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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之前,尹新舟被分到了兩隻用來傳信的紙鶴。
事實證明,走地鶴除了不能飛以外根本不影響行動,它們跑得飛快,輕盈又靈敏,兩條紙腿甚至能跑出殘影來。
對此,尹新舟:「……」
雖然總覺得不對勁,但她已經放棄去糾結這些不對勁的地方了。
民夫們聚集在河邊,靈石樁釘要從河底的位置一路埋到對岸去,雖然河水不深,站在水中施工也不妨事,但總歸比在陸地上做活要難了幾分。這種工程量近似於低配版本的開鑿水渠,要先深埋樁釘,再在周圍填上預先準備好的石頭夯實基礎,防止靈力的脈絡被流水衝垮沖毀。
尹新舟站在更上游的位置,和竇句章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既然自己的入道之物是妖獸,那就要儘可能先了解一下這種註定會碰上的目標。
身旁十步之內,蔣鈞行一隻手按在腰間的劍上,注視著幾名外門弟子的方向蓄勢待發。
「你見過身長好幾丈高,身體正前方長著一條巨大手臂,而且手臂上有嘴的妖獸嗎?」
看著對方過於嚴肅的態度,尹新舟嘗試通過閑聊來活躍氣氛。
蔣鈞行:?
這種描述簡直比凡人父母深夜嚇唬小孩編的謊話還離譜:「我從不曾見過,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
「之前我那屆……不,最近一次山門開的大選儀式,你沒去嗎?」
尹新舟記得當時有不少內門都在,也有要為自己這一脈挑選後繼者的意圖:「當初我水占出來的結果,入道之物便是這般怪物。」
「我當時有事在山外。」
蔣鈞行簡單解釋,「而且又沒有替掌門收弟子的打算,所以便不太關注入門事。」
開陽境的仙人在廣義上就擁有了自行收徒的許可權,像是張飛鶴忙不過來庶務的時候也會點一兩個人來幫忙,順帶教點術法技巧,這都是和規矩的。蔣鈞行單輪劍招早已至臻化境,據說很多年前深居簡出的掌門就已經允了他越級自行收徒的權利,弟子一併記在掌門門下就好,只是當事人一直以不合規矩之類的理由婉拒,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正經後輩。
倒是剛入門的外門弟子大都在他手下走過幾招——指點意味上。
想到尹新舟一團稀爛的劍招和到現在都尚未開竅的修鍊進度,蔣鈞行覺得自己十分能理解這種焦慮的心情:「倘若今後有機會見到如此……怪異的妖獸,我定會先告知你。」
「那多謝啦。」
當事人倒其實並不很焦慮,此時換了個動作坐在橋頭的圍欄上,晃蕩著兩條腿:「不過恐怕光聽別人說還不夠,非得親眼見上一見才行。」
坐沒坐相,蔣鈞行想。
不過她怎麼一點也不著急?這是隨之而來的第二個念頭。
當初自己境界久未突破的時候,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焦的,只不過平日里寡言少語慣了,不太能表現得出來。反倒是當初的同門和前後輩一個個緊張得要命,出了各種各樣的餿主意,先是要他在深山裡閉關幾年,隨後又輾轉不少仙門「訪尋機緣」,直到最後他忍無可忍,向眾人表態機緣這種事自有天定,諸位不必掛心。
而如今尹新舟的境況比自己還要嚴峻些,他不過是無法突破玉衡境,而對方可是入門這麼久還不得要領。
洗髓丹確是個解決辦法,可用丹藥堆砌出來修為並不會對實力有進益,只是個空中樓閣一般的虛架子;更何況只要過了天璇境,丹藥的效果就會變得非常有限……
相較而言,尹新舟的心態十分坦然。
能走一步算一步,往後的問題往後再考慮,更何況修仙選擇眾多沒必要一定練劍,在初步解決了「如何入門」這個問題之後,自有無數種選擇以供試錯。心態放平之後,她甚至開始有心思欣賞這個之前從未認真打量過的世界——不得不說,在沒有工業污染的情況下,這裡實在稱得上是一幅浮嵐暖翠、好山好水的地方。
可惜能夠自由自在踏遍一方天地的人還是少數,她心想。
*
更遠的地方,竇句章手握霞山派的制式鐵劍,喉結緊張地上下竄動了一下。
他和徐望各自埋伏在一棵樹后,兩人互相比劃了一個手勢——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以配合攻擊。
雖然之前一路上都強裝鎮定,但這也是他第一次領了斬妖獸的委託,只不過因為同路人里有一個比他水準還要低不少的新人,因此就一定要顯出「過來人」的成熟沉穩。
驁郢在低等的妖獸當中算是體型大的,壯碩且有一身蠻力,他併攏食指和中指做出準備的架勢,將靈力緩緩注入劍身。
嗡地一聲,劍鋒上蒙起一層淡淡的靈光。
和伺機代發的他們二人不同,李婉和自一開始就堂堂正正走在林地之間,兩手空空並未握劍。她的腰間空空如也,同樣也沒有配劍的系帶和劍鞘——在這個所有弟子皆有練劍基礎的霞山派顯得格格不入。
忽而一陣風吹來,空氣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腥味,竇句章皺了皺鼻子,視線看向遠處,而李婉和則是第一時間就輕身朝那個方向追了過去,灌注了靈氣的步伐讓她整個人靈巧得就像是一片在林間翻飛的葉子。
剩餘兩人也連忙追了上去,驁郢體型就像一隻小象,四蹄刨地低吼一聲,直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人類而去。
轟地一聲,遠處的林地當中傳來震動。
震動一路波及到了尹新舟這邊,她坐在橋欄上一時不注意險些被晃下來,此時睜大了眼睛看向遠處,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震驚:她印象里那幾人離開的時候手裡都有劍?這是用冷兵器造成的效果嗎?
