住他的頭靠向自己的肩膀,手掌向下張開,紅色的咒力張開一張密密的網,將他們包裹起來。
滿象和咒釘的雙重襲擊近在眼前。
伊澤沒有退讓,併攏中間二指,翻轉,紅色的咒力流動,翻騰成一條巨蛇,一口將所有攻擊吞下。他笑眯眯地對著一臉憤怒的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打招呼:「晚上好~今天過得愉快嗎?」
他握住虎杖悠仁垂下的手腕搖了搖:「悠仁要和我一起回家了。天色不早,你們也快回去吧。」
「怎麼可能!」伏黑惠咬著牙,「快把虎杖交出來!」
虎杖悠仁能夠承受宿儺的手指,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伏黑惠怎麼可能交出他來!他甚至做好了拚死一戰將虎杖悠仁奪回的準備。
「不要嘛。」伊澤好心情地像是整理大型娃娃那樣,為懷裡的少年整理頭髮,「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讓他身體里的壞蛋睡著哦。」
宿儺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伊澤警惕這個比他早誕生幾百年的詛咒,要是虎杖悠仁將身體交給宿儺,接下來的計劃就變得複雜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難道說你花了這麼大功夫和我們相處,只是為了獲得虎杖嗎!?那麼之前你為什麼不動手!」
「為什麼!你說啊!」
伊澤的睫毛顫了顫,嘴角的弧度往上勾,笑容在他的臉上擴大,眼底卻一片虛無:「當然是為了獲得更大的樂趣啦。」
紅色的咒力比先前更加耀眼,他掐滅術式,仔細端詳少年們臉上的絕望。
「多虧了你們,我又變強了不少。」
虎杖悠仁的拳頭抵住他的胸口,伊澤納悶地眨眨眼:「唔,居然還有意識嗎?」
粉發少年咬著牙,蜜糖般琥珀色的眼眸中被怒火充斥。
「這明明是能放倒十幾頭大象的麻藥。」
伊澤溫柔地捂住他的眼睛:「沒關係喲。我不會讓你看到血腥場面的,畢竟你還是個小孩子嘛。我很喜歡小孩,因為他們還沒有被定型,未來就會顯得格外有趣。」
「但是悠仁你,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啊。」
「什麼意思!?」伏黑惠忍不住發問。
伊澤瞥了他一眼:「惠和悠仁差不多哦。自身難保就不要為別人擔憂了。」
釘崎野薔薇捂住腦袋崩潰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伏黑惠一言不發,他脫下制服外套,解開襯衫的上面兩顆扣子,露出脖頸處的黑色蛇紋。
「我的混賬父親,拿我做了一個交易。」
伊澤也往上捲起袖子,露出蛇尾的衣角。黑色的蛇尾一顯露,立馬往上縮了縮。他笑了笑,將袖子放下:「不是一個交易,是兩個。」
「你的父親知曉你的天賦,和禪院家用你換取10億日元。」
「另一面,」伊澤合掌,伏黑惠痛苦地捂住了肩膀,蛇紋烙印的位置發燙,「你可是在我的祝福下出生的啊,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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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新的來客了,好無聊——」
「哈?你這個好吃懶做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椅子上發獃的神在說什麼屁話?」
「可是真的很無聊嘛,對不對,奈奈?」
「……」
「……」
「啊,我知道了。等甚爾以後結婚,把你的孩子交給我玩玩吧,反正看你這樣子也不會是個好父親,不如交給我來吧!我能把奈奈養好,也能把你的孩子好好帶大的。」
「孩子這種東西……隨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