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酒廠二周目
真是個怪人。
伊澤想。
一般人都會畏懼木倉支的吧。可面前的男人好像是無所謂一樣,甚至用力地攥緊手中的袋子,手背的青筋暴起,似乎在強行忍耐自己的情緒。
「我不相信。」他的話從牙關中擠出來。
伊澤:「……」
他沉默了一瞬。
沒見過這麼想不開的。但確實,他不會開木倉,要是吸引條子就麻煩了,琴酒沒準會就此拋棄他。
他不想被丟掉。
伊澤遺憾地收回木倉。
「那好吧。」他說,「算你走運。不過你最好快點讓開哦,我帶的不只是木倉。」
「那是這個嗎?」yushuGU.СoM
五條悟微微弓腰,將自己的頭顱湊近伊澤的側臉,手指伸進伊澤的風衣,輕輕觸碰了一下被蓋在風衣下的膝蓋,順著褲縫的邊緣抽出匕首。
鋒利的刀尖淬了美麗危險的光,危危被他夾在手指之間。
碧藍的、彷彿包含了天空的眼睛,現在只存在伊澤一人,他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不管你想做什麼。現在最好跟著我一起走。」
被反威脅了。伊澤有些新鮮地想。可五條悟的話完全沒有威懾力,正如他之前所說的那樣,伊澤現在能夠稱之為財寶的只有肩上的外套,可沒有人想要一條原本屬於殺手的風衣吧?
琴酒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儘管琴酒本人對此嗤之以鼻。
「不要。」伊澤果斷拒絕,他的手指勾住五條悟手裡拎著的塑料袋,「你真的很莫名其妙,既然現在想要我跟著你一起走,那為什麼之前不來找我呢。不過謝了,我知道石榴是給我買的。」
他將自己的匕首從五條悟手裡抽走,也靠近五條悟,借著他高大的身形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將匕首重新插進大腿的皮帶。
伏特加在幾步之外瞪著他,大概是琴酒派他來的,陰森森的視線不停地在他和五條悟之間打轉,儘管隔著一層墨鏡,伊澤也能感受到其中強烈的怨念。
伊澤快步繞開五條悟,向伏特加走去。
「怎麼耽誤了這麼久。」
「大概是以前認識的人?哎呀我也不知道嘛~」伊澤炫耀般將手裡的石榴在伏特加眼前晃了晃,「沒準是我的粉絲也說不定。你是肯定沒有這種煩惱的啦。」
手好癢,但伏特加忍住了。鬼毒一定是在挑釁他!從他回來后的種種舉動來看,他一定想要頂替他成為大哥最忠實的下屬!他絕對不能讓鬼毒得逞,將自己不鎮定的一面暴露出來!
反倒是伊澤大吃一驚:「你脾氣真好!」
伏特加:「……」
這個傢伙就是純粹的欠揍!
琴酒將煙頭扔在地上,皮鞋毫不留情地將最後一點火星碾滅。他沒有問伊澤為什麼去了這麼久,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但是等伊澤回來后,他想起了一件本應該完成的事情。
琴酒重新抽出一根煙,要摸出打火機的時候,伊澤已經將zippo的蓋子掀開,微弱的火光在他的眼瞳中跳躍。他的長睫斂起,帶了點乖順的意味。
煙頭湊近,隨即燃起青煙。
五條悟隔著人群見到這一幕。他沒再試圖靠近。男人寬大帽檐之下的長發皎潔如霜,神色卻充滿戾氣。伊澤則是帶著點天真的狂熱,像只可憐巴巴的狗那樣看著他,陷入了蒙昧的愚忠。黑色的風衣相互交纏,與周圍五顏六色的人群格格不入,如此醒目,又如此不顧他人的眼光。
這樣看,他們倒是相配得很。
他忽然很焦躁,彷彿身體中最為重要的東西要被人生生挖走一樣。不疼,但是癢得難受。
可隨後,銀髮男人交代了伊澤幾句率先離開,獨自一人的青年轉頭看他的背影,茫然得有些可憐。
五條悟立馬向伊澤走去,語氣裡帶著惹人生厭的幸災樂禍:「又被丟掉了嗎?」
伊澤詫異地看著他:「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你以前也扔掉過我嗎。」
五條悟沒有說話,只是厭惡地皺了皺眉。
伊澤掂了掂手裡的石榴,慢悠悠開口:「哦,我懂了,是我丟掉了你。」
他的紅瞳流露出幾分滿意:「真是不錯。」
開玩笑,他怎麼可能被琴酒扔掉。是琴酒有事要交代他去做而已,他是絕對不可能被扔掉的!他要證明他比伏特加有用得多!
