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108.
在第二次技術暫停后,及川徹站上了一號位。
對面的陣容能看出來牛島還是不參與接發,他需要保存體力來完成下一次的強力攻擊……針對他。
太陽穴隱隱作痛,神經緊繃,身軀卻輕盈極了。在他不夠熟練的時候手忙腳亂的拋球、汗水勻過眼睫濕漉漉的難受、四肢被驅使動彈起來的沉重……它們在原地看著及川,漸漸地化為滾燙的血,流經五臟六腑。
雨聲漸急,由慢變快,及川徹闖進了暴風雨,又彷彿化為暴風雨本身——蓄力起跳、大力跳發。彷彿一個短暫有力的鏗鏘音節再次向戰場發起衝鋒。
牛島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輕微的勾了一下,但沒等他做出什麼,「我來!」白鳥澤的自由人插入空隙,抬臂從側面墊起了這球。牛島沉默的讓出位置,一傳半到位。
二傳手調整位置傳球,對面攔網死盯著牛島,而牛島被自由人稍微攔了一下,重整架勢也很勉強……他最終選擇了四號位已經就緒的宗村。後者助跑扣球,狠狠壓腕:西條那傢伙的站位和牛島對應,此時被自由人輪換下場……那傢伙不在,他有信心打破攔網!
這樣的想法在面前赫然出現陰影時也未消失。12號的灰眼睛亮的驚人,就和通行在黑暗森林的陰影里,轉來轉去的食肉動物那樣。而宗村眼皮抬都沒抬,動作卻微妙的改變了——一種一直深埋於骨血中的本能讓九重鷹眉頭一跳,下壓成牢固防線的手掌猛地回縮。
——但戰局千變萬化間,不變的是進攻性強且快的節奏。站在預備區中的西條感到強烈的轟鳴炸響於耳畔,指尖發麻,隨後化為火燎般的痛楚攪得顱骨不得安生。那個扣球的動作,幾乎在每次午夜夢回都出現在朦朧的夢境里,連同隊友的忍痛悶哼。毫無疑問,那是——
「——打手出界!宗村選手的拿手好戲!去年白鳥澤和青城的比賽里,宗村選手也是用一個打手出界奠定了勝局……」
他幾乎在解說員話音未落時就猛地僵住,腳步下意識向前,又硬生生的停在預備區的線框之內。他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此時的萬般滋味——於是目光下意識落在二傳的位置上。及川徹正擰著眉頭注視著球的落點,扭頭對站穩的九重說了些什麼。
西條皺起了臉。
隨後是裁判的暫停手勢。
「咦?——」解說有點驚訝,「裁判更改了判分……宗村選手在扣球時觸網,無效得分!」
宗村正在沖隊友道歉:「我的,抱歉。」
「別在意,下球換髮!」
宗村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卻還在想剛剛的那球……那個12號,毫無疑問,發現了自己的想法,並且收回了手。而他窮追不捨,揮臂的力度更加重,最後在成功造成12號的打手出界時同樣也控制不住慣性而觸網……什麼嘛,西條,你的後輩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啊。
及川的第二次發球。
他這次照樣瞄準了牛島,目的昭然:擾亂一傳的同時牽制牛島的進攻起勢。
因此,這一球在放棄了部分威力的同時角度更顯刁鑽,幾乎是瞄著邊線去的。自由人硬著頭皮上前,雖然接住了這球,但同樣也讓牛島的制動再次慢了一步。
一傳到位,二傳手無奈選擇了快球,試圖打破落入青城手中的節奏。排球落在三號位,副攻起跳,面前卻再次升起一道高牆——九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副攻感覺自己在那道猶如實質的目光中被攥緊了心臟。他意識到對方飽含期待,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渴望,渴望他扣出一個完美的快球!
「砰!」
——球反彈進了白鳥澤的場地。
「Niceball!」青城的那個很漂亮的二傳攬住了剛剛攔死他們快攻的副
攻手,得意洋洋的看向白鳥澤眾人,「抱歉吶,小看我們家副攻可是會被這傢伙吞吃乾淨的哦?」
白鳥澤:「……」火大!又不是你攔下的扣球!
