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光如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光如劍

第一百六十一章月光如劍

「你愛的人,你永遠也得不到。」

「沒有人在意你。」

「凡所你愛的人,都會恨你。」

這些話語一遍又一遍地在余欽耳邊響起。

像是撞鐘后那綿長悠遠、經久不息的餘韻。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古老而破敗的村落。

此地不過十餘戶人家,房屋無比簡陋,甚至是用干牛糞搭建而成。

余欽能感覺到那個時候的自己很年輕。

比他作為賀真遇到時蹤的時候還要年輕很多。

大概三十餘人跪在了他的面前。

「其實仔細想想,我當時之所以救你,只是因為你母親死前的那個動作而已。」

昔年,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終究動了惻隱之心。

「你後悔的不是不該殺這些還沒有犯罪的無辜之人,你後悔的是沒有斬盡殺絕!!!」

余欽的話,大概是把林綺濯心中對宋帝王剩下的最後一絲情分也抹殺了。

她的雙臂甚至還抱著懷裡的嬰兒,就像是還有力氣。

她的衣服有些凌亂。

他頓時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啼哭。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魔血。

「我最信任的人,我以為的大恩人……居然是滅了我全族的仇人!」

鞭影即將再度揮出的剎那,一個憤怒至極的聲音傳至余欽耳邊。

其中那位婦人低著頭,正不停地打著哆嗦。

當玄色的鋒利鞭尾划至那位婦人的時候,如同利刃一般切開了她脆弱的脖頸。

這讓年紀尚小的余欽感到動容。

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嬰兒的啼哭。

很快,也不知道誰帶的頭,一個接一個地朝余欽磕起了頭。

「好啊你……好你個宋帝王!」

這個時候的他們像是再普通不過的、由老弱病殘婦孺構成的、毫無反擊能力的村民。

先知也曾通過計算預言,一旦他們這一族繼續繁衍、人數越來越多,有朝一日當體內的魔血覺醒,將會在世間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

余欽也必須殺了他們。

哪怕尚未覺醒魔血的他們毫無反抗能力。

血光炸開,她的頭顱落了地,身體卻還跪著。

這一回,他卻是毫不留情地揮鞭斬向了那個嬰兒。

余欽的聲音異常冷漠。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一下子殺了那麼多人。

哪管頭破血流,他們只想求他放過自己。

或許他們還沒有做過任何惡事……

那是因為她剛給孩子喂完奶,還沒來得及把衣服穿好,就在匆忙間被逼著跪到了這塊空地上。

他意識到這一刻,死在他鞭下的並不是魔,而是人,會哭會笑、懂母性、知道保護自己孩子的人。

「你果然後悔了,是嗎?」

垂下眼眸,余欽朝他看了去。

「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

「余欽,你該死!你該死!!!

「不,死?太便宜你了!你該把我體會過的滋味體會一遍!」

他那又沙又啞的聲音變得非常尖銳,聽上去帶有無盡的怒意。

而是那名婦人哪怕死了,身體出於本能也要拚命護住孩子不至摔傷的樣子。

「是。我後悔了。當年我是該直接殺掉你。」

他只能毫不猶豫地揮鞭而落。

記憶里的那一天,天空是血紅色的。

血水噴了那嬰兒一臉。

可他們是生死簿上不該存在的人。

「你……你……

他們中有老人,有缺了一條腿的殘疾,也有抱著一個嬰兒的婦人,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寫滿恐懼、困惑,以及乞求。

「周圍沒有一個肯信任我的人……

「你、玄武、白虎、青龍,你們看起來冠冕堂皇,其實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的出生!!!」

「你還是不懂。」

余欽淡淡開口,「我既已付出巨大代價讓你成為人,並未輕看過你。青龍他們亦是如此。

「現在的路,是你自己選的。你怪不得任何人。」

「狡辯——!」

林綺濯赫然打斷他。

「宋帝王,你會跟我一樣,受盡所有人的厭惡與憎恨!

