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其他人的震驚都不被王看在眼裡。

他摩梭著郁宴纖細的手腕,笑起來說：「為什麼不可以怪我呢？」

得克特敢發誓，在他認識王的這幾百年之間，他從來都沒有聽見王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孤高而矜貴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又好像是帶著無限的誘引，如果他的王願意每天出去外面轉一轉，對著他所有的子民都用這種語氣說話的話,那得克特敢保證,克羅埃西亞魔王絕對是再也沒有任何的生機了,因為所有人都都會匍匐在吾王美麗的容顏下。

這位養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對啊，他不是說自己是意外來到這裡的嗎？

得克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去花園對方來的地方探究一下來處的時候。

被王冷冷的看了一眼。

那雙猩紅的眼眸中的冷漠跟霜雪直接凍得得克特動都動不了了。

就好像是那個時候他們所有的人都還在克羅埃西亞魔王的手下苦苦求生,他甚至連下一頓飯吃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們的王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身的漆黑，滿面姝色,只是一伸手就直接把克羅埃西亞魔王給擊退的樣子。

得克特登時就從逾越規矩的心態中跳了回去,重新變得沉穩起來,看出王現在並不想要讓別人打擾他跟這位異世界來的養子，他恭順的帶著所有人都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甚至還貼心的關上了門。

砰。

輕輕的一聲關門聲,關上了大殿的門,卻打開了郁宴原本在看見養父的時候,就蠢蠢欲動的心。

王把郁宴拉近了點：「剛剛你不是還控訴我，控訴的非常開心么？怎麼我只是問了你一句，你就瞬間啞火了？」

因為靠的很近,郁宴又聞到了王身上熟悉的玫瑰花的味道。

他小的時候因為害怕被養父抱著睡覺的時候,就會被這股玫瑰花的味道包圍,直到陷入好夢。

後來養父離開了，沒有人會抱著他了，郁宴甚至主動去買過上百瓶玫瑰花的香水，可是每一瓶香水上面，都沒有聞到熟悉的味道。

郁宴原本冷靜下來的眼眸又紅了起來，剛剛的失控原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現在的失控更是讓他從內心底部開始唾棄自己。

他已經不是什麼會因為心情而落淚的小孩了，在他的內心中他設想過太多遍重新遇見養父的場景，在那些場景中，他無一不都是成熟穩重的，什麼事情都可以好好的解決，什麼事情都再也難不倒他，養父那個時候一定會為他驕傲的。

可是設想終歸是設想，回到了他的面前，郁宴仍然是一個哭包。

郁宴說：「我，我不知道應該問你什麼。」

他其實是有很多話想要跟養父說的，但是臨到了頭，卻什麼都忘了。

只覺得時間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他明明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可是他的養父的臉卻哪怕一丁點的變化都沒有，就好像是時光格外的厚待他，根本就不會捨得在他的臉上精雕細琢一樣。

王點了下頭，他揮了下手，一把通體漆黑的椅子都在他的對面平地而起。

「你先坐，你不會問，那就我來問你。」

……

郁宴有點懵，他下意識的坐下，但是總感覺這個場景是不是不太對勁。

明明是養父先從他的生活中離開的，他自己一個人孤獨的思念了養父很久，應該是他控訴養父才對，為什麼現在的局面卻變得養父要審問他一樣。

郁宴揣揣不安的想，他應該……可能沒有做什麼危險……

想起自己做的事情，郁宴突然間心虛的手都要握起來了。

好像又有點危險啊。

王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里？我走後他們也去找你了嗎？你答應他們的要求了？」

養父說的他們很顯然就是他以前工作的時候的同事。

郁宴下意識的辯駁道：「他們來找我了，但是只是把你給我的項鏈給我就走了，我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我拒絕了……我拒絕了被他們領養。」

說完以後，郁宴其實是有點害怕的，害怕養父追著他問，為什麼要拒絕被他們領養。

但是很幸運的是，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這件事情高高的拿起，輕輕的放下了：「那你是為什麼來了這裡？」

這個解釋起來就方便了很多，郁宴往空中一抓，就把001抓到了他的面前：「是因為它。」

001心虛的看著王，彷彿一個壞孩子帶壞了一個好孩子以後，被人帶回家去見家長。

王伸手撩撥了下銀白色的小球：「哦？它有這麼大的能力？可以穿越時空？」

郁宴看著他的動作，無端端的想起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家裡的書房裡，也會放著一些圓的東西，他總是喜歡隨意的撥弄，那個時候郁宴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時間過的無敵的慢。

