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然而唐臻快速康復的身體卻用事實證明,中醫確實如傳說中的那般博大精深,太醫院開的藥方至少是對症下藥。
卧床靜養半個月,唐臻又生出新的困惑。
他是太子,還是皇帝唯一的孩子,卧床這麼久,為什麼沒有除了伴讀和太醫之外的人來東宮看望他?
「太子殿下?!」
咬牙切齒的怒喝打斷唐臻找不到頭緒的沉思,他抬頭看向門口,絲毫不意外,發瘋的人是施承善。
即使沒有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唐臻也對施承善的壞脾氣有所預料。
迄今為止,他只見過施承善兩次。
第一次,施承善在他半夜發熱的時候質問他是不是故意在雪夜開窗吹風,借著風寒,折騰伴讀。
時隔半個月,這是第二次。
期間另外三名伴讀在唐臻的身體情況好轉之後商量著輪班,每日都有不同的人守著唐臻,從未見過施承善的身影。
唐臻趁著屋內的人都愣住,抓起擺在矮桌上做裝飾的金麒麟掂量輕重。
至少十斤。
雖然以這具虛弱的身體目前的情況,用盡全力也只能擲出一次,但已經足夠令施承善頭破血流。
看到屋內僅有的兩名宮人匆匆跪下,原本在桌邊看書的梁安毫不猶豫的扔掉愛不釋手的孤本,手忙腳亂的去攔施承善。唐臻眼中閃過猶豫,默默將抓著金麒麟的手收回蓋在腿上的薄毯里。
他知道古華國對借屍還魂的事非常忌諱,有許多千奇百怪的驅邪手段。
如果他的反應與原來的太子相差太多,可能會引起極大的麻煩。
「施大人,施大人!」梁安硬挨了兩肘,從後面抱緊施承善的腰,「有什麼事慢慢說,殿下還在病中,聽不得重話。」
施承善連唐臻都不放在眼中,更不會在乎梁安。他抬起腳,毫不留情的往後踹。可惜他只是脾氣大,拳腳功夫遠不如在軍營長大的梁安。掙扎半晌,非但沒讓梁安鬆手,反而小腿抽筋,滿身臭汗。
「梁安!誰給你的膽子攔我?」施承善力竭,指著唐臻惡狠狠的道,「難不成你以為能靠住這個廢物,要與施家為敵?」
已經抱著薄毯躲到角落的唐臻感受到施承善的目光,飛快的抬起頭看了眼。沒等兩人看清他的臉色,又深深的垂下頭。
瑟縮的姿態,更勝以往。
施承善見狀,嗤笑一聲,輕視的目光輕飄飄的劃過角落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刀尖似的落在梁安臉上。
梁安垂目掩蓋眼中不知因誰而起的嘲諷,語氣平波無瀾,「總督大人聽聞太子殿下病重,特意遣嫡孫來給殿下請安。東南三省進獻千年人蔘一顆、百年人蔘十顆、另有靈芝、燕窩等補品,皆已隨紹興侯世子抵達京都。」
「怎麼?」梁安稜角分明的臉上忽然揚起笑意,冷硬的語調也變得柔軟起來,「難道施大人還不知道,令弟的拜帖已經送到東宮。」
他平日里躲著施承善,正是因為施承善姓施。祖父自封三省總督,朝廷卻不得不承認。總督本人兼任浙江布政史,胞弟為福建巡撫,妹夫廣信侯掌握江西軍政。放眼大聖,唯有北方的陳國公憑藉手中的『十二鐵騎』,能壓其半頭。
然而京都在應天府,若是有所變故,終究是三省總督距離更近。
總督的嫡孫,名正言順的紹興侯世子抵達京都。施承善這個庶長孫,自然無法再代表總督和東南三省的態度。
有梁安的這番話,施承善原本的三分惱怒立刻變成十二分,竟然鉚足勁推開了梁安,徑直衝向唐臻。
唐臻聽著耳邊越來越急促的腳步聲,左手悄悄伸進薄毯,粗暴的掰開依舊握緊金麒麟的手指。
不行。
這個虧......他得吃。
吃下去,他才是太子唐臻。
施承善提著唐臻的領子猛地用力,目光如同蛇信似的在唐臻臉上巡視,「偷偷向燕翎求助,嗯?我欺負你,嗯?」
唐臻本就因先天不足比同齡人消瘦,遭了這場大難更是單薄的彷彿能被風吹走,唯有臉上的嬰兒肥始終堅.挺。即使面無表情,也顯得楚楚可憐,分外無辜。
施承善卻不滿意,分出一隻手掐著唐臻的下巴狠狠的往上抬。
見唐臻吃疼,眼中浮現淚光和畏懼,施承善緊繃的臉色才逐漸緩和,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樣才對。
早晚是個亡國的奴才,真敢當自己是太子殿下?
