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離開書房之前,唐臻重新研墨,在每份奏摺的末尾都留下端正的『閱』字。
守在迴廊處的宮人終於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連忙迎上去。
「殿下辛苦,可要回寢殿小憩。」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確定沒看見受傷的痕迹,懸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他不敢擅自猜測太子殿下是如何與伴讀相處,只是時刻牢記掌事太監的囑咐。
寧可敷衍太子殿下,也不能怠慢伴讀大人。
畢竟太子殿下心善,未必會與他們計較,伴讀大人,尤其是施大人,向來見不得半分不順心的地方。
因此宮人明明在梁安衝出書房,頭也不回的離開時就察覺到不對勁。面面相覷之後卻不約而同的選擇從門口退到迴廊,生怕不小心聽到或看見他們不應該知道的事。
隨後胡柳生和陳玉相繼臉色難看的離開,宮人鼓足了勇氣,也只是輕手輕腳的回到書房外,緊貼著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因為懼怕太子殿下與伴讀生氣,反而將怒火發在他們身上,宮人遲遲不敢出聲打擾,猶豫良久,再次退到迴廊。
以太子殿下的身體情況,還能走動,應該......不會有事?
事實證明,他們沒有猜錯。
唐臻看了眼天色,漫不經心的拒絕小太監的提議,「今日不累,我去園子里轉轉。」
他原本每日都要在下午小憩,是因為需要獨處的時間翻看上午宮人給他讀的話本子,學習聖朝文字,順便尋找原主留下的所有痕迹,揣摩太子殿下的性格。
通過上輩子閱讀過的華國古籍,唐臻知道太子有專門的老師教導且課業繁重,需要掌握非常多的知識。為了在病癒之後,依舊不露破綻,太子殿下的寢殿中有多少個老鼠洞,唐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看來,他的擔心委實多餘。
與其殫精竭慮的為將來打算,不如抓緊時間養生。
這具身體......唉。
剛走第二圈,唐臻就感受到熟悉的窒悶縈繞胸口。他立刻停下腳步,轉身往寢殿的方向走。
「讓小廚房準備暖鍋。」唐臻怕小太監聽不懂,仔細的交代,「牛肉、羊肉都切成薄片,同熱鍋端來,我自己涮,再備些新鮮洗凈的嫩菜。」
日日吃太醫院開的葯膳,饒是唐臻並非重口腹之慾的人,心中也膩歪得厲害。
小太監遲疑著開口,「殿下,太醫院特意交代,您身子弱,必須仔細調養,但凡是入口的東西,不能有半點差錯。」
「沒事,我心中有數。」唐臻隨口答道。
目前為止,他還沒切實的感受到葯膳的神奇,正好借著今日暗自對比,是否按時服用藥膳,會對身體有什麼影響。
況且他又不是僅僅停了葯膳,還適當的增加了運動量。
有舍有得,也算是守恆。
最重要的是,這具身體的底子毀得徹底,再怎麼健康,在唐臻眼中也只是勉強能看,不至於稱為殘廢的程度。早幾日養好或者拖延個十天半個月,沒有任何區別。
小太監停猶豫片刻,想起被選入東宮伺候時掌事太監的交代,再次選擇勸太子殿下不要任性。
他跪在唐臻面前,苦口婆心的勸道,「太醫院為了能讓殿下早日康復,日夜研究古書,兩鬢白髮遠勝從前,趙老太醫更是整月未曾歸家。殿下何不體諒他們?」
唐臻換了心態,原本籠罩在身上的緊迫感盡數消散,遭到小太監的糾纏非但沒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他眼中噙著笑,溫聲問道,「這是東宮,你聽太醫的吩咐,還是聽孤的命令?」
小太監聞言,臉上頓時浮現驚恐,猛地朝唐臻磕頭,心中卻空茫的厲害。
早先他還在御膳房當差的時候,但凡是敢違抗掌膳太監命令的人,都悄無聲息的消失,再也沒有音信。
可是......御膳房的人也對後宮的太妃陰奉陽違。
揚言讓御膳房『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小心些的宮女姐姐們卻從未真的回御膳房找誰算賬。
他在東宮當差,東宮的掌事太監才是御膳房的掌膳太監。
太子殿下......
小太監的心跳逐漸和緩,再次抬起頭看向唐臻時,眼底格外明亮,語氣也比之前更堅定,「請太子殿下以貴體為重。」
唐臻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小太監稚嫩的臉,對其他宮人道,「他不願意給孤傳話,你們之中,可有人願意為孤去廚房傳話?」
總共八名常跟在唐臻身邊的宮人,整整齊齊的跪在他面前。
沒人願意。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向下移動,不知何時已經搭上小太監的脖頸,唐臻甚至能透過皮膚感受到鮮血的炙熱。
拇指沿著大動脈曖昧的划落,唐臻心中卻在想,也許他應該將指甲留長點或者尋找合適的配飾。
比如他無法理解的男子半個光頭髮型的古裝劇中出現的......護甲?
