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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用劍是常態,霞山九式屬於基本功,每個人入門以後都會像模像樣地學一段時間,再開始挖掘自己的第二特長。
尹新舟合理懷疑,這是為了出門在外的所有霞山派弟子都能辨認得出來本門的基礎功法——不然遇到外門弟子得多尷尬。
然而同樣的劍法,在有些人手裡像是太極劍夕陽紅表演團,在另一些人手裡則能夠分山破雲,實在是件很玄妙的事。劍路和內修相輔相成,每前進一步都會發生質的改變,直到太極劍表演變得鋒銳難當,像山間變幻莫測的霧靄煙霞。
尹新舟站在人群里旁聽,只見吹笛子的人率先換了個曲調,隨後剩下的人樂器停頓一秒,全部都能跟得上他另起的調子,顯然是已經磨合許久,經驗老練。
「你不打算往音修方向發展嗎?」
她聽見竇句章在旁邊問,他在不拿劍的時候像是個思維跳脫的初中生:「吹片葉子就能讓敵人跟著你的節奏一起被迫跳舞。」
「……這聽起來像是在街邊吹葫蘆絲,身邊還擺了條蛇。」
尹新舟忍不住吐槽:「我會的樂器這裡找不到,而且水準也不足拿來入道。」
「你會什麼?」
他很懷疑。
「大概這麼長的金屬樂器,能吹,我小時候學過一點點。」
小學音樂課的時候大家一起學過口琴,勉強能吹《歡樂頌》出來,也算是一點點。
白天有文化課體育課,傍晚能聽到高質量音樂表演,和大多數嚮往仙門的人相比,這樣的生活已經相當不錯。然而過慣了手機WIFI空調外賣的日子,這種日子就無異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行為藝術。
*
練劍是不可能練劍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練劍的,累到極致的時候她總是這麼想。
……但課還是要上。
尹新舟狠狠甩了個劍花,將訓練用木劍重新收進劍鞘。
蔣鈞行不是全職教練,只會每隔一段時間出現在訓練場上一次,一次性糾正大家在過去一周當中積累起來的動作錯誤。除了臨時指教以外,他似乎還有很多兼職,比如高強度出山降妖,又比如哪裡的大陣出了問題需要維護……總之時時刻刻有可能會被別人叫走,比起玉衡境的修士,更像是個到處搶險的救火隊員。
「你很缺錢嗎?」
尹新舟忍不住問。
「不缺。」
「那為什麼……」
「反正也沒有其它要做的事。」
蔣教頭轉身飄然而去,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十分符合玉衡境距離仙人一步之遙的形象,而尹新舟則大為震撼,為什麼會有人閑著沒事就要去加班。
我要是掌門肯定最喜歡這種很能卷的弟子,她想。
一段時間的訓練下來,大家都對彼此實力有了充分的了解,用竇句章的說法就是,「趁早想想以後該用什麼方法入道,你練劍沒有未來了。」
尹新舟用劍鞘對準他的腦門猛拍,被對方靈活躲過,還做了個鬼臉。
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追打小朋友,尹新舟深吸一口氣,順著他的話也跟著思考起來。
符修,丹修,煉器,以上三種都是相對小眾的選擇——主要原因是想要支持一個修士在這些領域有所寸進需要消耗大量的靈材,而對於修仙這種崎嶇前路而言,無論多少家財都算囊中羞澀。
音修人數也不多,學門樂器不算難,可想要以音入道就成了少見選擇,畢竟妖獸並不會站在原地不動等你吹完一整首曲子出來。看著那群外門藝術家樹下彈琴樹上吹笛隔三差五換地方搞文藝匯演巡迴演出,實際上真遇到危險的時候隨手就能從琴里抽出劍來——玩音樂就像是學有餘力的第二外語。
沒待半天,蔣鈞行又被叫走,大家對這種場面已經很習慣,不用吩咐就很老實地繼續練習。兩人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低聲交談,來叫他的那位同門先開口,簡單描述了一下這次委託的情況:「這次要花的時間可能會有點久,是陣法的事,宗門決定在幾個村鎮之間翻新法陣的靈石樁。」
「我還得在這邊教劍。」
那確實是個大工程,蔣鈞行看了一眼還在練劍的一眾外門弟子。
「誰教不是教?頂多不過天璇境,隨便來個誰就能頂了你的班。」
對方不甚在意:「你倒好,讓幹什麼都不挑。」
他料定了蔣鈞行不會拒絕,直接拿樹枝在地上點了幾個點:「喏,就這幾個村子,靈力脈絡從這裡出發,要抵達這個位置……現在暫定的路線是這樣——」