「你最好是能活得長長久久,那樣你就可以體會到無盡的、永生永世的孤獨。

「我要你親眼看著,你在乎的這方山河,徹底淪為煉獄!!!」

「人間淪為煉獄?妄想!」

余欽用冷漠至極的語氣說完這句話,而後聲音竟變得輕描淡寫起來。

他以漫不經心的語氣開口,就好像早已為自己規劃好了這個結局——

「至於永世孤獨、受到所有人的憎惡與背叛……

「那又如何?」

話音落下的瞬間,嬰兒的腦袋被一鞭砸成了碎末。

眼前的幻境皆數消失,余欽眼前是昆崙山腳那泛著青灰色的村落的天空。

「三殿——」玄武面露憂色。

「無妨。」余欽輕輕拂袖,往前走去。

「我會親手殺了他。」

崑崙,陽之維度。

可可西里無人區上方本是灰濛濛一片,就像是遠離城市的這片地帶,也終究被嚴重的霧霾所污染。

然而忽然之間,一道金光破雲而出,普照大地,彷彿菩薩降世,誅魔而來。

看到這一幕的青龍當然清楚地知道,這不是菩薩,而是二殿閻王楚江王。

楚江王身著一襲明黃色長袍,謫仙般的身影在雲層深處若隱若現。

他右手托著一個半透明的塔,像是琉璃材質的。

這座琉璃塔被拋向大地的一瞬,開始不斷地擴大,直至覆蓋了長達2000餘千米的崑崙山脈。

落地的瞬間,琉璃塔頓時化於無形。

普通人看不到的結界就此生成,能將所有還沒有進入這裡的人擋在外面。

下一刻,楚江王出現在了青龍面前。

青龍躬身作揖。「拜見二殿。」

楚江王的面色顯得有些蒼白。

他緩緩朝青龍一點頭,再遙遙看向遠處由他剛才設下的屏障。

「如若攔不住,崑崙的陰陽之門一旦被強行打開……這些屏障好歹也能抵擋一段時間,讓我們想其他辦法盡量保下足夠多的塵世之人。

「所以你看,當年選擇把相繇鎮壓在崑崙的人,還是有點先見之明的。」

不同於常板著臉、還常戴面具的宋帝王,楚江王很少戴面具,臉上還總是帶著笑意。

青龍不是很看得慣他,總覺得他的態度太過隨意。

「不過我們還是應該相信余欽的。我且在這裡等著吧。

「他若敗了,我就該加強屏障了。」

楚江王淡淡一笑,望向了兩輛越野車的其中一輛。

青龍覺得他的眼神有些異樣,然而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見他的身影驀地消失了。

楚江王從青龍身邊消失后,卻是突兀地出現在越野車後座上。

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向明月,他用很柔和的語氣開了口。

「果然是故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明月淡漠瞥他一眼,不與他客套。「那邊什麼情況?」

