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
管事婆子答道:「不曾,只說公主想熱鬧熱鬧。」
崔文熙輕輕「噢」了一聲,做了個手勢,婆子退了出去。
芳凌也道:「往日娘子同平陽公主私交甚好,這兩年她極少露面,都生分許多。」
崔文熙把請帖放到桌上,說道:「她原本是個性子爽朗的人,若不是許駙馬早早地病故,讓她傷心了這兩年,又豈會閉門不出呢?」
說到這裡,她似覺得諷刺,自言自語道:「世事難料,伉儷情深的不長久,兩看相厭的卻天荒地老。」
芳凌知她意指所許,不敢接話。
稍後婢女送來A,廚娘知她胃口不好,特地備了兩碟開胃的酸筍絲和風蘿蔔。
白瓷碗里的面片兒爽滑細膩,由鯽魚湯打底,少許枸杞和蔥花點綴在奶白的湯色中,噴香濃郁。
她愛食菠菜,碗底盛了不少。
凈手坐到桌前,崔文熙先拿勺子嘗了一口魚湯,鮮甜甘香,隨後取筷子嘗了一塊小小的風蘿蔔,上頭放了茱萸,辣口的,胃口一下子就打開了。
A的清淡,與蘿蔔乾的咸辣搭配很合她意,細嚼慢咽用了個精光。
她其實還能再塞點下去的,但摸了摸自己的纖細腰身,還是作罷。
春日裡犯困,下午崔文熙去午休了陣兒。
晚些時候賬房先生張老兒過來了一趟,把興安坊別院的開銷賬目呈上來供主母查看。
芳凌接下了。
張老兒似有話要說,欲言又止道:「待娘子歇好了,勞煩芳凌姑娘讓她瞧瞧別院的賬目,老朽一時犯難,不知該從公賬走,還是從郎君的私賬走。」
芳凌應聲好,「張老兒先回罷,大中午的日頭毒,莫要中了暑熱。」
張老兒依言回了。
崔文熙午休醒來后覺著口渴,芳凌送上溫茶,她喝了一碗才作罷。
芳凌拿手帕替她擦拭唇角,說道:「剛才賬房的張老兒來過,說別院那邊的賬目不知道該從何處走。」
崔文熙淡淡道:「這事我不管,丟給聽雪堂那邊就是。」
芳凌憋了憋,暗搓搓道:「奴婢斗膽瞧了一眼,開銷著實厲害,這才進京多少日,就花費不少。」
崔文熙不以為意,「那是人家心甘情願養的,與我何干?」
芳凌沉默不語。
崔文熙也有點小心思,同她說道:「你把賬本拿去給薛嬤嬤,給她找點事做。」
芳凌笑了笑,幸災樂禍應聲是。
不出所料,傍晚趙承延剛下值回來,薛嬤嬤就坐不住同他說道:「今日賬房送來別院的開銷賬目,郎君得空時可瞧一瞧。」
趙承延摘下官帽,不解道:「這些瑣碎拿給我作甚,瑤光園那邊做主處理就好。」
薛嬤嬤忍了忍,頗有幾分不滿,「郎君還是瞧一眼好。」
見她這般堅持,趙承延連[袍都沒換,便坐到太師椅上,伸手道:「給我。」
薛嬤嬤呈上賬目。
趙承延接過隨意翻了翻,上面工整地記錄著別院的所有日常開銷,比想象中耗費得多。
薛嬤嬤見他面不改色,皺眉道:「這樣的賬目,只怕瑤光園那邊是不願意入公賬的。」
趙承延沒有吭聲。
薛嬤嬤嚴苛道:「那雁蘭懷有身孕,吃穿用度理應短缺不了她,畢竟是為了以後的子嗣。可是這般揮霍也著實不像話,一個既非妾室,連外室都不如的女郎,且以後還會被發賣打發,如此斂財,簡直不成體統。」
她服侍了趙承延許多年,資歷老,也忠誠,連崔文熙都會給她少許薄面,故而在他跟前說話很有分量。
往日薛嬤嬤都是和顏悅色,從未這般嚴厲過,可見別院那邊的作為入不了她的眼,有些惱。
趙承延不想因為這些小事同她費口舌,便道:「以後別院的賬目就入我的私賬罷。」
薛嬤嬤皺眉,「郎君怎麼還聽不明白?」
趙承延:「???」
薛嬤嬤:「你如此縱著雁蘭,可曾想過瑤光園那邊會怎麼看你?」
這話趙承延不愛聽,駁斥道:「嬤嬤言重了,難不成我趙四郎養一個女人還得看崔文熙的臉色不成?」
薛嬤嬤被氣得跺腳,恨鐵不成鋼道:「郎君糊塗!」又道,「倘若你真想挽回元娘,就該處處為她考量才好。」
「我怎麼不為她考量了?」
「那雁蘭才進京多少日,就搞得你們夫妻二人四分五裂,郎君怎麼不細想其中的緣由?」
「是崔文熙要鬧和離的。」
「郎君可曾想過,她為何要與你和離?」
提到這茬,趙承延就火冒三丈,「她嫌我臟!」
薛嬤嬤愣了愣,回道:「郎君還是沒悟明白,你口口聲聲同元娘說待雁蘭產子后就打發出府,可是卻這般縱著她大肆揮霍,這是要打發她的態度嗎?」
趙承延愣住。