在後來的時間裡，郁宴呆在書房裡的時候，也曾經無數次的回憶過這樣的場景。

001被王捏在手心，心臟都在砰然跳動，時時刻刻的都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被郁宴的養父一手給掐死，它無助的看著郁宴，渴求郁宴可以救它於水火之中。

郁宴說：「嗯，它叫系統，來自宇宙穿越局，聽說是可以幫人復活，只不過是需要幫助我現在的身份完成他的願望。「

「復活？「王原本波瀾不驚的臉有了變色，」你怎麼回事？你死了？「

郁宴想了下，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嗯，我出車禍了，出車禍以後我就死……」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王站了起來，郁宴看見了他繁瑣的長袍，跟他雪白的手。

王摸了摸郁宴的長發：「真的是長大了，你以前只是磕一磕手指，都會痛的跑來找我控訴，現在出了車禍都不覺得痛了？」

郁宴眨了下眼睛：「我，我習慣了。」

王的手頓了下：「看來你在離開我以後，吃了很多的苦。」

王猩紅色的眼眸注視著郁宴，郁宴突兀的感覺到了他沒有說出來的難過。

郁宴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這句話可能會讓養父難過了，之前養父領養他的時候，基本上是把能夠給他的全部給他了，別人有的他也全部都有，別人沒有的東西，他也全部都有。

就連養父的隊友曾經來他們兩個的家裡，看見被養父養的很好的郁宴的時候都曾經說過，除了養父那一院子的玫瑰花以外，就只剩下郁宴被他養的最好了。

可是現在郁宴站在他的面前，分明就是在控訴他，為什麼要突然的離開，你離開了以後，你精心養的小孩兒吃了無數的苦。

郁宴嘗試著開口解釋：「其實也沒有很多苦，別人也都很照顧我的。」

王挑起眉：「照顧你？你是說那個經常說你是敗家子的東邊阿姨，還是那個經常說你是喪門星的西邊大叔？「

郁宴一時間語塞，他以為養父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畢竟他看起來就很像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卻沒有想到他全部都知道。

他喃喃的解釋道：「我，總之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的面前了么？「

王的眼眸一瞬間就軟了下來，郁宴打小就是這樣，明明這個時候如果換了別人來，一定會在他的面前訴苦這麼多年來活著不容易，但是郁宴不會，郁宴什麼都不會說，郁宴反而會反過來安慰他。

王點了下頭：「是，你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說完這句話以後，兩個人就安靜了

下來，郁宴在這段對話中也找回了對養父的親密熟悉感。

他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成為這裡的王呢？「

王托著腮笑了下，黑色的波浪長發披散在身後，襯托出他百分之一百迭麗的美麗，他半垂著眼眸說：「嗯，是個好問題，你還記得我那次因為任務失事嗎？「

郁宴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件事情，自從那件事情以後，他每次做噩夢的時候，都會夢到那個下雨天，那些人撥通他的電話，他滿心歡喜的接起電話，以為是養父給他打電話說要回來，卻在電話那頭聽見了他的死訊。

但是郁宴沒說，郁宴很正常的點了點頭：「我記得，你的同事說，你是去執行了一個很嚴重的任務，然後你進去以後，那個區域里再也沒有了生命痕迹，因為太過危險，所以他們沒有進去探索。」

王戲虐的笑了下：「這倒是他們會說的話。」

郁宴看著他笑就又開始難過，他抿了抿唇，沒說話。

王卻好像是已經精準的捕捉到了情緒，拍了拍他的手漫不經心的說；「我又不在意，畢竟我對著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麼正經同事，我在的時候他們防備我，我死了以後他們才更開心。」

「而且，我也沒有受很多的折磨，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來了這裡，然後隨隨便便的打了個魔王，手下的人就來竄梭我起義了，隨便乾乾就成了魔王……」

王笑起來：「你想不想要我繼承我的王位？」

郁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不要，這裡都看不見太陽，你這樣的王位繼承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剛剛看見你的時候，我還以為看見了吸血鬼。「

