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棲棲 吻一下吧
龔聿車裡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棲棲坐在副駕上,眼神空茫地透過車窗看前方。
雖然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可是不應該...這麼突然。
謝燦山,藝名謝參商。
怎麼會呢,原來一直叫的都不是真名。
謝燦山——謝燦山——燦山——
「我叫山山,以後別離開我啦。」
山山,就是這個意思是嗎?
謝參商死了,山山留下來,用它的生命再陪棲棲走一程。
「龔叔。」棲棲冷不丁打破車內靜寂,她緩緩斂眸,輕聲詢問。
龔聿遠遠看見紅燈,車速逐漸降低。
「嗯?」他分神,冷峻的面孔上現出些柔和。
「謝燦山他,怎麼...」棲棲掐緊指尖,話沒說盡,但龔聿已經猜到她未盡之意。
「經市局法醫初步鑒定,謝燦山因割斷左手大動脈,失血過多死亡。痕驗結果也顯示,房間沒有闖入痕迹,兇器上無第方指紋。」
綠燈亮起,車子啟動。
龔聿的側影在夜色下好似閃過類似冷漠的情緒,他破過無數起恐怖大案,現在這一起自殺身亡、沒過多疑點的案子當然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緒波動。
「您是說,他是自殺。」棲棲眼神乍然失去焦點,她語氣裡帶著隱藏起來的悲痛和很深的怒氣,但表情強裝鎮定,龔聿竟也一時看不出這個小姑娘在想些什麼。
「很可能,具體等法醫鑒定結果出來。」
車子慢慢停下,視線里出現「淮市刑警支隊」幾個鎏金大字。
威嚴的大廈靜靜矗立,棲棲打開車門,腿軟了一瞬,在龔聿伸手來扶時又很快穩住。
「沒事,龔叔,沒事。」她口吻淡淡,很自然地走幾步,見龔聿挑眉沉默,便扯唇笑了笑,「您可以快點嗎?我想去看看...謝燦山。」
沒人能拒絕臉色蒼白脆弱卻不自知的棲棲,她習慣性把傷口擋住偷偷治癒,外人瞧得見她傷口淋漓,偏只有其自身認為天衣無縫。
鐵石心腸,也會心疼。
龔聿不說話,這個面冷心硬的刑警發揮他一貫的作風,沒有多問,抬腳走進刑警隊大門。
身後跟著的女孩腳步過輕,好像下一刻就能在原地消失。
他總時不時回頭看眼,以確定棲棲還在。
很快穿過明亮的辦案區,來到燈光微藍的另一個地方。
剛進門,就看見一個身材瘦高的女性背對他們,俯身在仔細觀察什麼。
龔聿敲了敲門,女人立刻回頭,順而看向棲棲。
「沈棲棲?」她詫異地出聲,年輕柔美的臉忽地露出不忍。
「閆鑫姐,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棲棲腳步微頓,竟然在刑警隊遇到暑假期間交到的新朋友,書法班老師的孫女。
當初閆鑫回京都,兩人沒有加微信,自然就斷了聯繫。
故友相逢本是樂事...
棲棲對閆鑫蒼白地一笑,「閆鑫姐,我來見謝燦山。」
閆鑫點點頭,讓開身後的位置。
冰冷的,那是什麼床?泛著鋼鐵的獰視的光,棲棲不認得,就看見一塊很長的白布蒙住個僵硬的人,沿著布突出又凹下的輪廓透著死氣。
上面躺個死人,棲棲對這人的身高很熟悉,高她一個頭左右,且瘦得像紙。
她走一步喘一口氣,好像短短几米的距離對她來說是天塹巨途。
龔聿站到身後,法醫閆鑫站到他旁邊。
兩個因專業而見慣生死的人,望著瘦弱的姑娘的背影,都不約而同的唇角微動,他們好像料到棲棲見到屍體的場景。
以往來這見屍體的人,有崩潰大哭的,有直接癱倒在地的,也有冷靜鎮定的。
像棲棲一人來的,年紀既然這樣小,只願不哭得狠便好。
兩人的目光被棲棲的背影牢牢攥取著。
......