沒空跟五條悟廢話,伊澤率先轉身,堅定地朝著自己的目標走去。
組織之前安插在政界的棋子出現了問題,先前接手任務的波本和蘇格蘭對此竟然束手無策,紛紛表示盤星教盤根錯節,在裡面找到消失的議員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好了,多虧了這兩個沒用的廢物,他才能藉此機會在琴酒面前突出自己的作用。
「你要去哪裡?」白髮青年跟了上來。
「東京。」
聽到這個地名,五條悟反而笑了笑,「我也要去。」
他停下腳步,好整以待地看著伊澤:「不過,東京不是往那邊去的。你走反了。」
幾秒過後,五條悟滿意地看到伊澤停下腳步,飛快地越過他,往東京的站台走去。
高專也在東京,那樣事情會好辦很多。
可是五條悟算錯了,等到車站一到,伊澤就如滑入水中的雨滴,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伊澤從神社中走出后,除了在高專的時間,剩下全在殺手組織和mafia集團中度過,教導他的人無一不是行業中的頂尖高手,就算失去記憶,伊澤的本能也會下意識做出反應,將他遠遠拋開。
五條悟隱隱有些擔憂。
撿走伊澤的人不像是好人,也不知道對方對他抱著的是怎樣的感情。失憶的伊澤如剛出巢的雛鳥無異,他生性倔強要強,一旦認定一條路就會一根筋走到死。
他悄悄在他身上用了一點咒力。希望能幫他想起來一點。
咒力是仇恨和濃厚感情的化身,正因如此,伊澤很強。
被埋藏的咒力註定將他的回憶挖掘出,重新將理智還給他。
電車開始播報,上車的旅客一擁而入,五條悟立了兩秒,撥開身側的人群,走出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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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說,他要殺的人是一個政客。
之前被盤星教困住,不知中間出了什麼故障,在市長選舉到達最高峰的時候又突然出現,說自己是受到了迫害才失蹤,他發誓要讓給他投票的市民獲得幸福。因為悲慘的遭遇和俊秀的面容,山村議員備受關注,憑藉同情分成為市長選舉中的一匹黑馬,在一介老辣幹練的議員中脫穎而出,甚至有市民自發為他做了海報應援。
這樣好用的棋子脫離了組織的控制,琴酒必定要除掉他。
伊澤不習慣用手機,伏特加給他寫了一個地址,讓伊澤去碰碰運氣。
顯然,幸運女神是站在伊澤這一邊的。
他敲門入內的時候,山村議員還在辦公室內收拾文件。
見到伊澤,他有些驚訝,一秒后,驚訝又轉變為瞭然。
「你終於來了。」他笑著說。
他看上去大概只有一十三四歲,卻能取得這樣的成績,說是青年才俊一點也不為過。更何況他長著一張讓人好感倍增的臉。YuShugu.cOm
山村議員顯然做好了被組織找麻煩的準備。
伊澤靜靜地看著他。
手中的左輪上膛。
子彈是滿的。
現在沒空玩遊戲了。
「我沒想到……」山村議員笑了笑,「我知道會被組織通緝,但我沒想到,會是你來殺我。」
伊澤握住木倉,瞄準。
那顆腦袋在瞄準器中格外清晰。
手感不錯。
因為目標完全沒有想要躲閃逃脫的意思。
指腹往下壓。
「你還記得我嗎……」山村議員微笑著開口,「啊,可能早就忘記了吧,畢竟我這樣的小人物。」
左輪手木倉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卡殼,現在人大多數都停止使用這種型號復古的款式了。
在子彈即將出膛前一秒。
年輕的議員動了。
他慢吞吞踱到伊澤面前。
「看來真是忘記了啊。真可惜。」
他笑著說,從兜里掏出兩隻紙做的兔子,扔到伊澤面前。
一大一小兩隻兔子帶著明顯的摺痕,似乎被人用力地攥緊過,然後拆開,又一點點小心地疊起來。磨損痕迹很嚴重,看起來有點年頭了。
「還記得這個嗎?啊,也忘了嗎?不應該啊。」他似乎在觀察伊澤的神色,「這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用這種廉價的玩意兒騙取小孩子的同情,然後徹底——」
他英俊的面容開始猙獰。
「然後徹底毀了他們。」伊澤一怔,手中的左輪從掌心一滑,又被他飛快握住。
有一些明亮的片段似乎從腦海中蹦出,帶著震耳欲聾的哭喊。火光漫天,他記得火海中還有色彩鮮艷的糖紙,燦爛無比的兄妹和滿地的血腥。
「哦,記起來了啊。」山村議員笑著說。
「其實我們不久之前才見過。」
