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線

第21章 下線

好痛啊。

好痛。

年少的神明邋遢地坐在角落,原本烏黑柔順的長發乾枯成結,如一塊骯髒的布簾,遮掩住他獃滯的眼睛,衣服沾滿髒兮兮的泥巴,指尖在滴血。

如果撩開他的長發和過長的臟衣服,你就會驚奇地發現,他森白的骨骼暴露在外,手臂的皮肉生生被刮刀剝離,宛如一隻待宰的牲畜。

腳步聲傳來,他恐懼地縮了縮,卻被人拉著頭髮拎起,乾枯的長發成為吊住他的繩索,他驚慌失措地拍打著男人的手臂。

「快來。」男人催促到,熟練地將小刀扎進他的心臟,淌下的鮮血變成孩子口中的良藥。

奄奄一息的男孩瞬間門臉色紅潤起來。抱著他的母親展開笑顏和男人一同離去,無人在意如破布一般被扔在一邊的少年。

心臟停止了跳動。

然後,有力地再度起搏。

這是詛咒。

伊澤麻木地想。

可笑至極,他敬仰的神賜予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讓他連牲畜都不如,只能成為被豢養的儲備糧。

他已經沒有家了。

不如去死得好。

他疲憊地倒在乾草堆中。沒有食物,不允許外出,唯一能見到人的時刻只有每日的神餐日。

以神為食,這幫愚民,真想的出來。

他的眉眼陰鬱,蔫蔫地握了握拳,挖空的骨肉重新融成白皙光滑的皮膚。

要報復嗎?

那樣也太無趣了。

他唇角的笑多了幾分惡意,污濁的皮囊有種令人戰慄的美麗。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尤其是向神明乞討。

既然他們將死而復甦的自己重新從黃泉中挖出來,那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吧?

逐漸蔓延的瘟疫因為伊澤的血肉停止了一段時間門,村民歡喜地在田地里種下莊稼,期待幼苗的萌髮帶給他們新的開始。

可不久之後,更大範圍的疾病暴發了。

人們驚恐發現伊澤的血對此不起任何作用。

少年因為多日不見陽光變得蒼白,他清潤的嗓音緩緩說:「沒作用嗎?」

「廢話,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村人罵道:「都怪你這個廢物!要不是因為你起了邪念,蛇神大人才不會降下這樣的禍事!」

「嗯,確實是我沒用。」伊澤慢吞吞地說,「不然我也不會只讓你們承受這麼點痛苦。」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扭曲,因憤怒而沙啞的聲線帶了幾分惡意的愉悅:「現在誰才是神呢?

「看看我吧。」

村人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要不是你起了邪念,我也不會降下這樣的禍事。」

伊澤含笑看著他。

他曾嘗過比剮肉剜骨更錐心的疼痛。現在就害怕了嗎?這還只是個開始呢。

伊奈還那麼小,她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什麼要被這群該死的雜種推進蛇窟?

她怕黑,閉上眼睛的時候得有多絕望啊。

千百次的殺戮也難消他心頭之恨。

更何況,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和奈奈重逢的資格了。指尖繞著一節青黑色蛇尾,懶洋洋地在他的皮膚上打著圈。

殺不死的神明。

他一點也不想當。

以人之身成為神明,又厭惡這份信仰。他已經是不人不神的怪物了。

他曾因活下來的是自己而感到自厭,現在又覺得慶幸。

還好活下來的是自己,這樣的煉獄,還好只有自己見證。父親仁厚,肯定會原諒他們的;母親太沒主見,容易被利用。至於伊奈,他希望她能活在一個永遠陽光籠罩的孤島。

地穴太冷了。

等到兩股戰戰的村人退下后,他才疲憊地拿起換洗的衣物倒在神社附近的河流中。

水光清澈,鳥鳴清冽。他隔著一層薄薄的水幕往上看,一切都是澄澈的。

昏沉的頭腦只想這樣永遠地墮下去,在河岸上永眠,歸於塵土中。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

忽然眼眶酸澀,他狠狠地咬住手指,按住發紅的眼尾不讓自己哭出來。

在成為哥哥之前,他也是個怕痛的孩子。

母親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尚未見面的伊奈按了一下哥哥的掌心。

他停止哭泣,覺得因摔倒而放聲大哭的自己太遜了。

他要有哥哥的樣子,不能讓妹妹笑話他。

他也確實做得很好,直到死,伊奈都認為他是個完美無缺的哥哥。

可是這樣嗎?