棲棲感到眼前有個黑影在閃,她愕然地抬眼,恍惚看見謝參商坐起來,用模糊不清的面孔對她笑。
「我叫山山,以後不要離開我啦。」小黑貓喵咪喵咪對她撒嬌,碧綠的雙眼如雨水沖刷過的翡翠般迷人。
「山山...」不自覺呢喃出聲,腳步還在前進,猛地「噹啷」一聲,小腿傳來一陣劇痛,身後閆鑫緊張上前,「沒事吧?撞到哪裡了,疼嗎?」
棲棲先是茫然地點頭,後來又搖頭,「沒事,我好像頭有點疼。」
山山的喵咪聲遽然消失了,棲棲眨眼,白布下的輪廓在視野里尤其清晰起來,像是彩色世界里唯一的白,刺眼。
探出手去掀白布的時候,棲棲的手腕抖得不行,她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握住,還是抖,因為她整個身體都在輕微顫抖。
抑制不住的抖顫,好像有種叫恐懼的情緒在她心裡逐漸蔓延開來。
「別怕。」這時,龔聿冷肅的臉低下,沉穩的大手輕微拍了下她的肩。
棲棲凝滯的思緒有所緩和,她別開臉,用削薄的背對著室內其他兩人。
她埋頭狠狠咬住下唇,疼痛喚醒理智,於是伶仃的手腕不再顫。
當指尖觸及白布下冰冷堅硬的床,閆鑫走過來,用女性特有的包容和溫柔說:「棲棲,不要勉強自己。」
棲棲默不作聲地,捏住白布的一角,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掀開。
失去血色的漂亮面孔,雙眼緊閉,高挺的鼻樑下蝟集大片的陰影,光停留在另半張臉上。
棲棲瞧見謝參商臉上的暗芒交織,就想起昨夜體育館,他也是這樣頂著半邊黑暗,半邊光明,用奇怪的眼神留住她。
一切都有跡可循,人不能發現活人的一切秘密。
鼻間消毒水味和屍體淡淡的腐朽氣息結合,棲棲歪了歪頭,好像在仔細打量床上的死人。
「燦山...參商,你騙了我。」
闃然無聲的室內,每一個輕音都似擲地有聲。
龔聿移動視角,看得分明,女孩面無表情,一直看著屍體很久后,竟銜上笑意,笑著笑著,顆顆大滴的淚水從眼眶裡爭先恐後地滑出。
棲棲好像感受到臉上的濕意,胡亂用袖子擦淚,用力之大,臉頰很長時間都泛著紅。
她攤開手掌,虛虛地描摹過謝參商的五官,而後又彎腰。
在龔聿和閆鑫怎麼也沒想到的情況下,棲棲俯下身,雙手握住死者僵硬的肩膀,嫣紅飽滿的少女的輕吻落在屍體的側臉。
死過的風不能二次親吻玫瑰,但高枝之上,花朵自會落下,投進不再來的風懷裡。
*
龔聿送棲棲回家,告訴她:「案子進度會通知你。」
看著女孩沉靜的臉,他停了下說:「謝參商人際關係單一,在世只有你這個朋友,有葬禮方面的需求我可以幫你聯繫。」
棲棲不說話,自顧點了頭就把帽子拽下蓋住臉。
到了停車庫,媽媽正好打來電話。
「龔叔,謝謝您。」棲棲下車前,疲憊地對龔聿道謝。
龔聿頷首,目視她坐上電梯。
幾分鐘后,他點燃一顆煙,夾在指尖卻不吸,煙霧繚繞下,眉宇間壓著複雜的情緒。
*
「棲棲,你去哪裡啦?打電話怎麼也不接呢?」
剛進家門,爸媽立刻擔心地圍上來,沈關觀沒上前,但也很關切地看著棲棲。
「爸爸...」棲棲先是無助地望了望爸爸,然後又看向媽媽,「媽...」
沈爸沈媽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女兒的不對勁。
沈媽趕緊摟過棲棲緊緊抱著,拍著乖女兒背不住地說:「怎麼了啊?沒事沒事,有媽媽在,有媽媽在啊。」
