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迷霧

地平線上，一絲微光柔軟地劃開了夜幕，漸漸地越來越亮，把一抹紅霞，生生的印染在天際。

只要晚上宿在辦公室，如果刑斌能夠早醒，都會上樓頂看日出，沒什麼特別的情懷，就是感受一下天地，況目，還有一好處是有機會能拉著剛子一起上來，借著大家都神遊太虛的時候，八卦一下他的內心世界。

「你第一次看見屍體是什麼感覺」，剛子饒有興趣的問刑斌。

「說實話，沒啥感覺，大概是8歲吧，我們那兒近江邊，上游伐木都順水放下來，在我們那兒正好有一回水灣，木頭基本上都會跟水流漂進去，木材站就在那兒。夏天那裡是我們小屁孩兒的遊樂場，在木排上跑、玩跳水，騎著木頭漂流、打水仗……當然這些都是瞞著家裡的，每年我們那所子弟學校，總會有兩三個孩子在暑假的溺亡名單里；我有一次在木排邊蹬開一棵木頭時，一具屍體就正好浮出來了，赤裸裸的。」

「沒嚇尿？」

「的確沒有，大白天的，一堆小夥伴都在，也可能從小到大就沒什麼恐懼的基因，只是好奇，屍體泡的發脹發白，臉朝下，不辨男女，第一感覺就是想知道是男是女。」

「你這口味不是一般的重，我要重新審視你。」

「還好吧，我只是有一顆對未知充滿好奇的心，知道我高考的夢想嗎？」

「請主上示下。」

「法醫」，刑斌微笑著告訴剛子。

「你個不爭氣的犢子，考不上法醫跑來學刑偵啊」，剛子哈哈大笑起來。

刑斌無法回溯學長在見到李雅聆屍體時，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和心理，應該有恐懼、有戰慄，也許還有悲傷吧；他也相信剛子對學長的判斷，在知道李雅聆死訊之後的情感反應上，衛慧和學長都有悲傷的表現，但學長眼角含淚，剛子說的沒錯，他對李雅聆依然有舊情，從這一點分析，他沒有傷害李雅聆的理由，但這只是情感邏輯上的推理，不足為證。

刑斌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去現場，或許找不出什麼，但還是想再感受一下，一個人，在死去之後，獨自冰冷的躺在家裡，任空氣消弭自己的肌體，如果時間再往後推移兩三周，在一堆蠅蛆的作用下，現場可能只剩下一堆白骨。

毛會得果然是個生意人，打通他電話時，人已經在高速上前去莞市，去開始他的農村包圍城市業務，不過保證晚上會回來，還是要回家看著老婆。

「至於嗎？老婆遇襲受傷，嚇著了不說臉都壞了，在家裡陪著修養一個月也不多吧，著急忙慌的像是這滿世界都是他掙不完的錢」，剛子不滿的說。

「每個人心裡，都有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最關注的事，其他的，不疏不離就行了，我們以為的重要，或許正是別人最不以為意的，他從莞市開車回來最多兩小時，我估計他晚飯局后往回趕，六點鐘打個電話問候，讓他知道我們在等他。」

剛子去銀行，刑斌跟學長繼續聊李雅聆，他本來瘦削的臉十分憔悴，這一夜，應該沒有真正的進入過睡眠。

「看得出你昨晚的睡眠質量不高，我不是八卦，你對李雅聆還有感情嗎？」

「我不能違心否認，確實還有，衛慧告訴我雅聆要來的時候，我心裡曾有點暗暗一喜的感覺，當然我知道這種想法不對，雅聆過來后，見到她面對她的時候，心中又有些忐忑，我幫她給她推薦工作，她沒有拒絕，我想她起碼不會討厭我，心裡還是高興。