他只是習慣了忍耐而已。

因怨恨而出現的咒力和因為信仰而誕生的神力在體內蠻橫角逐,身體崩塌又重塑,是和凌遲一個等級的酷刑。雖說是神,但也不過是比人類強大一點的存在而已,並沒有獲得多大的優待。

他的喉嚨發出壓抑的哽咽,然後再度歸於沉寂。

不許哭。

他這樣說。

刀尖抵入心口之時,他釋然地嘆了口氣。

獄門疆掉落在地,突然張開體內壓縮的空間門,企圖將五條悟包裹入內。

可現在的伊澤,有什麼資格能夠讓五條悟為之停留呢?既然伊澤已經宣告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五條悟又為什麼要留在過去。他不喜歡看著別人的背影,這種能夠被稱之為傲慢的習慣總是讓伊澤調侃。

強者總是不斷捨棄自己的弱點,而五條悟相信,只要自己走在最前端,總有一天能夠實現自己的夙願。

身為五條家的六眼,五條悟並沒有匡扶正義的憐憫心,也沒有慈悲心腸。追求強大的道路讓人慾罷不甘,純粹的願望是通透的,也正因為這樣,他喜歡上了沒有慾望的神明。

可是這是欺騙。

蛇是慾望的代表,伊澤又怎能擺脫與血同存的特質。

哪怕零點零幾秒,五條悟都沒有駐足,手中洶湧的咒力只為殺死伊澤而凝聚。

獄門疆發動的條件極為苛刻,需要腦內時間門一分鐘,這一分鐘對於五條悟而言是長達十幾年的糾纏——

本該是這樣的。

五條悟看著全身被鮮血染濕的學生,毫不猶豫地將刀抽出,反手將天叢雲釘在伊澤的心口。他甚至來不及準備好防禦的姿勢。

也許是潛意識中對五條悟信任至極,示弱般地將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五條悟眼皮下。

可伊澤的心臟早就沒什麼作用了,之所以能夠跳動只是為了模擬正常人類的生理機制。身上的蛇驚怒翻滾,壓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喘不過氣。

他揮動手指,紅色的咒力重新凝聚,捏住天叢雲的刀刃逐漸用力,天叢雲安靜了一瞬,瘋狂鳴叫著逃出他的身體,將刀尖對準了五條悟。

羂索欣賞眼前的這場鬧劇,饒有趣味地問道:「現在要怎麼做呢,伊澤?」

伊澤的喘息變得微弱,他死死抓住天叢雲的劍柄,在五條悟看不透情緒的視線下,鬆鬆往下一扔,「什麼都別做。」

刀尖貫穿他的身體,還帶著內髒的溫度。大概蛇是冷的吧,伊澤的身體裡面也凍得像塊冰,冷得祭台上的虎杖悠仁不住地翻滾起來,疼痛難耐中,臉上浮現的紋路越發清晰,眼看著就要承受不了宿儺的爭奪,將他徹底釋放。

虎杖悠仁凍得牙齒打顫,揪住身邊人的手指祈求得到溫度,手背剛剛碰到伊澤的手指,就被狠狠拍開,他委屈極了。身上釘著天叢雲,任憑他如何扭動身體,都無法將自己從祭台上翻滾下來。

伊澤揉著被擦到的手背,敏感偏頭。蒼藍的咒力撞在伊澤編織的結界上,狠狠彈射出去,擊中身後的石像。

轟碎的神像變成一堆破石子,象徵長達幾百年的榮光散盡。

羂索絲毫沒有插手的打算,反而跟伏黑惠靠得更近了點。

宿儺對這個少年另眼相看,若能投其所好,或許能夠成功拉攏宿儺的同時,從五條悟手裡摧折十種影法術的繼承人。

先前他將獄門疆交給伊澤是做好了兩手打算。伊澤有辦法牽扯住五條悟,要是能將他塞進獄門疆里最好,要是塞不進,現世的宿儺成功吸引五條悟的火力之後,獄門疆能趁機再次使用。