爸爸仔細認真地檢查女兒身上有沒有受傷的痕迹,確定棲棲現在的衣物完整且和出門時一樣時,才默默鬆了口氣。
但他依舊很擔心地問道:「怎麼啦棲棲,是不是和謝參商那孩子吵架了?他怎麼沒跟著回來呢?」
一聽到謝參商這個名字,棲棲再也沒有在外面強撐堅強的形象,她霎時間感到全身失去力氣,軟倒在媽媽懷裡,不住地哭著顫抖。
一切動作,毫無徵兆,把大家嚇了一跳。
一家子慌得不成樣,沈媽媽不知道女兒為什麼哭,但棲棲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女兒的悲傷她也感同身受般,一邊用手撐著不讓棲棲滑倒在地,一邊問:「怎麼了啊棲棲,怎麼了寶貝?告訴媽媽啊,不讓媽媽擔心,怎麼了啊?」
棲棲抽噎不停,淚水糊住視線,她的世界天旋地轉,只曉得喊「山山...謝參商...」
又一直喊媽媽,說媽媽幫幫,媽媽幫幫她。
沈媽媽這時候哪裡還能問,她緊抱著棲棲,「棲棲啊,不哭不哭哦,你這哭得媽心都碎了,有媽媽在呢,都沒事的都沒事的。」
家裡的兩個男人見狀趕忙扶著兩人坐到沙發上,沈爸爸懊悔自己不該提謝參商,或許棲棲正和謝參商吵了一架,還很兇,不然不會哭成這樣。
他實在擔心,一直給女兒擦淚。
沈關觀好像知道什麼了,他異常安靜,陪在棲棲身邊。
大家都知道謝參商是棲棲的好朋友。
那謝參商死了,棲棲是最難過的人。
這世上除了棲棲,再沒人會為謝參商真心流淚。
最後沈關觀看棲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說出事實:「爸媽,謝參商他,可能走了。」
沈爸以為謝參商不告而別,惹得寶貝女兒傷心至此,頓時不滿道:「走了?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
「爸...不是那個走,」沈關觀長嘆,「謝參商他,喉癌晚期,治不好。」
「......」
「這,怎麼會呢?那孩子還那麼年輕,我,我不知道,對不起啊——」
沈爸爸的臉露出尷尬和惋惜,他最後說對不起,卻不知道對誰說的。
沈媽才回神,她輕輕抹去棲棲的淚,聲音輕得像棉絮,「棲棲啊,爸爸媽媽還有你哥哥都在呢。參商那孩子...通知他父母了嗎?」
「媽,他是個孤兒。」沈關觀在一旁說。
家裡又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沈媽媽說:「跟我們過過年,又是棲棲的好朋友,那參商也算咱家的一份子了。」
沈爸點頭:「葬禮咱家辦,讓孩子體面地走吧。」
棲棲好不容易止住淚,聽到爸媽這話又忍不住眼眶一酸,可是眼睛已經哭得很痛了。
她不能再讓愛她的人擔心。
「爸...媽...」棲棲哽咽,「我們早點...早點睡,明天去接...謝...謝參商。」
「棲棲,今晚媽媽陪你睡吧。」
沈媽媽攬著女兒,洗漱完一同上床。
十一年,棲棲再一次和媽媽同床共枕。
生離死別,樁樁難過。
現在是謝參商因病離世,璀璨的少年如風飄走。
只有真正經歷過死痛者,才有資格以活者的身份愛人。
生命的凋謝和盛放,棲棲不能阻止。
她抽噎著,緊緊摟住媽媽的腰。
誰又能阻止生命的進程,棲棲只能真誠再熾烈,學謝參商喜歡她一樣,不竭餘力地愛和保護,她的家人、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