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私情(上)
大雪初定,地上的積雪很厚,出門不便,皇后便免了晨昏定省,天寒地凍,各宮宮人也都只窩在自己宮裡,輕易不肯出門。
靜翕宮,地上的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紅籮炭燒得極旺,不時迸出幾星通紅的火點子,殿里暖洋洋的,氤氳著水仙花的香氣,令人慾醉欲睡。
陸媛抱著一歲多的錦瑟,攀著碧玉缸的沿兒,看那兩條鯉魚擺尾,又嘬些酥皮點心的渣兒引得魚兒前來叼食。
梳月引著江榕走進來,道:「主兒,江太醫來給您請平安脈了。」
陸媛抬頭看見江榕風塵僕僕的樣子,髮絲上猶落著白色的雪粒,便道:「雪天路滑,江大人不來也使得,不過是平安脈,就是延幾日也無妨的。」
江榕笑道:「我們太醫的職責如此,若是因為這個耽擱可就是懶怠了。」說著,將藥箱放在炕桌上,打開蓋子,取出脈案。
陸媛將錦瑟交給秋娘,將手腕輕輕搭在脈案上,春華撿了一方綉帕掩了,江榕方寧神開始把脈,不一會,便笑著道:「穎嬪娘娘身體無恙。」
陸媛笑著點點頭,溫和道:「外面極寒,江大人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說著,便吩咐春華倒滾熱的茶來。
江榕欠身道:「那就叨擾了。」
春華用青瓷蓮花盤子端了茶盞來,沏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撲鼻,另外一隻瑪瑙碟子里擺的是白玉方糕。
陸媛意味深長地看了春華一眼,臉上似有笑意,春華心一慌,放下東西,紅著臉低下頭就出去了。
江榕客氣地坐下喝了一盞茶,起身告辭,轉身的瞬間,陸媛一眼發現他身上的長袍下擺上破了一道口子,連忙叫住他道:「江大人,你的衣服這是怎麼了?」
江榕低頭一看,有些尷尬道:「大概是在什麼地方剮破了吧,不妨事。」
陸媛笑道:「江大人要是這樣到後宮各處去可算儀容不整了。」說著,隨手拿過暖炕上的蒲蘿,取出針線,要為他縫上。
江榕連忙道:「娘娘,使不得。」
陸媛輕笑一聲,道:「江大人,你和我哥哥是同窗,我一直把你當做哥哥一樣看待,難道妹妹為哥哥縫縫衣裳也使不得嗎?」
江榕聽她如此說,便釋然了,站在一旁托起長袍的下擺,陸媛便一針一線為他縫補起來。
殿里靜悄悄的,只偶然聽到一聲炭火的嗶剝聲。
突然,彩屏抱著幾根柏枝直直地走進殿里來,看到陸媛和江榕,不由得一怔,忙丟下柏枝,跑過來跪下,道:「奴婢聽著殿里這般安靜,以為沒人,就冒冒失失地進來了,主子恕罪。」
陸媛似笑非笑,問道:「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彩屏忙回道:「是柏枝,奴婢聽宮裡的老嬤嬤說將柏枝投進碳爐里,會散發出濃郁的松柏香氣,能夠寧神安眠,所以奴婢一早去瓊苑采了這些柏枝來。」
陸媛溫婉道:「你倒是細心,放進爐里吧,你去碧落那裡領個彩頭,去吧。」
彩屏歡天喜地地謝了恩,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炭爐旁邊把柏枝投進去,拍拍手出去了。
陸媛為江榕縫好了長袍,命春華將他送了出去。
春華回到殿里,陸媛點頭笑嘻嘻道:「我說你怎麼不見你人呢,只有幾個小丫頭在這伺候著,原來是在小廚房忙著做點心。」
春華受窘,手指纏繞著衣裳上的絹帶,忸怩地道:「那白玉方糕本來是做給主兒吃的,正巧江大人在這裡,奴婢就順手盛了一碟。」
陸媛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故意道:「原來是順手盛來的,我還以為是特意做給江大人吃的呢,本來我還想著做媒呢,如此看來就算了吧。」
春華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訕訕道:「主兒慣會打趣奴婢。」
她走過去收拾杯碟,從梅花案几上拿起一樣東西,看了看道:「咦,這隻玉珏是江大人的吧?」
陸媛瞧了一眼,笑道:「大概是剛才為了縫補衣服方便,解下來放在那裡忘了吧,你先收著等江大人再來的時候還他便是。」
春華答應一聲,將玉珏小心地收起來,走了出去。
陸媛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忽而想起了什麼,喚來碧落,道:「我昨兒吩咐你的事辦好了嗎」
碧落道:「主子放心,辦的妥妥的。」
陸媛笑道:「那就好,咱們只等著瓮中捉鱉吧。」
次日午後,陸媛剛剛午睡醒來,只穿著一身半新的家常衣裳,挽了個尋常的堆雲髻,隨便攢了一支雕白玉蘭形的玉釵,看了一會書,終覺無聊,便玩起九連環來解悶。
正玩的入迷,予臨忽然走進來,湊上前,道:「在做什麼呢?這麼入神。」
陸媛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抬頭見是予臨,輕輕撫胸道:「皇上總是喜歡悄悄地來,嚇臣妾一跳。」
予臨滿面春風,坐到暖炕上,握住她的手道:「讓朕聽聽你心跳得厲害不?」
陸媛將他輕輕一推,嬌嗔道:「大白天的皇上又不正經了,罰你替臣妾解開這九連環。」
予臨哈哈一笑,接過九連環,埋頭撥弄起來,卻毫無頭緒,越結越死。
陸媛笑得下氣不接上氣,道:「依著這樣解,只怕一天一夜也解不開了,九連環是講究關竅的,讓臣妾解給你看吧。」
予臨笑著交出九連環,看著陸媛靈巧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撥弄著。
九連環正解到關鍵時刻,春華進來通報道:「皇後娘娘來了。」
話音剛落,皇后就已經匆匆地走了進來,陸媛連忙起身,屈膝拜道:「不知娘娘駕到,嬪妾有失遠迎,望娘娘恕罪。」
皇后穿了一身煙霞藍底色的百子刻絲對襟羽紗袍,疏疏地斜簪著幾朵暗紅瑪瑙圓珠的簪子,一支八寶翡翠步搖輕輕地在耳後搖晃。她的神色有些不甚自然,先是給予臨問了安,然後勉強笑道:「穎嬪你起來吧。」
予臨隨口問道:「雪天路滑的,你怎麼來了?」
皇后見問,遲疑了片刻,貝齒輕輕一咬道:「宮裡有傳言說穎嬪私通外男,所以臣妾前來問話。」
予臨大吃一驚,不由得望向陸媛,陸媛也事出意外,竟忘了分辨,只怔怔地望著皇后。
「是什麼人爛了舌頭胡沁!」予臨臉色一沉,厲聲道。
皇后忙道:「左不過是那些太監宮女們,湊到一塊就只會嚼舌根。」
予臨用手重重一拍櫻桃木的案幾,大聲道:「捕風捉影實在可恨,皇后也該好好管管,拿了那挑事的人拔了舌頭去喂狗!」
陸媛盈盈道:「皇上不必動氣,臣妾一向不在意那些閑言碎語的。」
皇后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遠,徐徐道:「起先臣妾也是不信的,還訓斥了一番,後來聽那些奴才們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臣妾也不知真假。只是事關穎嬪的清譽,所以臣妾不能不親自來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