楚江王反問他:「你為什麼回來?」

明月冷著臉。

對楚江王的看法,他與青龍差不多。

此人一臉溫和無害春風化雨,看誰都笑嘻嘻的,其實一肚子壞心眼。

「我對拯救世界沒有興趣。」

明月面無表情道,「也許我是來看你們地獄機構的笑話的。」

「哦。」

楚江王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居然像是打算睡覺了。

「你幹什麼?」明月當即問他。

楚江王的語調懶洋洋的,說話的時候沒有睜開眼睛。

「剛才消耗了很大的力量。我需要休息。」

沉默了一會兒,明月問他:「你們地獄的應對措施是什麼?其他閻王在做什麼?地藏王呢?東嶽大帝呢?五方鬼帝呢?」

「你既然是來看我們笑話的,我告訴你我們的分工做什麼呢?」

楚江王沒睜開眼睛,話語里倒是帶著幾分揶揄。

「所以明月,你確實是個奇人——

「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就為了來看我們的笑話?」

「少廢話。」

明月盯著他,語氣多了幾分凌厲。

「別告訴我,把事情全扔給了余欽,你卻只是坐在這裡跟我閑扯。」

楚江王總算睜開了眼睛。

他微微側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明月。

「他是戰神,我不是。我可以修補維度、創立空間、製造結界……但打仗上面我不行的,抗捅水都嫌累。」

明月:「……」

「十殿大軍都交給了他統帥,這是他的責任。再說……」

楚江王道,「林綺濯本來就是沖著他來的。這是余欽種下的因,自然該由他來了結這一切。」

「閉嘴。少說這些狗屁不通的話!」

明月打斷他,「且不說我根本不信什麼因果,當年那件事,是全地獄機構人的決定,余欽只是執行命令的人。

「憑什麼把『因』算到他頭上?」

「是。所以這是他的劫,也是我們整個地獄的劫。所以明月——」

見明月將手放在了車門處,已有開門下車之意,楚江王叫住他,再道:「你不是為天下蒼生而來。這點我相信。

「那麼,你是為余欽而來的嗎?」

見明月不答,他笑了笑。

「坦誠一點,搞不好以後大家要當親戚的。」

「誰要和你當親戚?」明月挑眉。

楚江王看著他道:「我三弟這個人,不太懂得說話,也總是板著一張臉,但其實十殿閻王中,相對來講最容易心軟的那個人,反而是他。

「他當過東郭先生,救了一隻會咬人的蛇。

「所以後來他會表現出對你有所防備。

「這是他惹你不痛快的原因之一,是么?」

不及明月開口,他又道:「我並不在乎一時的善與惡。善惡,這其實從來都是流動的。

「林綺濯做的那些事情,當然不能推到余欽身上。

「何況其實在他的惡根重生長出來之前,他跟著余欽也救過不少人,做過很多善事。但如今……」

「你來找我,到底想做什麼?」

似乎並不願意多聽那林綺濯的事,明月立刻打斷楚江王。

「來確認你的立場。」

楚江王的聲音驟然嚴厲,似雷霆萬鈞,從四面八方壓來,隱隱竟有威懾之意。

當然,這一切並未持續太久。

很快楚江王的面上就重新恢復了微笑。

他再對明月道:「我知道余欽做了什麼。他再在意你,也不會胡作非為,真做出違背他原則的事。

「他最終選擇成全你,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一定是因為他看見了你的選擇,確定了你的為人。

「你和林綺濯那種人決然不同。這才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有兩樣東西的下落,我想向你打探一下。

「你如實告訴我。

「我就把余欽打算用來對付林綺濯的方法告訴你。」

未及明月回答,楚江王打量他幾眼,再道:「你好好想想。不急,可以等一會兒再告訴我答案。

「如果你給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也不要緊,我們還有備用方案。」

留下這麼一句話,楚江王驟然自越野車的後座上消失,又在轉瞬間出現在了好幾公裡外。

烈風呼嘯,沙石飛舞,泛黑的魔息在其間流竄。

楚江王凌空而起,再反手拍向地面。

無盡業力霎時傾斜而出,再順著地脈流向四野,一寸寸清洗著土地,凈化著魔息。

然而這幾乎是沒有止境的。

這處的魔息剛被凈化,五百裡外隱隱又起了黑霧。

片刻后,明月走下了車,背靠著車門靜靜望著那片黑霧,微微皺起了眉,一雙眼眸深不見底,也不知裡面藏著什麼樣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青龍走到了他的面前。