可又不能讓衛慧吃醋，所以背著衛慧給她推薦了公司」，學長像一個不安的小學生。

「有和李雅聆單獨相處過嗎？」

「沒有，哦，有的，有過一次」，學長隨口回答又趕忙改口。

「想清楚再回答，這樣對你有益也能幫助我們，可以慢慢想的」，刑斌指指桌上煙：「有需要你可以抽。」

「你們單獨相處是做什麼？」

「其實不算是單獨相處吧，還有雅聆公司的老總，就是推薦后帶她一塊兒見面認識，吃個飯。就那一次，其他時候都是有衛慧在場，我不會主動單獨的約雅聆，知道這樣不太好。」

「吃完飯之後了？」

「雅聆自己打車回去，我是想過送她，後來也覺得不是很妥，衛慧就在家裡，不小心看見，沒法兒澄清這個事兒，況且那會九點不到，路上都車水馬龍的，不算晚。」

學長其實也是一個心細的人，知道什麼事發生在什麼時間什麼環境里，會給人一種什麼樣的猜想，清理現場也正是需要一個這樣一個心細的人，刑斌的頭腦里閃過一絲這樣的念頭，稍縱即逝。

「李雅聆搬出去是因為你的原因嗎？」

「我也說不清，私下裡」，學長以糾正的語氣：「是微信里問過她，她只是說在這邊工作兩年多了，也熟悉城市的情況，總在衛慧那兒當電燈泡不好，影響我們，不過我感覺不像是為這個。」

日久生情，這是亘古不變的，不管李雅聆是因為什麼搬走，刑斌覺得她的做法是對的，這世上最難控制的就是荷爾蒙。

」衛慧說是李雅聆做網商創業，有時候作息時間不定，擔心影響她休息，所以就搬出去了，會是這個原因嗎？「

」也成立吧「，學長若有所思狀：」其實只要不做直播帶貨錄小視頻，應該也影響不了什麼，我給衛慧租的是兩房一廳，即使再晚相互都不影響啊。「

刑斌幫學長回憶了很多，從李雅聆來到的第一天開始，直到她化做香魂一縷，每一次學長和她的聊天內容，以及是否聊到了什麼人，或者是有什麼聽起來不同於常的事，但凡有所涉及，都仔細的過濾，所獲並不多，基於大學那段前因和衛慧的緣故，他們交流不多，或者說雙方都盡量剋制的減少交流。

」李雅聆有男朋友嗎？「

學長凝神想了想：」衛慧沒跟我說過，她自己應該不會跟我說這事，不過感覺她像是有。「

」哦？為什麼這麼說？「，刑斌被調動起來。

」有一個周末，我跟小慧還有雅聆我們三個人一起在家打火鍋，她的微信語音響了，然後就到陽台去聽，我偷偷地瞄了一眼，見她跟對方有說有笑的，從神情感覺到是一種甜蜜，我就跟小慧說雅聆應該是有男朋友了，我也只是感覺「，學長看看刑斌：」這兩年多跟她見過的次數手指頭就能數完，也都是找小慧才見著她，可能感覺也未必準確。「

」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嗎？「

」過年前吧，雅聆準備搬家前兩三周。「

或許，剛子的思維導圖又得加一個節點了，窗外，一顆熟透的芒果掉下，砸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濺了一地的果汁和四分五裂的果肉，刑斌在想，要是正好誰的腦袋在樹下......

被踹醒的時候，尋隊手裡拿著薯條、可樂，刑斌伸手準備接過來。

」這是我的早餐，青天白日的，你睡的酣暢哈，剛子了？「

」銀行，我剛過完一堂課，小憩。「

」湖濱案子，結案報告什麼時候給我？「

」正常情況下明兒一早就行。「

尋隊數了數手指頭：」11個字，每次回答都很準確的這11個字，我看你什麼時候能變化「，尋隊用一種兇狠的眼神盯著刑斌，習慣了，這眼神進隊里第一天就看見，還比不上哪個小姑娘瞅刑斌一眼心跳得慌。

剛子已經在現場門口等刑斌，看見刑斌來：」我現在才發覺戒了煙的壞處，等人是多麼的焦灼。「

」你就不能用這空閑時間學習提高么，銀行賬號怎麼樣？「

」沒毛病，轉帳進來的錢都在，大概80萬，這個賬號最後一筆交易是2號，其他跟錢有關的交易信息只能找到手機后才清楚，不過從這點來看，她的死跟錢財的瓜葛不大，兇手已經把錢包和手機拿走了，錢一分沒動。「

