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敬如賓
玄微不以為意,點點頭,拿著皮繩先斜繞在羅弈河左肩,將身前的那端繩拉長,橫圍過右腰、背後,再繞回身前,提到右肩,拉著剩餘的繩子向後站。
「請羅二爺叩首。」她說。
真要讓他對著公主那磕頭啊?眾人驚掉了下巴,這個周氏罪女好大的膽子。
羅弈河卻很樂意,雙手撫地,額頭叩在地上。
「現在我不使勁兒,全憑你拉我,啊。」他甚至笑著說。
見他擺好了動作,玄微便將手中余繩往回拽。
羅弈河的上半身就被拉起。
玄微鬆開一截繩子,他身子便往下栽,頭也磕了下去。
「二爺,您還是讓額頭叩在手背上吧。」玄微也不敢真讓他像凌探花那般,反反覆復以頭搶地。
羅弈河狡黠的笑聲傳來,「好呢,多謝美人兒心疼我。」
於是玄微再次握著繩子回拉、放鬆,重複數次。
羅弈河的上半身也跟著起起落落,對著公主寢殿反覆『磕頭』。
「大家看,兇手應是這般用皮繩綁住死者的上身,站在死者身後控制他反覆磕頭,最後使他定成伏地稽首狀。」見推測可行,玄微便道:
「然後,我繼續向後退幾步,就像方才大家看到的『白衣女鬼』向後隱去那樣……」
她邊說邊平穩地向後退去,然後鬆開一手的繩端,另一手使勁一拽——
繩子果真被抽走了!
而失去繩子拉力的羅弈河,上身向前倒去!
「現在,作為兇手,我已經偽造完凌探花在『女鬼』逼迫下磕頭自盡的假象,你們正從湖對岸趕過來……」
說著,她利索的解開褻衣第一顆扣子,拎著領口把褻衣從頭部脫下,包裹住一旁擺好的大石塊,用皮繩迅速捆了幾圈踢進身後湖裡,最後閃身離開!
當然,以玄微的能力走不了多遠,最多只能藏在假山別處伺機潛逃,「我來不及完全離開這裡,但兇手一定可以。」
「這麼快!」華寺卿恍然大悟:
「你都能做這麼快,更甭提兇手了!兇手完全可以趁我們來的途中就完成你方才的動作,潛離此處!」
「兇手陽壯不陽壯我不知道,但肯定挺壯實。」被眾人暫時忘在一邊的羅弈河自己爬起來,抻著身子,不舒爽地叫著:
「凌探花可是武舉一甲第三,那肯定得比我壯,方才美人兒拉我,挺費勁吧?那兇手不僅要拉得動凌探花,還要能把他頭往石壁上按,這不是大力士就是武強者啊!」
玄微揉了揉手心,點頭贊同,「死者身上沒有打鬥傷抵抗傷,應是因為對兇手沒有防備。沒有防備也分兩種可能,要麼是對兇手很熟悉,兇手出其不意襲擊;要麼是兇手武力在他之上,死者根本防備不及。」
話至此處,兇手的特徵已經非常明確了。
陽壯不陽壯先不管,反正人肯定孔武結實,武力高強。
「所以肯定不是我!」羅弈河捲起袖子,秀了秀自己不存在的臂肌,對程侍郎喊道。
程侍郎鼻子嗤聲,冷笑道:「即便如此但這會兒你也脫不開嫌疑……方才那個下水救你的侍衛武功不低吧?」
說著眾人四下張望一番,卻並沒有見到方才把羅弈河就上岸的那人。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也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
駙馬也盯著他:「是啊羅二爺,你這侍衛如此神出鬼沒,且你今日如此配合甚是反常……若非方才無意落水,只怕你根本沒想讓我們見到,還有這麼個侍衛的存在罷?」
羅弈河真是氣笑了,「駙馬爺,你從昨日到這會兒都一直急於往我頭上扣鍋,又是為何?」
「當然是你荒淫無.恥,嫌疑最大……」
這邊倆人正在吵嚷,玄微則回到華寺卿身邊,低聲問:「大人,駙馬與淮西公主感情如何?」
而關於駙馬此人,她出事前淮西有跟她提過,只知其模樣應是風雅、有詩賦之才,其餘的來不及多加了解。
三年前周家倒台時,淮西還未曾婚嫁。約莫她進了大理寺一年後,才聽說了淮西成親的消息。她的身份也無法參加婚宴。
但她寧可再也不見,也不願以這般場景久別重逢,這般情況下看到她的夫婿。
「感情很好啊。」華寺卿答得很肯定,「他們婚前就以詩相識,而後奉旨成親,不算盲婚啞嫁,還是相許相知的,成婚兩年來也都相敬如賓。」
相敬如賓……玄微眼神微黯,真正感情好的恩愛夫妻,怎麼會相敬如賓呢?
「你覺得駙馬是真兇?」華寺卿神情怪異低聲問,「可他倆是真的感情好啊,尤其是駙馬,他本是武狀元出身,為了公主,之前又考了個科舉二甲第七,文武雙全,可真是羨煞——」
說著他自己也頓住了。
本是武狀元出身?
「差點忘了這茬,」華寺卿一拍腦門,「駙馬爺這兩年多來武類賽展也都沒露面,文類詩會什麼的倒是頻頻有去,一身行頭也都是文人裝束——」
以至於長久以來京城眾人都快忘了,他來這裡,最初嶄露的是武舉鋒芒!
「嚷嚷什麼嚷嚷什麼!」程侍郎一揮手,盯著玄微道:「小毛丫頭,僅憑這個可不好找真兇啊,你還能拿出什麼證據明確指出是誰?」
玄微望著駙馬跟羅弈河,「明確真兇,僅需駙馬爺和羅二爺伸出手就好。」
伸出手,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駙馬同羅弈河的反應大相徑庭。
羅弈河大大方方伸出手正反展示,駙馬則僵著雙手一動不動。
「駙馬爺,」玄微慢步走到他跟前,溫聲道,「請。」
駙馬交握著來不及束上綁袖的手,低低沉沉地問:「為什麼?」
「因為,」玄微平靜地開口,眼神卻筆直像一把利刃扎著他,「兇手的手背上——會有公主掙扎的指甲印。」
駙馬盯著地板,「我是問,為什麼懷疑我?」
「基於昨日寺卿大人和侍郎大人的排查罷了。」玄微道,「昨日篩出您、羅二爺和凌探花,今日凌探花就死了,嫌疑人的可不就剩兩位了么。」
「除此之外呢?」駙馬似乎要把地磚盯穿個洞。
「昨日見到您以來,我一直覺得您有個動作看起來很奇怪。」玄微甩了甩自己根本甩不起的窄袖:
「您常做這個甩袖的動作……可是您昨日明明束著綁袖。可見您是個習慣穿廣袖的人,昨日又沒有需要您束袖的事情。那您為何,要突然戴起這足以蓋住手背的綁袖呢?」
駙馬忽然抬頭,抖抖袖子露出包紮了的雙手:「只是昨夜為淮西燒紙錢手背燙傷,不雅觀,所以遮起來罷了!」
玄微不答,只是攤開他的手掌。
「大人。」隨後她轉身對華寺卿和程侍郎傾身行禮,「真兇確為駙馬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