「要不是祖父,你生出來就該是個賤奴。」施承善輕拍唐臻的臉,在陳國公世子處吃的憋悶煙消雲散,近乎迷戀的打量唐臻眼底的屈辱。
庶子又如何?
他姓施,他是長子!
這世上有活得像賤奴的太子,也會有不得好死的世子。
「再讓我發現你不識好歹,忘恩負義、偷偷與燕翎勾結,我就去找個倌兒替你做太子。」施承善的手指,輕浮的在唐臻紅印未消的臉上點了點,意味深長的道,「你去替他伺候人,肯定比他做得好。」
唐臻在施承善威脅的目光中點頭應是,又聽了許多即使連蒙帶猜也無法完全理解,卻能通過施承善的表情和態度得知不是好話的污言穢語,逐漸摸清施承善的態度,時不時露出懼怕、無助的表情。
太子的面容還沒張開,依舊是少年模樣。
不僅天生的嬰兒肥難以消減,眼睛的線條也比旁人圓潤些,自下而上的打量別人時,無辜又委屈的氣質撲面而來。哪怕唐臻並不算是善於偽裝的人,也沒讓施承善察覺到任何不對勁。
因為唐臻的配合,施承善原本只想教訓不老實的廢物太子,令廢物太子長長記性,別再做會讓他和施家不高興的事。不知不覺間卻沉入其中,受了蠱似的想要看太子露出更加難堪的表情。
好在他時刻牢記祖父的吩咐。
祖父只是讓他在南京盯著皇帝和太子,警告皇帝和太子別做不該做的事,暫時還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的好弟弟也在京都,他不能給施乘風向祖父告狀的機會。
目送施承善的背影徹底消失,唐臻眉宇間的怯懦頓時消散的乾乾淨淨。
他面無表情的環顧四周,梁安和兩個宮人都在施承善靠近他的時候立刻退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想做證人,還是想要給他留點面子。
施承善雖然沒打砸屋子裡的擺件,但也沒客氣。
從梁安試圖阻攔施承善的地方到唐臻的卧榻邊,到處都是施承善拂落的擺件和針線。如今唐臻的床榻上,僅剩下角落裡蓋著金麒麟的薄毯。
唐臻靠著拔步床喘息了會,用最後的力氣走到屏風后,從八寶閣的第三層拿起嵌滿寶石的匕首,順著寢衣的袖口塞進去。
手撐著桌面閉目許久,他才有回到床榻的力氣。
唐臻將金麒麟推到角落,穿著鞋躺上床,仔細壓緊薄毯的所有邊角,杜絕任何吹風的可能,精疲力竭的合上眼皮。
上輩子他就知道,人是否幸運與家業大小無關。
今天他又明白,人是否幸運,也與是不是獨子沒什麼關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臻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摸他的臉,身體先與思想選擇動手。非但沒有如同想象中的那樣,乾淨利落的折斷這隻手,反而被對方牢牢握緊。
唐臻眼中的冰冷,在眼皮徹底睜開時徹底轉化成茫然。
他不再是遭遇殺手圍堵,僅憑軍刀就能反殺的唐臻。
他是聖朝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子。
「真真?」坐在床邊的人見唐臻終於醒了,難掩疲憊的臉上瞬間有了笑意。
唐臻垂目看向男人腰間的玉佩,無力的勾起嘴角。
他不認識這個人。
燕翎見唐臻如同被嚇傻似的獃滯模樣,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鬆開唐臻的手,接過宮人剛從熱水中撈出來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按在唐臻的額頭上,語氣暗藏慍怒,「施承善是不是又鬧你?」
唐臻的眼皮輕抖了下,心中立刻有了猜測,彷彿自言自語的呢喃,「燕翎。」
「我在。」坐在唐臻身邊的男人立刻應聲,「真真別怕,這幾日我都留在宮中守著你。」
唐臻摸不清燕翎與太子的關係,索性不再開口,也沒有特意掩飾疲憊,蔫蔫的卧在床上,聽燕翎輕聲關心他的病情、數落施承善的不是、承諾會給他撐腰,狠狠教訓施承善......似乎還小聲埋怨唐臻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這是唐臻變成太子之後,第一個噓寒問暖,事無巨細的關心他的人。
不,成為太子之前,唐臻身邊也沒有這樣的人。
燕翎的聲音如同玉珠落盤,明亮又溫潤,語速放緩時卻低沉渾厚,顯得格外溫柔。
唐臻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
「都怪我不好,非要去京郊大營親自觀看演武,得知你病倒沒能及時回來。早知道施承善如此輕狂,我也不會在去給陛下請安的路上見到他就沉不住氣,斥責他對你的敷衍輕視。本是想讓他對你恭敬些,沒想到反而......唉。」
唐臻在彷彿永遠說不完的輕語中,逐漸陷入沉眠。
施承善白日羞辱他的時候,除了名字,也曾提起燕翎的其他稱呼。
陳國公府。
世子。
燕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