明月側過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我無法聯繫宋帝王。」

沒有與明月寒暄,青龍直截了當地開口,「魔以慾望為食,十八層地獄各個牢房裡罪魂的恨與怨,普通亡靈的貪嗔痴……全都是林綺濯還有他黨羽的力量的來源。

「所以比起塵世,他們中越強大的魔,反而越喜歡地獄。

「此外,他們沒有在塵世找到山海台,因此懷疑山海台藏在地獄的維度。

「林綺濯所攜帶的大量魔息、以及追隨他的魔,現在也大都在地獄。

「也幸好是這樣,人間不至立刻化作煉獄。

「為了儘可能地阻止魔息外泄,為了避免相繇復活後會立刻吞噬人間,宋帝王關閉了地獄人間的所有通道。

「想用漱玉與他取得聯繫,也都無法做到了。」

「封死所有通道,孤身面臨邪魔——」

面向青龍的時候,明月的眼眸沉得可怕。

「你別告訴我,他想與林綺濯同歸於盡。」

崑崙,陰之維度。

玄武正與宋帝王一起在這裡構築屏障。

林綺濯有了穿越不同維度的能力,這樣的普通屏障防不住他,但暫時防住其他魔是可行的。

如此,起碼可以避免魔息快速蠶食其餘亡靈,讓罪惡迅速在整個地獄擴散。

一段時間后,白虎氣喘吁吁地出現了。

他帶來了兩樣神兵。

其中一樣是含光劍。

含光,「視不可見,運之不知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含光劍有斬斷時間的力量。

第二樣神兵是承影劍。

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疾也」。

承影劍有斬斷因果的作用。

魔是極不好對付的東西。

就算是普通的心魔,雖然並不強大,但它們就像蟲子一樣難以真正消滅殆盡。

人也好、鬼也好,都有七情六慾。

但凡出現厭世陰鬱嫉妒的之類情緒,心魔就會應運而生。

林綺濯這種強大的、擁有上古魔物之血的魔,無疑更難對付。

這不是靠人海戰術、靠精銳的十殿大軍就能解決的問題。

林綺濯蠱惑人的力量極強。

就連玄武剛才都輕易中了招。

可以試想,當十萬大軍靠近這裡,到時候恐怕不是他們共同對付林綺濯,而是在他的挑唆和蠱惑下,陷入自相殘殺的境地。

這是余欽只讓玄武和白虎跟自己過來,而讓其餘人馬遠遠候在崑崙之外的原因。

對於林綺濯,余欽的打算是將他困在昆崙山,並斬斷他與所有維度的聯繫。

這樣一來,沒有負面情緒供他吸食,起碼可以讓他的力量不繼續增強。

之後余欽會再獨身進崑崙對付他,殺死他,並阻止他復活相繇。

也就是說,他的計劃是把林綺濯關起來打。

在三把神兵的共同作用下,可以切斷崑崙與其餘所有維度的聯繫——

首先是可以斬斷時間的含光劍。

其次可以斬斷因果的承影劍。

最後還有一把,則是宵練劍。

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騞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宵練劍可以斬斷空間!

時間、因果、空間,這三種能夠連接各個維度的媒介皆被斬斷,崑崙的陰之維度才會徹底被隔絕開來。

饒是能肆意穿越各個維度的林綺濯,失去了穿越所需要的媒介,也只能永永遠遠被困在這裡,無法再吸食來自人間、又或者陰間的各種負面情緒。

只是現在還缺了一把宵練劍。

這曾是上一任七殿閻王泰山府君董宣的佩劍。

為了讓明月有能力對付余欽,董宣曾把這把劍給了明月。

明月也確實拿這把劍捅過余欽。

不過那只是逢場作戲。

他真正拿這把劍捅的人,恰是董宣。

明月離開后,宵練劍自然也就跟著他一起失去了下落。

此時此刻,單膝跪在余欽面前,白虎既自責,又焦慮。

「屬下有負三殿所託,依然沒能找到宵練劍的下落,屬下……」

「罷了。那就用另外一個計劃。」

余欽說話的語調未見變化。「你們先退。」

宋帝王這是……這是想用自己取代宵練劍?

他想通過消耗自己大部分力量的方式,將崑崙陰之維度生生與其他維度切斷聯繫?!

不,不行!

他會死的!!!

切斷因果、時間、空間,這片區域還這麼大,他會消耗大部分力量。

屆時,他絕對不會是林綺濯的對手。

林綺濯一定會將他百般折磨,再讓他在無人救援的情況下,在漫長的絕望、以及無盡的孤獨中走向死亡!

那一瞬,余欽望了一眼昆崙山頂的方向,想的卻是——

林綺濯不是沒有猜到自己的計劃,也不是不知道崑崙可以被切斷。

他之所以有恃無恐,只是因為他知道,宵練劍連同那個曾背叛自己的明月,全都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上。

林綺濯的詛咒成功了。

宵練劍不會出現,那個人也不會出現。

自己想要斬斷維度,唯一的方式就是付出在極端的絕望中、在無盡的孤獨中等待死亡的代價。

是這樣么?

不過那又如何呢?