唯一的敗筆是,他沒有利用好這張臉。夏油傑和伊澤同時出現,五條悟竟然完全沒有任何動搖,更加堅定要將他們誅殺的信念。

真是可怕的殺意啊。搞不好這次是伊澤拖累了他。

忽然,頭頂一涼,滿象噴出的水霧沾濕袈裟,沉沉水珠順著袖口走線流下,羂索的斂去笑容,英俊的臉上帶著令人不適的邪笑:「原來你還醒著,現在突然襲擊是想要改變什麼嗎?」

「已經晚了!」羂索繃住指尖,咒靈幽幽在身側浮現。

對於五條悟而言輕而易舉就能消滅的咒靈,在伏黑惠面前是需要全力抵抗才能勉強逃生的勁敵。

少年神色不變:「現在還說不準。」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等著瞧吧。」

這一時刻,師生兩人臉上都帶著同樣張狂肆意的笑,齊齊對著阻攔的敵人伸出了手。

哪怕是天才,現在不過是羽翼未豐的雛鳥。

羂索有些惋惜地想。

可惜五條悟在場,要不然伏黑惠的身份也能用來做不少手腳,單單憑藉禪院的血脈——這樣也許剛剛好,伊澤困不住的五條悟,也許能因此停下思考乖乖被裝進獄門疆里吧?

不是傲慢,而是出於對自己實力的肯定,羂索令咒靈包裹住伏黑惠的時候還在想別的東西。

滿象逃回影子中,伏黑惠後撤一步,和五條悟調換位置,僅僅幾步之遙,模糊的水霧之中,青年那雙因嗔怒而明亮的雙眼已近在眼前。

伏黑惠蹲下身,雙腿發力,玉犬從影子中跳出,兇悍地咧著牙低聲吠叫,隨著伏黑惠跑動。

蛇紋鑽出,繞著伊澤的脖頸一圈圈鎖緊。與神明訂下誓約之人,有權要求神明守約,召喚是有期限的,召喚者不得干涉神明的行動,但同時,神明也需要回應期冀,否則將會被污染。

美美子和菜菜子唯一所求是殺死羂索,可後來,貪心的女孩們還想得到夏油傑的身體,試圖為他辦一場體面的葬禮。聲名狼藉的詛咒師是她們眼中的英雄,為此她們願意付出靈魂和所有轉世的機會,像是伊奈那樣,將自己的一切全部獻給伊澤。

伊澤討厭這種殘忍野蠻的儀式。

可他起了食慾,貪念催使他遵守與少女的約定,用盡全力將夏油傑完完整整地留下。

新鮮的人類,血肉是甜的,是掉落枝頭的石榴,是腐爛在地上的飽滿果實。入喉甘美,舒服得想要讓人叫出來。

……

這樣是錯的。

他知道的。

伊澤拒絕接受貢品。正如他使用神力的時候拒絕承認自己神明的身份一樣。沉重的期待只會讓他更加厭惡。

那麼,他究竟是什麼呢?

伊澤自己也不清楚。他也許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

伊澤看著帶著殺意而來的少年,一瞬間門他有些茫然。

睡醒之後發現被世界拋棄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嘗試過去融入這個世界。幻覺消失后升起的自厭感讓他如鯁在喉。

現代很好。

神明已經統治不了活在科技中的人了。

初次下山,伊澤穿著舊得發毛的浴衣,站在繁華的馬路上,難得局促不安地縮起了手。

降下神罰之後,他沉睡了很久,睡醒過來已經忘記了所有事情,自己捏造出奈奈還活著的幻境,自得其樂地和空氣過了很久。直到他和甚爾大吵了一架,被氣急的禪院甚爾拉出蝸牛殼。

他崩潰了一段時間門,後來悄悄逃走了。

伊澤不是個堅強的人,他頑固地拒絕接受伊奈死去的事實,也拒絕對甚爾低頭。

現代果然很好玩,一切都很有趣。伊澤最喜歡的是甜品,最討厭的東西是手機,叮噹作響的小東西把他嚇了一大跳。

伊奈也會喜歡的吧?

她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擺弄神樂鈴的時候,幼獸般暖洋洋的瞳孔中充斥快活的笑意。她長得很像母親……

恍惚回神,他恐懼地發現自己已經記不得妹妹的樣子了。

明明說好要一輩子記得她,除了伊澤,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記得死在春天之前的那個孩子。

