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網(下)
萬銥覺得沒來由的心慌。
雖然她覺得在一位並不熟悉的長輩面前說太多是一種失禮,但是仇衍曾經對她說過的「你的感覺很重要」又冒了出來。
商秉衡聽完之後,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只是說:「確實是詐騙電話。」
萬銥直接問:「那他還好嗎?我很擔心。」
商秉衡似乎察覺到了萬銥的不安,語氣放得更柔和了一點:「沒事的。我會讓人聯繫你的。」
雖然是私人電話,措辭也頗為隨意,但是他的聲音像是逆水而來的堅定行船,讓人產生「只有信任他這一種選擇」的感覺。
果然能爬到那麼高的位置,身上都是有點討人喜歡的玄學在的。
萬銥掛掉電話,好歹是能合上眼睡一覺了。
等她第二天從賽場出來,她才發現自己完全誤會了商秉衡那句話的指向。
應急局的工作人員給她來電話了。
離她和商秉衡的通話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應急局已經端掉了整個詐騙團伙,給她打來了回訪電話。
等應急局把所有情況都給她說了一遍,萬銥問:「你們平常也這樣嗎?」
應急局小哥用那種不太熟練的職業笑容回復:「當然。」
已經去過應急局許多次的萬銥:「……」
以她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經驗來看,詐騙追回的幾率約等於零,更不要說她這種只是被詐騙電話騷擾了一下的情況了。
萬銥:「是不是昨晚有人打給你們?」是商秉衡吧。是他吧。
應急局小哥答非所問:「我們同事一起通宵把案子辦結的。」
萬銥:「……我可以和打詐騙電話給我的罪犯通話嗎?」
小哥逆來順受:「那您要等一下,我去把人帶過來。」
應急局什麼時候改行做服務業了。
這種無理的要求都答應。
上次她去應急局,還眼見他們因為人手不足在走廊里崩潰呢。
萬銥:「我開玩笑的,不用麻煩。」
小哥:「詐騙電話打到您這裡來,活該他們被一鍋端。」
萬銥:「……辛苦了。」
她覺得以商秉衡的情商,聽偏她意思、找錯重點的可能性很低。
但是事情確實發生了。
除非他是故意的,仇衍沒辦法回電話。
萬銥心裡的猜想已經從「衍哥是不是出什麼高危任務了」一路飆到「衍哥是不是出事昏迷了」。
但是她根本沒地方問。
因為接連的勝績,大家都很高興。萬銥處在這種輕鬆的氛圍中,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是不是自己憂慮過頭了。
但是焦慮確實存在。她匿名去網上發帖問,得到的回答大部分都是讓她放心,人家父親就是業界人士,還保證了,不會有事的。她看了,感覺焦慮被緩解了一點,但是晚上還是睡不著覺。
失眠的萬銥在二樓走廊遊盪。
然後就撞見了盤腿坐在走廊拐角處埋頭看書的林在原。
萬銥略有點尷尬地和他打招呼,編不出自己深夜來回踱步的理由,索性不編了,主動出擊:「林師兄,怎麼還不睡啊?」
反正林師兄也不是那種會主動挑起話題的人。
林在原果然沒問她在幹什麼,慌忙把腿上的書蓋上:「外面反正一直亮著燈,我出來看,省點電。」
走廊燈是常亮的,但是亮度不高。
萬銥從來沒向林師兄要過電費水費。
「沒事的。」萬銥說:「黃毛一閑著就在大廳開最亮的燈打遊戲,明天我把他的燈給調小一點,夠咱們開燈看書看一年。」
林在原輕輕搖
頭:「他是他,我是我。」
林師兄雖然還蠻社恐,但其實是個挺固執的人。萬銥最開始和他一起比賽就發現這一點了。
她也沒勸,繼續找話題,希望能把自己內心的焦慮壓一點下去:「你在給女朋友做玩偶嗎?」
他手上是一本《教你學會縫縫補補之玩偶》。
林在原:「橙橙應該不喜歡玩偶。」
「那是?」
「黃毛送了我一個棉花布偶。」林在原說:「是粉紅色的。」
萬銥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黃毛髮揚了7隊的優良傳統,把商家贊助的棉花布偶全薅回家了。
7隊正好是兩男兩女,布偶的顏色分別是兩隻粉紅色和兩隻綠色,但是志剛一向對粉紅色不感興趣——粉紅色布偶就給林師兄了。
萬銥:「你覺得粉紅色不好看?」
林在原:「沒有,很好看。第一次有人送我這種玩偶,黃毛說是要放在床上的。」
他猶豫了一下,說:「但是,粉紅色應該代表玩偶的性別是女性。和女性玩偶一起睡覺,很奇怪……很可恥。」
萬銥:「……」
萬銥:「師兄,那是只水母玩偶。」不要說棉花的,就算是真水母,她也分辨不出雌雄。
林在原的聲音非常低:「可她的睫毛很長。」