王忍俊不禁的又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就跟從前一摸一樣，眉眼處都搖曳著花一般，讓郁宴錯不開眼睛，在郁宴的注視下，王傾身朝著郁宴而來，美麗的面龐離郁宴近在咫尺，他輕聲的說：「你怎麼知道我現在不是吸血鬼啊？「

……

說實話，眼前這個人看著真的很像是傳統故事裡說的吸血鬼。

長得像，引誘人的手段也像。

但是郁宴不為所動的說：「你不是最喜歡曬陽光了嗎？怎麼？你要說你是吸血鬼但是你進化了嗎？「

郁宴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他剛跟養父住在一起。

覺得最費勁的事情就是，為什麼別人的父母都要出去辛苦的勞動，而他的養父，每天都是悠悠閑的做吃的，並且捧著書坐在陽光下可以消耗一整天的時間。

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來你真的把我的事情記得很熟悉，真是不好騙了。」

郁宴眨了眨眼睛，他看見眉眼含笑的養父，突然衝動的問：「你，這麼多年來，會感覺到寂寞嗎？」

其實郁宴在問出口的時候，是有覺悟的，他們兩個之間現在的氛圍很好，如果突兀的說出這句話的話，很有可能會直接打破他們兩個之間現在融洽的氛圍。

但是郁宴還是要問。

他從前從得克特的口吻中知道他們的王所向披靡，統領了這個國家數百年，卻只喜歡躲在古堡中的時候，只覺得這個王既強大又神秘，很是讓人嚮往。

但是知道了這個王是他的養父以後，他再也不能僅僅的去想他的神秘跟強大，郁宴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想，數百年的漫長時間裡，明明那麼喜歡陽光卻只能躲在黑暗之中，他會不會感受到難過，會不會感受到孤獨。

怎麼就一定要一個人呆著呢，怎麼身為一個王就要每天都呆在黑暗中呢，明明這麼強大，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呢？

時間對於郁宴來說，只不過過了十幾年，但是對於養父來說已經過了數百年了，能夠記住一個人十幾年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數百年更是難以衡量的一個數字。

更何況，郁宴認出他的時候，他恍如跟從前一樣。

而站在他的面前的郁宴，早就已經換了

另外一個面孔，可是他卻仍然透過這副陌生的皮囊，認出了郁宴的靈魂，在郁宴脫口而出那句養父以後，他快速的切換了自己的態度，從來都沒有問過一句郁宴到底是真是假。

王聽見郁宴的話以後，原本鬆散的態度果然有一瞬間緊繃起來。

但是隨後又被笑意替代：「你倒是大膽，我活了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問我是否寂寞的人。」

他說的時候，眼眸帶著淡淡的笑意，語氣卻是有點強硬的。

郁宴對他毫不懼怕：「是啊，畢竟你活了這麼多年，也就只是領養了我這麼一個孩子，不是么？「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所以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有一丁點的偽裝，你想要得到什麼，你渴求什麼。你懼怕什麼，你都可以毫不畏懼的告訴我，因為我全部都會接受。「郁宴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這句話，不是你從前跟我說的么？怎麼，換了一個世界，你說的話，就不算數了么？「

那個時候郁宴剛剛被養父收養，兩個人之間還存在一段時間的磨合期。

郁宴因為孤兒院的經歷，哪怕是出去玩被外面的小孩兒欺負了，也不敢告訴養父。

直到有一天他在出去玩的時候，被那個小孩子給推倒了，在臉上擦傷了，實在是瞞不住了，才被養父發現了。

在郁宴的面前一直都很從容的養父第一次生氣了，他冷著一張臉看著郁宴。

「你是不是還沒把我當成你的親人？「

小小的郁宴頂著通紅的額頭，疼的呼吸都在打顫，還要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覺得這些事情，沒有必要讓你知道，因為根本就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養父原本還綳著的臉綳不住了，他捏了下郁宴的臉：「你是笨蛋。「

郁宴被捏了臉，愚蠢的抬起頭看養父：「我怎麼就笨蛋了，我明明有在擔心你的事情。「

養父笑了下：「因為你笨的根本就沒有分清楚輕重緩急。「

郁宴還沒學會輕重緩急這麼難得成語，他問：「輕重緩急是什麼？「

養父吻了下他的傷口：「意思是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之後，郁宴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把他推倒的小孩，再後來郁宴就聽說那個小孩兒轉學了，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郁宴了，但是也再也沒有人敢跟郁宴玩了。