九重鷹面無表情的給了及川一個肘擊,「快去發球。」
「……太強勢的性格也很不討人喜歡的!」及川徹鬆開了手。而九重鷹一頓,看向抱怨著的二傳。他感覺到及川不動聲色的在他身後寫了什麼——及川徹在他的視線里慢吞吞的露出個輕佻的笑,隨後朝場外的發球區走去。
他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球,輕輕的轉了轉。白鳥澤的一傳布局、攔網、攻手最快發起進攻的位置……對方在前兩次進攻失敗后,現在一定很警惕。
目前己方的陣型是強勢輪,如何盡量在強勢期得更多的分——這是不斷回蕩在他腦海中的想法。
「沖啊沖啊沖啊青城!」
在觀眾席的鼓勁聲中,及川動了。但出乎白鳥澤眾人的預料,這次的發球在過網時輕微下墜——擦網球!後排的主攻手急忙上前,救起了這個球。
二傳手補位,選擇後排進攻還是快……
「——」
沒人說話,但二傳手卻突兀的停止了糾結的思緒。沒有其他的選項,網前跳起的主攻手就是最好的選擇。那個眼神擁有令人膽寒的決心,想要扣球的慾望前所未有的猛烈燃燒著,吹出一片火海。所以二傳手立刻就明白引線已經被徹底點燃,剩下的……
牛島若利眼裡只有清晰而鋒利的網線。
助跑、騰空、揮臂,九重鷹從捲起的風嗅到了摻雜著火藥氣息的鐵鏽味,將自己脅迫進瘋狂迴旋的漩渦。一聲沉重的悶響,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向後飛去,但從指尖傳到神經中的刺痛不妨礙他仔細的描摹著牛島若利平靜的臉部輪廓——
「牛島若利!沉重的暴扣擊破了攔網!無人能擋的絕對王牌!」
——這像是個訊號。
白鳥澤的反攻由此正式拉開序幕,從國中時代開始就被冠以『絕對王者』、『超級王牌』之類名號的左撇子主攻手的每一個扣球都充滿著讓人目眩的強大,強硬的正面扣球讓人束手無策——這不代表他不帶腦子僅憑力量在打球。轉扣為吊,荒生救球不及,白鳥澤再下一分。而來自宗村的大力跳發擾亂了青城一傳的路線,岩泉三步助跑,配合打出一個半高球,卻被後排的自由人撲救起來。
——「牛島!」
白鳥澤的主攻手應聲而起。
九重鷹能察覺對方在空中改變了姿勢,由被自己擋住的直線球球路轉換為大斜線——眉頭一跳,再錯手去攔已是來不及。排球狠狠地擦過小指,減弱了一部分力量。而岩泉匆匆去截,歪打正著的墊了個高球,「補救!」
——但高球也代表著留給對方展開防線的時間。白鳥澤能被稱為縣內最強絕不因為牛島一人,其教練的信條在眾多高校間也不算秘密。眼下網前防守已就位,牛島和高年級的主攻副攻一齊緊緊盯著逐漸開始下落的球,他們身後則是準備好補充漏洞的自由人和一年級主攻大平獅音。
及川會選擇哪一條進攻路線?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及川徹讓出了位置,在眾目睽睽下不像是個二傳手,倒像是個攻手那樣張揚起跳,在空中做出蓄力的姿勢,甚至你指著他說這是主攻手都不會有人懷疑。姿勢標準、技巧嫻熟,和任何攻手一樣抱著絕對要扣球的信念。
神經一突,網前的選手迅速反應過來此時青城擁有的二傳手不止一個——那傢伙一直死咬著牛島的動作讓他們幾乎都忘記了他也可以安靜無聲的充當隊伍的樞紐。
「攔住他!」
那一刻搶先佔領回憶的無疑是半個多月前二傳手和副攻手神來一筆的位置交換,以及及川徹那不輸給攻手的強力
一擊。雖然從後排衝上來掩護的岩泉和荒生也需要警惕,但三人攔網不約而同的擋在了及川面前。與此同時站在白鳥澤預備區的天童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引得目不轉睛盯著場內的瀨見不得不分給他一點注意力,「怎麼?」
瀨見英太至今沒搞懂這位打球全靠虛無縹緲直覺的同級生,此時也不過是沒有多加思考的隨口一問。紅髮的副攻手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又好像仍然注意著球場中心,「——錯了。」
隨著這句篤定的話語一同落地的是落在白鳥澤場地中的排球,剪刀無聲的剪去了二傳觸球的時機,跳躍過了過程直達排球落地的結局。瀨見英太呼吸一滯,難以置信的看到裁判指向青城的一邊——
同樣匪夷所思的還有被欺騙了個徹底的場上選手。牛島若利聽到微不可察的一聲腳步落地輕響,剛剛還攔在自己扣球路線上的副攻手——九重側著頭,一半身形隱匿在陰影之中,只剩一雙眼睛閃著刀鋒開刃般的薄光。
他緩慢的笑了笑,就如同他剛剛同樣輕巧的將球撥到牛島身旁的空隙里——明明那個二次進攻有很多種選擇。
只是再凝神細看,那種似有似無的笑意就消失無蹤。多次拒絕他邀請的及川徹親昵的埋怨著九重,但牛島心知剛剛面對面時,及川臉上未能扣球的驚愕不似作假。
「他騙過了所有人啊——當然,除了我。」場邊的天童說,「英太君,你的下巴是脫臼了嗎?」
瀨見英太默默收回了因為驚愕而長大的嘴,「……你猜到了?那個二次進攻?」
「畢竟他也是那種類型的人嘛。」天童說完這句話后,沒有再去看滿臉問號的瀨見英太。實際上天童覺一直記著上次的那場交流賽——九重在接手二傳后將球傳給了及川。那個選擇不算錯,不管從當時的情況還是從結果來說都不算錯。但天童覺得那個球不該傳給及川——當然,他對這位擅長挑釁,若利君一直念念不忘的及川君沒什麼意見。
——只是九重君明顯和若利君才是一種人嘛。
應該說,都是怪物中的一員。
及川徹同樣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在比賽間隙輕輕寫在九重鷹脊背上的暗號代表接下來的二傳權適時交換,而那個連他都大吃一驚的二次進攻同樣也代表著某種他一直期待著的信號。
場外的記分牌已經來到23:20——白鳥澤領先,而九重鷹再次站上了發球位。
他拍了拍球,眼睫深深的垂著,對對手的警惕無動於衷。右手小指在輕微出血,疼痛時刻提醒著自己保持清醒,造成這道傷口的人此時正站在他們的對面。
『你看到那種純粹的強大了』,他對自己說,『那麼。你呢?你要怎麼做?』
血留下了血漬,粘在九重鷹纏在手指上的繃帶上。場邊的溝口老師眼尖,看到了那一點明顯的紅色,心頭一緊,「入畑教練……」
他的話沒有說完。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收斂,拋棄可笑的怯弱和因為過去的止步不前,一直以來,要做的只有眼前的這一件事。
他感到大地在身後遠去,想要追上球的慾望在此刻瘋長,直到觸球時手心的悶痛重新喚醒了理智。
及川徹微笑著,看著從背後疾馳的排球砸在白鳥澤的場地上——砸在牛島若利的腳邊。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就是這個。
「畢竟,」他嘆了口氣,「我那麼相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