萬銥覺得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聾。
她沒記錯的話,那隻粉紅色的水母玩偶,只有三根睫毛吧。
萬銥:「師兄啊,你竟然能早戀,真了不起。」
她也坐在了二樓樓梯口。
林在原默默無語地坐著。
萬銥:「你繼續看吧,不用管我。」
林在原重新翻開書。
萬銥能感覺到他看不進去、他想問她在幹嘛,但是1v1的、目的是「關心」的交流對於林在原來說難度有點高了,所以他糾結半天,什麼也沒問。
萬銥發現自己把他卡進了bug中——林師兄作為一個道德標準奇高的社恐,既不可能扔下她回去,又不可能繼續看書,於是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
萬銥問:「你平常會想你女朋友嗎?」
林在原有點難以啟齒,但是他確實很想幫一幫萬銥,強迫自己說:「有時候會……夢見她。」
萬銥微微嘆氣:「我夢見過一次,夢見他在很遠的山上。我現實中沒去過那座山。本來打算去的,後來沒去。」
林在原:「嗯。我夢見的都是發生過的事情。」
他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的夢境,但是他不太會描述。
萬銥:「是什麼呢?」她不想提起自己的愛情,怕別人覺得煩,她很珍惜這份獨屬於她的、赤誠的愛意,一點都不願意被別人看輕,但又很想找人說一說這個話題,於是只是提問。
林在原去摸自己的銀質手鐲,輕輕轉動:「橙子。她有一次,給了我一個橙子,旁邊有一棵很大的樹,樹很綠。還有一次,她從窗戶里看我,身邊有一張鏡子,很大的鏡子,她光著腳踩在地上,白底綠花的瓷磚,很漂亮。」
他說的都是些瑣碎的片段,連不成故事,似乎也無關緊要,誰的記憶中都有這樣無意義的畫面。
但是他這麼珍愛地說出來,萬銥頓時覺得這些場景彷彿在眼前出現,還煥發著柔光。
萬銥:「如果那棵樹是我們學校門口的那棵,那我可熟了。確實很綠。」
林在原比她大了幾歲,他們雖然是一個地方的人,甚至還被同一個老師教過,但是之前閑聊的時候就發現,他倆生活交集幾乎沒有。
萬銥又說:「白底綠花的瓷磚在魯斯蘭州也很常見,還有推拉式衣櫃,我感覺所有人家裡都有這兩樣東西。」
她遺憾道:
「可惜那時候不認識你們。」
可惜那時候不認識衍哥。
林在原:「現在認識也不遲的。」
萬銥問:「要是我穿越到過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認識你們,然後提醒橙橙去看醫生。」
她有時候覺得林在原這一天天真是點燈熬油,彷彿西西弗斯推著巨石,去往一個永遠到達不了的山頂。
林在原沉默了一會兒,翻過手裡的書,說:「其實沒關係的。我很願意。」
他說:「沒有她的話,我可能已經死了。我很願意陪著她……有她在就好。這個世界有她在,所以這個世界很好。」
萬銥似懂非懂地望向他。
林在原果然沒法說太露骨的話,這放在仇衍那裡,都不能算是一句甜度及格的情話,但是已經讓林師兄渾身不自在了。
他緊張地咬自己的下唇,眼神遊移,臉上出現了萬銥初見他時,他露出過的羞怯笑意。
和林師兄說了幾句話,她的注意力略微被轉移了一點,晚上難得睡了個整覺,可惜並沒有夢見誰。
她最近大約實在太過魂不守舍,連黃毛都看出來了,硬拉著她去玩一款新上市的文字冒險遊戲。
「怎麼忽然想起喊我一起?」萬銥被按在沙發上,手裡給塞了個手柄。
「你玩嘛。」黃毛說:「我一下子又死了。」
萬銥不太想玩,她正在猶豫要不要給商秉衡打個電話回去再問問,但是黃毛這麼興緻勃勃,她也就開了一把。
然後光速通關。
只不過不是完美結局,是十六個普通結局中的第一個。
「完全沒有觸發任何謎團,不僅沒進支線,甚至連主線任務都沒開啟。」黃毛從未想過還能這樣,驚訝地手舞足蹈:「怎麼做到的!」
萬銥謙虛道:「日子人罷了。」
一看就不對勁的後山,繞道而行;鄰村半夜鬼魂哭泣,視若無睹;嶺城血案天下震驚,她轉頭就忘。
成功變成了一位普通又快樂的花農。
黃毛一向沉迷於任何競速比賽,萬銥給他弄出一個最短通關時間,他立刻開始沉迷於打破這個記錄。
萬銥猶豫了一整天,傍晚時一口飯都吃不下去,終於決定還是打電話過去問一下。
就算給男朋友父親留下不好的印象也顧不上了。
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對面才接通。
萬銥早已措好辭,盡量別讓自己顯得太急切。
商秉衡聽完,沒有表露什麼情緒,只是說:「那你來一趟吧,有些事得當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