郁宴毫不在意，因為他已經有了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了，那麼其他的人，對他來說，就顯得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他自從那件事情以後，記得清清楚楚，但是很顯然，在那麼長的時間裡，養父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郁宴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再想起來。

看著郁宴堅定的雙眼，沒過多久，王拜下陣來。

「算是輸給你了，好吧，我確實會有感覺到寂寞的情緒。」

郁宴的心臟就又抽痛了一下。

但是很快就被另外一種開心的情緒席捲了，因為王掐了下他的臉頰親昵的說。

「不過還好，因為我教過你一點凈化術，你又答應過我會在失散以後來找我，所以日子還不算難熬，而且剛剛看見你為了我掉眼淚，總感覺是我賺了。」

郁宴聽見掉眼淚耳朵尖就開始紅，真的是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是怎麼想得，竟然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庭廣眾的開始掉眼淚。

他控訴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王笑了下：「秘密。」

……

郁宴看著他，覺得養父雖然在自己的面前笑得這麼好看，但是背地裡瞞了他不少的東西沒有告訴他。

不過郁宴竟然離奇的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可能是他自從被養父領養的那天，就曾經問過養父為什麼要領養自己，而養父那個時候看著郁宴，也只是笑了下。

聲音很溫柔的說了一聲：「秘密。」

真討厭。

郁宴想，他最討厭的人就是這樣的謎語人。

奧古斯都跟養父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但是奧古斯都對他的態度很好。

而養父……

失而復得的感覺已經超過了一切，郁宴覺得現在只要養父好端端的活著，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的事情，他都已經無條件的原諒養父。

恰好，養父又摸了摸郁宴的頭。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說：「而且你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啊，長大了，長大的不錯，能力也不錯，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郁宴眼睛一酸，差點又要掉眼淚。

時間突然間就過的很慢，慢的讓郁宴第一次發現，他是這麼眷戀一個人的溫度。

想要時時刻刻的呆在他的身邊。

直到001急匆匆的說。

「宿主，完了完了，約翰森來找你了！」

「我們現在要是不回去，就要被他發現了。」

郁宴一瞬間就急了。

之前他去異世界的時候，都是跟約翰森錯開的，所以從來都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場景。

如果是跟肯達尼，他可以直接的跟肯達尼說拜拜，先去應付約翰森。

但是養父……

養父很寬容的說：「如果你有事情要做的話，你可以先去做。」

郁宴仰起頭看著養父說：「你可以跟我走嗎？」

養父頓了一下：「跟你走？」

郁宴說出了自從見到他以後就一直都在自己的心中醞釀的想法：「對，跟我走，反正你呆在這裡也不開心，也沒有人陪著你，你跟我走吧。」

養父笑了下：「哦？那你到時候要怎麼跟那個找你的人解釋，我突兀的從你的身邊出現？說我是你的養父嗎？」

這當然是行不通的。

先不說約翰森那邊，公爵夫人那邊也是個大麻煩。

公爵夫人剛剛跟鬱金香公爵撕破臉，郁宴這邊就冒出了一個養父。

到時候的風言風語一定會很多的。

可是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郁宴說：「我肯定會有辦法的，你可以先跟我走，我到時候可以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來……」

「不要。」養父一口拒絕掉。

郁宴的話就堵在了喉嚨口，他看著養父漂亮的紅色眼眸：「為什麼啊？」

你明明也是在思念我的，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走呢？

養父輕鬆的說：「因為比起跟你走，我更想要把你留在這裡。」

「這麼多年的時間裡，我除了在等你，這棟城堡里還藏著無數我想要送給你的禮物，你的十一歲到現在的生日……」

他笑了下：「既然你不喜歡這裡黑漆漆的，那就在你走的時候，我收拾收拾這裡。」

「等你回來以後，給你看一個漂亮的城堡。」

「怎麼樣？」

他的聲音溫柔的就好像是在哄小孩。

郁宴又無端端的想起小的時候，他拿童話書騙自己的樣子。

郁宴的眼睫顫抖了下。

他說：「好啊。」

「等我回來。」

郁宴想，怎麼會有一個人。

當他站在你的面前的時候，哪怕什麼都不說。

就已經是回憶本身了呢？

再次重逢以後，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可以在養父的身上看見從前。

彷彿時間從來都輕慢，輕描淡寫的把分別的十幾年擦去。

就可以裝作。

他們從來都沒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