村子之間各有通路,而靈石樁釘埋藏於地下,建立起靈力輸送的網路:「這部分被妖獸損壞,需要重構,所以想讓你跟著盯一下,防止當地被侵擾。」
這是大事,且不好推拒,涉及路線上許多村子的民生安全。蔣鈞行立刻要走,卻聽見身後有聲音傳來:「你們這個路線選得不好。」
兩個人一起回頭,尹新舟手肘斜撐著樹榦,打量著他們在地上劃出的那幾個小點。
外門對內門,外行對內行,這樣的話不論用什麼態度表達都有些僭越,但來人抬了抬眉毛,問她:「怎麼說?」
「如果為了節省材料和工期,這不是兩個目標點的最短路徑。」
尹新舟回答:「這涉及最短路徑演算法。」
蔣鈞行和他的同門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次由他開口:「還要考慮地形影響和道路工況,而且需要聯通的靈石樁釘也不止這兩處。」
「那就更改計算參數……多立一個天元來推演,不過需要更詳細的法陣輿圖。」
她說:「總之我能算這個。」
對方一副不太信的模樣,蔣鈞行壓低了嗓音,附耳在他旁邊說了幾句,左右不費什麼功夫,於是他沖著尹新舟拱了拱手,自我介紹:「張飛鶴,內門暫代監院,開陽境,目前在幫著管理雜事。」
玉衡境以上都可稱一聲仙人,尹新舟行晚輩禮:「尹新舟,今年才入門……還算不上天樞境。」
算不上天樞境?張飛鶴眼睛一轉:「那不是連引氣都沒做到?入了霞山的凡人?」
「……」
這確實有點丟人,而且話沒法接。
看著尹新舟的窘況,對方爆發出一連串快樂的笑聲,胳膊肘勾著蔣鈞行的脖子,後者皺著眉頭掙了一下,沒掙開,於是只能任由他掛著:「我可容不得扯謊,你既是誇下海口要攬下這籃子差事,就非得要有足夠的把握才行,連天樞都不到,你可知陣法運轉的要略?」
「靈石樁釘埋在地下六尺深,每隔十丈遠下一枚,能將主陣陣眼的靈力輸送到旁的輔陣當中。」
尹新舟對答如流:「地上修路,地下埋樁,可驅沿途妖獸,也能聯通脈絡,這樣一來想要調整附近所有的陣法,只需在主陣的陣眼處做整修,就能覆蓋到周圍。」
嘿,還真懂,張飛鶴問:「你看過陣法的書?」
「讀過一點。」
尹新舟表面謙虛:「但肯定夠用。」
這些天她把練劍不成的心理壓力全都發泄到了書籍里,多年的基礎教育和應試能力讓她可以比別人更輕鬆地讀懂那些書中的晦澀規則,只不過有好些內容需要有了修行以後才能施為,讓她難免有種霧裡看花的迷濛。
張飛鶴一揚眉:得了,有人幫忙動腦子給大家省事是好事,能成固然有得賺,不能成就按原本的方法來,左右他們都不虧。
他於是問:「你這樣自薦要來,是想討什麼報酬?」
「洗髓丹。」
尹新舟毫不猶豫:「能換多少換多少。」
張飛鶴一聽又笑,隨後立即答應了她的要求。兩人迅速在樹蔭里敲定了分成,如果尹新舟能用更加省力省靈石的方法改陣,那省出來的那部分資源里,他可以自作主張抽其中三分之一來換洗髓丹給她。這個分配很公道,外門弟子的任務本身就要有門派抽成,而且還有一次任務的獲取上限,而這次如果運氣好的話,估計一次就能讓她成功躋身天樞境。
……雖然靠硬炫仙丹伐髓聽上去有點不靠譜,但暫時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為了計算出更準確的結果,尹新舟向張飛鶴討要了詳細的陣法布置圖、當地輿圖、距離標尺和一些更詳細的施為要略。看著這兩個人如此迅速地制定好了計劃,蔣鈞行張了張嘴,突然有種插不進去話的感覺——他還記得今天對方原本是來找他安排任務。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的工作可一點沒少,只是晚一天出發,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找你。」
張飛鶴說,而這個決定遭到了蔣鈞行的質疑:「只隔一天?」
「只隔一天。」
他伸手一指:「師妹說只要一天,那當然要讓咱們開開眼。」
當日,尹新舟抱著一大疊資料回住處。張飛鶴提供的詳細陣法圖可以測量出每個法陣之間的連接距離,多點構成了連接網圖,而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在任意需要構建通路的兩點或者多點之間求得最短路徑。
她換了一張草稿紙,用不那麼熟練的姿勢拿毛筆蘸上墨水。對於當世修士而言,這可能是個很少觸及的領域——畢竟陣法一旦布下就很少有機會改動,布陣的人也很少會計較這些後續修繕連接的小事,但對於尹新舟而言,她曾經無數次對著電腦「推演」著類似的內容。
這可以抽象成為一個基於弗洛伊德演算法的最短路徑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