就這樣吧。

他說道。

征服世界的野心悄悄溜走,他決定選擇一個溫暖的春日死去。

他是一枚生鏽的老零件,也該到罷工的年紀了。

神格因憎惡存在,也將因為背棄信仰而墜落。只要收集曾經發自內心喜愛過他的人們的憎恨,他就能成功去死了。

很多話無從訴說,也找不到聆聽的聽眾。誰會想聽聽他到底是怎麼在送走全家人之後悲慘地苟活到現在的呢?悲慘故事已經被大眾拋棄啦。笑吧。YuShugu.cOm

笑吧伊澤。

笑吧,像以前那樣。

他牽動嘴角,扭曲地微笑著,眼中猩紅瑰麗流轉,比殺人犯還可怕數十倍。

「想要殺了我嗎。」

他憐惜地勾起少年的下頷,不顧伏黑惠手中的術式是對著他而來,輕得像含住一片雪花,他的衣擺飄動,勾在伏黑惠的褲腳,長長的烏髮從肩頭流淌,「跟你父親真像啊。」

「他確實是個混蛋對吧。」

伊澤低笑著:「——不如我十分之一的混蛋。」

他捏住伏黑惠的拳,右手握緊一縮,咒力擊中玉犬,將大狗掀翻在地,又瞄準了它的頭顱,惡劣地勾起唇角,再緩緩將手指平攤。

「選一個嗎?希望它死,還是悠仁死。」

他蠱惑般開口:「悠仁已經快不行了哦,渾還有掙扎的力道。」

他鬆開伏黑惠,將天叢雲往下按了按。

虎杖悠仁發出嘶啞不明的叫聲。

伏黑惠手腳冰涼,玉犬忍耐住疼痛,灼傷的皮毛在他身上留下不可逆轉的燒焦傷痕。

一瞬間門,他覺得伊澤是比地獄中的惡鬼還可怕的存在。

五條悟將羂索制服,快速往這邊趕來,大步走到情況不算好的虎杖悠仁面前。伏黑惠明白他的意思,趁著伊澤因五條悟分心的時候,連忙將玉犬送回影子,重新召喚別的式神進行戰鬥。

反轉術式對虎杖悠仁不管用,五條悟眼睛不眨,少年的身體繃緊一瞬,埋在身上的天叢雲重新回到五條悟手中。

「你果然很想死啊。」五條悟的笑冰冷,如雲霧盪澈后湛藍天空的眼睛覆著一層厚厚的霜,不快幾乎要從他的牙齒間門跑出來,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濃濃的令人戰慄的殺意。

羂索倒在一邊生死不明,伏黑惠暫時沒事,虎杖悠仁剛剛被他施展反轉術式,應該能堅持到回學校。

這本該是令人大鬆一口氣的好結局。五條悟卻沒有絲毫慶幸。

一切傷亡都可以被避免的。

只不過是因為眼前的人。

伊澤放棄了所有的抵抗,束手就擒般將手平舉:「恨我嗎?」

「恨得把你千刀萬剮。」五條悟上前,「我說過哦~壞孩子是要接受懲罰的。」

伊澤歪頭:「那要怎樣懲罰我呢?」

他的神色沾染一點不懂事的好奇。

回應他的是天叢雲。

五條悟狠狠勾住他的肩膀,按住他的頭埋在懷裡,天叢雲從伊澤的背後沒入,正直扎進尾骨正中心,勾出的獻血四濺。

尾骨是尾巴退化變成的器官。

天叢雲出自蛇神的最後一條尾巴,對付伊澤也自帶一定的抗性,死死絞住他的皮肉時,創口附近的那塊皮膚都起了焦黑,焚燒的臭味傳出,他難耐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你滿足了嗎?」

火燎感順著每一根神經末梢蔓延,入侵大腦,成功逼出眼角的淚水。在莫大的刺激下,伊澤大笑著,臉上帶著天真的殘忍,他仰著頭再次觸碰五條悟的睫毛。

指腹碾壓柔軟的睫羽,將在如扇般濃密長睫上滾動的血珠碾壓,血液被吸收,染成紅色一片,睫毛不堪重負,順著下彎的弧度滴落在他的眼角。

「嗯。」伊澤回應,「我現在很滿足。」

五條悟小時候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比起可愛,說是美麗更恰當一些,總之就是他喜歡的類型。強勢而顯眼,在人群中亮得發光,當他回頭的時候,似乎整個世界都被眼眸的澄澈照亮。

但他們的脾氣都算不上好,很長一段時間門,伊澤都靠逗弄五條悟取樂。

小時候的五條悟和現在的五條悟的身影重疊,伊澤恍然驚悟,一成不變的人也是存在的。

天叢雲釘住的邪物無一不灰飛煙滅,伊澤也將會得到一樣的下場,而且由於違背誓約,他將受到更加嚴重的懲罰,比如失去神格,又或者是被脖頸處的巨蛇詛咒吞沒,散做神龕中一粒不起眼的灰塵。

那樣再好不過了,他釋然地想。

身體變得輕鬆,失血而帶來的失重感隨之將至。

他久違地察覺到了幸福,神志不清地伸出手,溫柔疼惜地撫摸五條悟的側臉:「奈奈,不要害怕。」

死到臨頭,居然還是這副不成器的樣子。時代在變化,這個蠢貨卻一直留在原地,守著一塊小小的墓碑,恍惚地叫著妹妹的名字。

人都死了啊!