單純的皮肉遠沒有骨頭堅硬,只要心智足夠堅定,哪怕身子骨弱些也沒關係。
思路越來越廣泛時,唐臻忽然驚覺。
古裝劇中帶護甲的人都是女性,即使他是太子,也沒有正當的理由擁有相同的飾品。
他遺憾的搖了搖頭,終於回神。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孤再去問問別人。」
唐臻既沒發火,也不叫起。跪在地上勸唐臻三思的宮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小太監忽然從地上爬起來,跑向管事太監的住處。
他人微言輕,得不到殿下的信任,無法勸阻殿下,公公肯定不同。
唐臻繞過迴廊,隨手招來打掃院子的宮女,讓她去廚房為他傳膳。
宮女臉上絲毫沒有能為太子殿下辦差的喜悅,立刻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道,「只有貼身伺候殿下的人,才能替殿下傳話。」
「你去替孤傳話,孤准你去書房伺候筆墨,做孤的貼身侍女。」唐臻承諾。
宮女非但沒有因此欣喜,反而退後半步,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聲音充滿惶恐,「奴不敢有這樣的痴心妄想,請殿下明鑒!」
彷彿唐臻不是在為她提供升職加薪的機會,而是要將她送上斷頭台。
唐臻放過宮女,又先後搭話兩名宮人,得到的回應與之前完全相同。
遠遠看到寢殿大門時,唐臻無奈的搖了搖頭,如果這具身體再爭氣些,他就親自去廚房。
可惜......不過也沒關係,他想見的人已經來了。
小太監追來時,身前多了個令唐臻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雖是閹奴卻半點不顯陰柔,甚至比守在福寧宮外程守忠更健壯。
「殿下貴體安康。」平安朝唐臻行禮時,幾乎完全將唐臻籠罩在他的陰影里。
「平安?好久不見。」唐臻臉上揚起笑容,他記得這個人。
剛成為太子殿下,只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平安經常陪在唐臻身邊,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抱起唐臻喂葯擦身,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所以唐臻曾專門問過宮人,平安去哪了。
宮人告訴唐臻,平安公公另有要事,脫不開身。
彼時唐臻還以為平安是皇帝宮中太監,才會有比太子更重要的事。
原來他就是東宮的掌事太監。
平安沉默片刻,答道,「臣守了殿下十個時辰又去熬藥,神志不清崴傷了腳,不敢令殿下擔心。」
話畢,平安自顧自的起身,扶唐臻回寢殿,當真有一瘸一拐的模樣。
唐臻假裝沒看到平安來時健步如飛,小太監跟在他身後只能一路小跑。他心安理得的將大部分重量壓在平安身上,偶爾昂頭注視對方時,眼底滿是信賴,主動道,「平安,我不想吃藥膳。」
平安皺眉,本就略顯兇悍的面容平添嚴肅,「陛下和娘娘若是知道殿下這般不愛惜身體,定會怪罪臣沒有照顧好殿下。」
唐臻沉默的垂下頭。
良久后,他選擇退步,「葯膳味道太怪,我想吃果脯,你每日親自拿給我。」
平安眼中浮現意外,還沒來得及思考,已經點頭。
從前殿下無論因為什麼事不肯聽話,他只要搬出陛下和娘娘,殿下總是會趁機追問幾句,今日怎麼......難道殿下昨日被攔在福寧宮外,真的傷了心?
唐臻達成目的,依依不捨的望著平安的背影走出他的視線,眼底的期待愈發真切,彷彿已經嘗到果脯的甜味。
陳玉告訴他的事,他要依次驗證。
陳玉不肯告訴他的事,他也會知道。
翌日,梁安和胡柳生皆如平日般,在巳時前來請安。陳玉卻聲稱風寒,讓宮人替他向唐臻告假。
唐臻昨夜特意晚睡兩個時辰,看起來格外憔悴。
他發了會呆才應下宮人的話,輕聲道,「讓陳卿安心養病,缺什麼葯,立刻遣人去孤的庫房尋。」
梁安和胡柳生順著唐臻的話,敷衍的關心陳玉幾句,閉口不提昨日發生的事。
內閣又遣人送來新的摺子時,唐臻忽然回神,眼巴巴的看向宮人,「內閣的大人有沒有說,昨日批複的摺子什麼時候送回去?」
見宮人搖頭,唐臻肉眼可見的從沉默變成沮喪。
整個上午,唐臻和兩名伴讀相安無事的呆在各自的角落。
直到太陽爬上頭頂,才有宮人隔著書房的門打破寂靜。
「殿下,紹興侯世子求見,帶了名出身川蜀擅長做暖鍋的廚子來,要殿下嘗嘗廚子的手藝。」
「殿下,陳國公世子求見,要帶您出宮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