薛嬤嬤繼續道:「還有之前因為雁蘭的一點小手段,就哄得郎君徹夜不歸,你這是置元娘於何地?」
趙承延沉默。
薛嬤嬤越說越氣惱,「你與元娘成婚七年,她的脾性孤高自傲,是決計不會輕易低頭的。可是郎君的所作所為,處處都是在打她的臉,豈能容忍得下?」
這番話把趙承延徹底說懵了。
薛嬤嬤嘆氣道:「郎君若不想挽回,就應允了和離罷,給崔家留些體面,莫要鬧得太生傷,叫人看了笑話。」
「嬤嬤是不是老糊塗了,我若不在意她,何必請中宮勸和?」
「可是郎君的所作所為,處處都在推遠她,當初又何必請中宮來摻和?」
一番話說下來,把趙承延搞得心煩意亂。
他原本覺得事情不大,結果被她這番剖析,便裡外都不是人。
薛嬤嬤見他聽了進去,以退為進道:「下月初五是平陽府辦春日宴的日子,今兒把宴請的帖子送上來了,到時候郎君自然是要去的,你夫妻二人這般冷著臉子也不是個事兒。」
趙承延發牢騷道:「嬤嬤以為我想跟她打冷戰啊,是她愛理不理,我也經不住日日熱臉貼冷屁股。」
薛嬤嬤無奈道:「郎君可以和離。」頓了頓,「或休妻也行。」
趙承延急了,站起身激動道:「她想得美!我趙四郎也是要臉的,既然七年都過來了,那下半輩子就這麼熬著罷。」
薛嬤嬤:「……」
趙承延賭氣道:「當初我那般為她掏心掏肺,處處慣養著她,結果卻得來她一句輕飄飄的和離,甚至連一點傷心都看不到。我這七年的付出都餵了狗,不服氣!」
薛嬤嬤:「……」
趙承延把賬本扔到一邊,氣惱道:「她崔文熙這輩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既然上了趙家的玉牒,就甭想改下來。」又道,「她沒有生育,全京城皆知,我若在這個節骨眼上與她和離,豈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薛嬤嬤:「……」
趙承延:「她不要臉,我還想要臉,咱們這輩子就這麼耗著罷,慶王府又不是養不起,她若揮霍我趙四郎照樣受著,絕無半點怨言!」
聽了這些賭氣的言語,薛嬤嬤默默地看著他,明明是佳偶成雙,卻偏偏落到怨偶的地步。
她伺候他多年,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性,可犟成這樣,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說到底,趙承延心裡頭還是放不下瑤光園那個女人,七年恩愛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哪怕現在她鬧和離,他也不會輕易放她走。
子嗣要,女人,他同樣也要。
沒有人能替代崔文熙在他心中的地位。
雁蘭也不過是個泄-欲的玩意兒,他知道她有點小心思,但鄉野粗俗女郎,眼界短淺,終是上不了檯面。
趙承延心裡頭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崔文熙跟他和離,也不會受冷落,皆因那女郎一顰一笑都能撓到男人的癢處,且頭腦聰慧,比一般的貴女可有格調多了。
暗地裡覬覦她的男人不知藏了多少呢,若是不信,平陽府的春日宴上就能窺見一斑。
這不,他還是不想把臉撕得太難看,匆匆用完晚飯後主動前往瑤光園,服了回軟。
當時崔文熙正坐在窗欞前搖團扇。
今年不知怎麼回事,開春的氣溫陡然高升,太陽像不知疲憊一樣,天天鉚足勁用它的熱情擁抱世人,也不管他們是否受得住。
崔文熙一襲輕薄紗羅,髮髻鬆散地綰著,一邊搖團扇,一邊逗弄籠子里的鳥雀,愜意得一點都看不出是在鬧和離的女郎。
在某一刻,趙承延不禁有些嫉妒,她怎麼能夠沒心沒肺到這般地步呢?
跟她相處了七年的男人,說不要就不要,那心腸是拿鐵鑄造的嗎?
視線落到她白膩的頸脖上,趙承延的表情愈發陰沉,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他的一舉一動很像被拋棄的怨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