為了一個死人困在跟墓地一樣的神社過了百年,不可笑嗎!?

將他當做小孩子也好,將高專學生護得滴水不漏也罷,他到底在奢望從他們身上找到誰的影子?

伊澤眼中映不出別人,只看得到給予他萬分愧疚和懊悔的妹妹的亡魂。

從一開始他抬起頭,神明眼底眸光亮起開始——

一切都亂套了。

要結束了吧。

伊澤期待地閉上眼睛,乖巧地將臉貼在五條悟的胸口。

帶走他吧。

他好難受。

恐懼和憎恨燃燒他的生命,將他變成一個可憎的怪物。

伊澤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起,原來他以前也有那樣快樂的過去,他是神主的兒子,接觸的是山間門的草藥和成卷的竹簡。母親是貴族的女兒,嫁妝不算寬厚,但吃喝不愁。按照這樣成長,他一定會成為備受尊敬的神主。

可是一切都毀了。

所有人都走了。

只有這個舔舐傷口的怪物活到了現在。

所以奈奈,帶走他吧。

去哪裡都好,哪怕變成沙子,被風吹走,無足輕重卻自由不受約束。他妄想變成一陣風,和奈奈一起從黢黑的地穴中逃走,被吹得高高的,湊近月亮,摸一摸天上的雲,牽著手在雲端散步,在純凈的月下重新變得乾淨。

再次把他變成一個人類吧。

當年和甚爾吵架只是因為一台沒見過的遊戲機。他不小心按碎了按鈕,卻斥責甚爾不該將他帶進神社。

他應該對他說對不起的。

可是甚爾也死了。

好在終於要從漫長的折磨中解脫了。

他閉上眼睛,安靜地感受疼痛溜走,逐漸失去知覺。

身前一空,他向前跌倒,撞到了地面上,灰塵在白皙的臉上留下骯髒的痕迹,眼角的血滴滑下,像一滴眼淚。

他努力張開眼,向前伸手:「不要……」

五條悟被獄門疆封印了。

他終於不忍地想起過去的伊澤。格外漫長的一分鐘終於起了副作用。

方形的獄門疆跳動,滾落在少年腳邊。虎杖悠仁一臉懵逼地撿起獄門疆:「什麼鬼東西啊!五條老師被這個丑東西吃掉了!」

脖子的烙印一燙,虎杖悠仁手中的獄門疆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被紅色的咒力包裹,一寸寸坍塌,五條悟的身影出現。

伏黑惠鬆了一口氣,迎上去:「老師。」

伊澤緩慢睜開眼,準備迎接終結。

一切都結束了吧。

他想。

只一眼,就叫他如墜深淵。

視線中是羂索陰鬱的臉,暗沉沉的表情萬分熟悉。

佔據不同人的身體,羂索頭上的縫合線卻從來沒有變化,或溫柔或嚴厲,他完美地扮演了各種角色。

他想起來了。

告知他將接任神主一職、將伊奈帶走、最後切割他的身體謊稱神餐的村長,額頭上就有這樣恐怖的傷痕。

眼前逐漸暗下。

他努力撐開眼皮。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啊啊啊!

眼睛暗了。

最該死的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怎麼能死!

快點動起來啊!去殺了他!

快點啊!

你這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他曾經妄想過,甚至謀劃過,自己應該要怎麼做。

可他忘了,自己就是做什麼都不會成功。

這是既定事實。

他從來都是那麼不走運。

疼痛山呼海嘯般衝垮了伊澤,他咬著牙,看不清的眼裡幾乎要迸出血,手指用力向前抓,抓得地面發出可怕的聲音,指尖血肉模糊,粗糙不平的石磚縫隙被血和肉末填滿。

從喉嚨擠出的低吼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叫聲,他的手指深深扣進石磚,頭側了一下,再也不動了。

少年的眼空洞一片,死死地,倔強地,張大著。

像是要將那張臉印在眼底,一起帶進地獄。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能變成風。

他成為了什麼呢。

他成為了一具和幻想共存了幾百年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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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沒有轉生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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