」算是留給她父母的遺物吧。「

刑斌把時間往前推，學長從單位到小區大約45分鐘車程，抵達現場時，李雅聆已經遇害，從兇手進門開始。

刑斌假做是兇手，敲門，剛子開門，刑斌們走進廳里，開始交談，發生糾纏，刑斌用水果刀刺中剛子腹部，他倒在沙發邊，刑斌隨即逃竄，這個時間點，出入小區的車輛和電動車及行人都需要排查。門把手上應該有指紋，地面應該有鞋印。

學長進入小區，此時離技術組鑒定李雅聆死亡的時間大約相距最少15分鐘，學長上樓直接推門進來，走進廳里，看見倒在沙發邊的李雅聆，哆哆嗦嗦的上前摸到李雅聆的手，冰涼，此時李雅聆已經瀕臨死亡邊緣，但應該還沒有正式死亡，恐懼心理驅使學長逃走，同樣留下指紋、鞋印。

最後，現場清理人到達，學長離開時關上了門，他用鑰匙打開門，很順利的進入，此時李雅聆已經死亡，他逐個房間清理，先擦拭桌椅板凳、拖地、仔細的整理卧室的床，收集毛髮，反覆沖洗洗手間，收集地漏的淤積物，重新擺放屍體，拿走手機、錢包、兇器，最後抹掉大門上的所有痕迹，悄然逃走。

刑斌跟剛子演完這一套流程，已經日落西山，」這是一個耗時也耗體力的活兒。「

」你只是沒習慣這種工作模式「，剛子不以為意。

」是的，真沒習慣做現場清理，難道你認為上來清理現場的是鐘點工？「

」我認為我們犯了一個錯誤「，剛子對刑斌擠擠眼：」你家就在樓下，我們過來的時候買好菜，這會兒不就在你家開火了嘛。「

」這個錯誤已經無法彌補，不過我家裡有煙，請你？「，剛子和刑斌一起哈哈大笑。

剛子一直撥打毛會得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刑斌心裡咯噔了一下，有些不祥的預感，這世間有萬千種可能性，偏有一種最不情願的結果，也許正好就和自己心中想的一致，刑斌向剛子皺了皺眉，打開手機，在備忘錄里記下：

一：拿走手機，是為了隱藏痕迹，那麼兇手或者清理現場的人，一定是李雅聆熟悉的人甚至是親近的人。

二：學長如果說謊，從口供中過往分析，他有可能是李雅聆在本市除衛慧外第二個親近的人，如果這樣，他就是進入現場的第一人，是兇手。

三：如果學長所說是事實，那麼他是進入現場的第二人，那麼是兇手和第三人實施了作案，他正好在中間這個時間差里做了一回目擊者。

四：兇手和清理現場的幫凶一定有緊密聯繫。

五：清理現場的人應該有袋子，總要帶走一些清理和使用過的物品，比如毛巾刷子，這些東西不重，但平白拿在手上在小區里行走，總是礙眼，能把現場清理如此乾淨，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六：從李雅聆死亡時間和刑斌們模擬現場清理的時間分析，兇手離開一定是在晚上，他走的很從容，應該也不會選擇從大門離開。

七：小區背面是一大片野林子小山頭，走出去是環城大道，因為剛開通的緣故，行人甚少車也不多，但避不開攝像頭，除非一直在林子里穿行，不過黑燈瞎火的需要一些勇氣。大道向右通高速，向左兩公里是本市的一所體校。

剛子不間斷的撥打毛會得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狀態：」我們直接去他家吧，路上正好也吃點東西，我的胃就快真空狀態了。「

進電梯的時候，刑斌下意識按了自己家的樓層：」你要拿什麼東西？「，剛子問。

」按錯了，沒啥需要拿「，刑斌順手再按下一樓，腦子忽地想起夢中縈繞的那個電話，是需要把電信的工單撤了，這陣子不會有時間在家等施工人員上門安裝電話了。

開車出小區經過那條螢火蟲飛舞的路，炙熱了一天的大地安靜下來，不斷的蒸騰著熱氣：」下過雨嗎？「，刑斌問剛子。

」好像是吧，應該不大，我們在屋子裡沒啥感覺。「

刑斌再次撥打毛會得手機，通了，接電話的是胡女士，冷冷告訴刑斌：毛會得車禍，搶救無效。

車燈照射的遠處，也許是空氣中的灰塵，也許是夜晚雨後蒸騰起來水汽，隱隱約約，一團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