反倒是被徵發的當地民眾並無恐懼之情,臉上甚至還掛著一點點的欽佩和興奮:不愧是我們霞山的仙人!一出手定是卓爾不凡!
「那是引雷符的聲音。」
蔣鈞行突然開口:「想看?」
「如果不麻煩的話。」
尹新舟謹慎回答:「確實想看。」
於是蔣鈞行從她手中討來那隻徐望留下的紙鶴,在手中稍微改了改,抬手一拋丟進河水裡。只一瞬間,身下河水當中的倒影便扭曲了起來,變成竇句章他們穿梭在樹林當中的場景。
居然還能現場直播!尹新舟瞳孔地震。
大概是她的表情變化太劇烈,蔣鈞行不得不解釋了第二句:「這是憑符飛鶴術的衍生用法,用靈力構築聯繫,不過不能距離太遠。」
尹新舟點點頭,在心裡補充,不然會沒信號。
這點揣測和解構給她自己也帶來了一點輕鬆的情緒,河面直播的畫面不算清晰,但也足夠辨認出是李婉和奮戰在對抗驁郢的第一線,只見她拔下頭髮上插著的朱釵,翻轉手腕,那造型精巧的髮釵就變作了一把……起碼有大腿那麼粗的闊口大劍。
住手!這根本不是仙人行為!
然而李婉和顯然聽不到尹新舟內心的吐槽,她將那把闊口大劍揮舞得虎虎生風,三分之二個自己身長的武器給妖獸帶來了極大的威脅,徐望將一張雷符拍在劍上,雙手握住劍柄楔向地面,一道雷光沿著地面一路流向妖獸,發出轟地一聲。
畫面當中頓時一片塵土瀰漫,與此同時,一道劍光破開塵霧,竇句章單手握住劍柄飛身而出,直刺向妖獸的眼睛。
他們三人配合得竟然不錯。
如果真的是坐在電影院里,這種CG一樣的高水平打鬥場面足夠讓任何一個觀眾直呼過癮,可一想到這是在不遠處真實發生的場面,尹新舟就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那驁郢眼睛受傷吃痛,情急之下用尾巴挾起巨石沖著最近的敵人拋砸過去,千鈞一髮之際,李婉和一手掐訣,靈氣環繞周身,巨石生生砸在自己身上,竟是在靈氣激蕩中炸裂開來。
尹新舟:「……」
她覺得這已經不是修仙能解釋的問題了。
她轉頭看向表情毫無變化的蔣鈞行:「她當真是外門弟子?」
「霞山內門的人數不多。」
蔣鈞行委婉道:「要本是內門且開陽境以上的親傳才可,否則皆為外門。」
尹新舟:「……」
她合上嘴巴,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對勁。
同能夠胸口碎大石的同門相比,普通大學生的身體素質簡直像是不同的物種。
就在這時,水面上的畫面晃動了一下,隨後徹底消失。蔣鈞行皺起眉頭看向遠處,這意味著負責放哨的那隻紙鶴被破壞了。
他迅速提劍,臨走之前不忘在尹新舟手中放下一枚金色的丹藥:「我去看一下,這是之前打算支給你的洗髓丹。」
本打算此次出山歷練結束之後再交予,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眨眼的功夫,玄袍修士就成了視野當中的一個小點,尹新舟捧著手心裡的丹藥,倒是不太擔心蔣鈞行能不能解決敵人——雖然他只有玉衡境,但眾人皆知霞山九式中唯他劍路最純熟。
她的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服用丹藥原來是這麼沒有儀式感的嗎?
是該現在就吃掉,還是等個機會回山齋戒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