這些念頭在余欽腦中只滑過了短暫的一瞬。

很快他召來閻王鞭,向身後打出一道鞭影。

他的身後立刻出現一道溝壑,地動山搖間,這道溝壑越來越寬、越來越深,直至把白虎與玄武越推越遠。

白虎與玄武先是跪下勸阻。

未果后兩人雙雙試圖跨過那道溝壑。

然而宋帝王施下的屏障,他們根本沒有辦法破解,只能眼睜睜看著余欽一步步朝崑崙深處走去。

「宋帝王!」

「三殿——!」

兩位屬下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宋帝王余欽孤身走入崑崙腹地。

大量魔息正在外泄。

繼續拖延下去,越來越多的亡靈會被侵蝕感染,林綺濯找到山海台的可能性也會越來越大。

切斷崑崙的事宜,需要儘快進行。

陰之維度的崑崙像是處在混沌之中。

這裡無日無月,天空幾乎是永恆的青灰色。

終年不化的積雪與茫茫白霧融為一體,給人帶來刺骨的寒冷。

沒有飛鳥,不見蟲蟻,聽不見任何人聲。

這像是一個徹底死寂的世界。

只有餘欽獨自一身向這個世界的深處走去。

他決定獨自對付那可怕的邪魔。

這個世界也確實即將迎來絕對的、徹底的死寂。

為了最大程度的保護其他人不被侵蝕,儘可能給其他地獄機構的決策者拖延時間、讓他們找到解決各項問題的辦法,余欽決定徹底封死這個維度,哪怕代價是林綺濯的詛咒應驗——

他將獨自困在這個與其餘世界切斷了所有聯繫的崑崙,在亘古的寂寞與無盡的絕望中死去。

沒有一個人會來救他。

為了蒼生的安危,他的屬下、族人、親友……

沒有人敢妄自與這個被隔絕的世界取得聯繫。

至於那個人……

踩過茫茫白雪,余欽操控著閻王鞭畫下可以徹底隔離這個世界的符咒。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力量在源源不斷地流逝。

那一瞬,他腦中閃現的,是無涯島的那一夜。

星光下,月色中,明月注視著他開口: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戰神。」

「你很強大,強大到不可被戰勝,無法被超越。」

思及於此,余欽嘴角浮起了笑意。

在無涯島上看到了臉上帶有真心實意笑容的、與從前大為不同的明月,他其實覺得一切都值了。

南山之上,明月沒有放任賀真做那把刀,而儘可能救了大多數人。

畸形園裡,明月沒有貿然殺死左三丘、祝霜橋,甚至是蘇曉山。

想到這些,余欽覺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所以他其實沒有任何遺憾了。

余欽繼續順著崑崙山脈走,因為力量正在不斷流失的關係,他罕見地感覺到了一絲寒冷。

但他握緊閻王鞭,未有絲毫的攜帶,他還得留意林綺濯的動態。

林綺濯和他的手下正在一寸寸地尋找山海台。

那是他的第一要務,恐怕他還顧及不上這邊。

若差遣手下去對付余欽,那屬於送人頭,所以他最好是不管余欽,跟他賽跑比誰快就行了。

何況他根本不介意崑崙被隔絕。

一旦余欽隔絕崑崙,再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甚至到時候他殺死余欽,會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儘管如此,余欽也沒有掉以輕心。

力量流失得越來越多,在終年覆雪的崑崙,他感覺到了越來越強烈的寒意。

他的行動越漸謹慎,速度也越漸加快。

直到過了不知多久,天空中忽得傳來了異動。

余欽駐足,朝天際望去。

此地亘古不變的青灰色天空第一次有了別的顏色——

它像是被人生生劈開了!

裂縫將天空撕開,一開始像青花瓷上的裂紋,是細小的一條。

其後裂紋不斷擴寬,一個身著白袍的人,從天空中的縫隙中踏劍而來,他以極快的速度向地面落下,就像一道照進地獄的月光。

余欽怔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

與身體的僵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胸腔內越來越快的心跳。

他感到心口滾燙,某種未知的熱流從心間奔涌而出,再不斷地、不斷地一直往上。

下意識張開口,余欽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把面前的雪地都染紅了。

「受傷了?」

那是明月的聲音。

落地后,他手執宵練劍快步走到余欽身邊,語氣里似有關切。

「你來做什麼?」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余欽一把摘下了面具。

這幾乎是他第一次主動在明月面前摘下面具。

就好像他認為眼前看見的所有一切,都是面具帶給他的錯覺與幻象。

又或許他是認為,這個時候只有取下面具,他才能把明月看得更真切一些。

左手拿著面具,余欽抬起右手,用手背胡亂地擦了一下嘴角,語調竟顯得有些不穩。

「明月,這裡不該是你——」

「我當然是來當你的軍師。」

明月走至余欽身前,抬起手,用拇指輕輕拭了他的嘴角,再深深看向他的眼睛。

「因為你一意孤行的決定,因為你抹殺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賀真……

「我對你還有很深的怨氣。但是余欽——

「哪怕是最恨你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真的想過要你去死。」

「我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這種複雜的情緒會在我心裡存在多久。

「我也許永遠也不懂得承諾,永遠不知道該怎麼珍惜一個人。

「也許我永遠也理解不了,那些對普通人來說隨隨便便就能了解的感情……

「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至少現在這個當下,看到你受傷,我會不高興。」

淡淡笑了笑,明月側身在余欽的耳邊道:

「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我會把害你受傷的人殺死。我一定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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