伊澤確實記得這張臉,也因此在踏入辦公室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目標。外面的報紙鋪天蓋地為山村議員造勢,似乎要將這張臉就這樣深深刻入人們的眼球之中。就算伊澤再不關心除了琴酒以外的世界,他也山村議員有印象。
「再想想。」他說,「我們見過的。」
伊澤堅定地握著木倉,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隨著他的話開始回想。
除了報紙之外……這張臉……
「公園。」伊澤看著他,「你躲在報紙之後看了我半天。」
「是呀。」山村涼介如此說道,「真是可笑……原本我都想要借盤星教就此逃出組織了。你死得太快,我完全找不到將你殺掉的機會,待在組織也沒有意義。」
「可上天給了我第一次機會。」
「我看到了你。」
「……」
山村涼介緩緩跪下,抬起眼睛看著伊澤:「還記得嗎。」
他一秒鐘陷入絕望的情緒。
「妹妹!」
「我的妹妹還在裡面!」
表演完畢,他站起來,拍掉膝蓋上不存在的灰塵,笑著說:「記起來了嗎。」
「你應該記起來的不是嗎。」
「畢竟我因為這樣濃烈的仇恨,靠著回憶活了六年啊,你要是記不起來的話,我也太冤枉了啊。」
伊澤的臉色蒼白,手裡的木倉掉落在地。
無數破碎的畫面一幕幕擠入腦海。山村涼介的話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捅進石榴皮之下,狠狠一絞,破碎的果肉順著皮囊上的傷口湧出。
疼痛回來了。
伊澤絕望地捂著胸口。
他開始呼吸不上來了。
上一次是捅了尾椎,上上一次一木倉崩了腦袋,上上上一次燒死在火海。
疼痛是累加的。習慣受傷的伊澤可以忍耐痛苦,常人致死的傷痛對於他而言只是皮毛。一片片增加的雪花是沒有分量的,成群壓下來的雪面才最為致命。
「痛嗎?」
山村涼介笑著說。
他是山村猛虎的兒子,是山村杏奈的哥哥。他可以不為父親復仇,但妹妹是無辜的,他必須帶著仇人一起下去謝罪。
「奈奈也是這樣的痛啊。」
燒焦味隱隱從鼻尖傳出,伊澤痛得蜷縮起來。
火舌彷彿在舔舐他的皮肉,侵蝕他的血管,灰塵順著鼻腔飄入肺部,帶來難以言喻的癢意,於是他開始使勁咳嗽,幾乎這樣就能將那些不存在的灰咳嗽出來一樣。
山村涼介從地上撿起那把手木倉,試探著扣下扳機。
一發打在了伊澤腳邊。
「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
「因為你是個好人。」
「很好笑是嗎?從我的口中得到這樣的回答。」
「我調查過你。你給那些身體有缺陷的孩子造了一個庇護所,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死了,你瞞天過海,將他們送到了另外一方凈土。」
「哈哈哈哈!簡直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居然會認為殺死妹妹的兇手是個好人!」
「我還是一樣恨你,不過放心,我不會殺了你。」
山村涼介舉起木倉,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他微笑著開口:「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嘣。
在伊澤絕望的目光之中。
山村涼介的太陽穴被狠狠撕開,紅白濺了一地,他倒下了。
死前還帶著寧靜的笑容,彷彿就此解脫了一般。
在意識潰散之前,他感受到一隻顫抖的手試圖為他堵住頭上的洞口。最後一點思緒就此脫離。
他想,自己真是個卑鄙的人。
自古以來,折磨好人的方式,永遠都是使他們良心不安,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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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要是那小子沒有幹掉山村涼介該怎麼辦?」
「殺掉。」
「那要是完成了呢。」
「勉強還能用用。」琴酒吐出一口煙圈,「聽話的工具現在不好找。」
「況且還沒有從他嘴裡得到叛徒的信息。現在死了便宜他了。」
話音剛落,伏特加的手機傳來信息。
「山村涼介確認死亡。」
「做的不錯。」
琴酒沒有感情地讚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