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9章
烈火在醫學大樓中熊熊燃燒,幾乎照亮了半個夜空。
站在滾滾熱浪的天台邊緣,安西婭一邊伸手把累贅的長裙挽到小腿邊打結,一邊揮手呼喊。
聽到了呼喊的白大褂人影很快從樹林陰影中走出,抬頭仰望天台,驚訝的說道:「安西婭小姐,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見面方式。」
別出乎意料了,救她命要緊!
安西婭完全沒空和德克斯特教授寒暄,迅速喊道:「如你所見,德克斯特教授,能趕快幫我找架梯子過來嗎?或者趕快去叫人來滅火!」
「找人就不必了,這麼大的火災,他們很快就會像我一樣趕來了,至於梯子……」德克斯特教授忽然抬手指了指天台的一個隱蔽角落,「……安西婭小姐,那裡似乎正放著一卷繩梯。」
安西婭迅速轉頭,順著德克斯特教授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堆放了幾件破爛桌子的縫隙角落裡,居然還真有一卷粗麻繩製作成的軟梯,不知道是哪個工人遺忘在這裡的。
小跑過去把麻繩軟梯展開,又把其中一端固定在天台上面以後,安西婭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卷軟梯長度不夠,大約只能延伸到二樓底部。
也許是她加的料太好,什麼鎂塊酒精全丟了過去,就在這短短的耽擱間,火苗已經幾乎竄到了窗口前張牙舞爪,再猶豫下去,等火焰燒到木窗,或者是把梯子燒斷,就連往下爬的機會都沒有了。
跳一樓總比跳三樓安全!
大不了摔斷腿在床上養兩個月!
咬牙給自己做了兩遍心理輔導,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安西婭深吸一口氣,就開始順著搖搖晃晃的軟梯往下爬,等爬到梯子的最末端后,拜託德克斯特教授盡量接一下自己,然後就閉眼跳了下去!
「好吧。」
德克斯特教授慢悠悠的說道,同時伸出雙臂,相當紳士的接住了從上方躍下的黑髮少女。
在一瞬間的失重感之後,安西婭穩穩落在了一雙連搖晃都沒有的手臂當中。
「呼、呼、呼……」
安西婭手指拽緊德克斯特教授的肩膀布料,胸膛劇烈起伏著,過了片刻,才一邊道謝,一邊自己站直身體,赤、裸的雙腳重新踩在地面草叢上。
沒穿鞋子后,腳底被草葉刺的有點痛,不過總比天台上燒的滾燙的水泥地要好,就連潮濕泥土踩起來的冰冷觸感也格外親切,提醒著她終於逃脫了危險。
像個巨型火炬一樣熊熊燃燒的醫學大樓前,相當擁有英倫紳士范的德克斯特教授發揮風度,脫下了自己的黑外套披在安西婭身上,遮擋住了她這一身狼狽,然後眉頭微皺,很是有些擔憂的問道:「沒關係,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醫學大樓怎麼會突然失火?你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安西婭把之前發生的事情給德克斯特教授簡述了一遍。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映下,德克斯特教授目露震驚,緊接著痛心疾首。
「這不可能,弗蘭肯斯坦只是一本虛構的小說,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屍體縫合出來的怪物!」
「安西婭小姐,一定是你太過緊張,再加上解剖實驗室里表放了太多標本,看起來太恐怖,才不小心把兇手看成怪物了。」
「要相信科學,或者相信馬克思唯物主義啊!」德克斯特教授說道。
安西婭:「……」
聽到這熟悉的安利,安西婭感覺到一陣心塞。
別跟她提什麼馬克思唯物主義,她的唯物主義已經在今天晚上碎成粉末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石子小路上,終於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囂,姍姍來遲的教授和學生們手提大桶小桶的清水衝過來救火了,其中也包括了眾多熟人,包括圖書館長亨利·阿米蒂奇、女生宿舍的宿管霍爾夫人、還有宿舍里的朋友們。
看到安西婭大半夜站在樓前如此狼狽,好幾個人都跑過來噓寒問暖,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西婭又原話對他們講的一遍,只不過是把縫合屍怪替換成了黑人兇手。
從德克斯特教授身上可以看出來,她就算講了實話,老師同學們也不會信。
還是等火滅以後找到怪物屍體,對比完骨頭後有了證據,再告訴他們真相更合適……
即便如此,她今晚的經歷也足夠震人心扉。
夏洛特和其他兩個教授聽的嘴巴微張,根本無法合上,說道:「所以,你先是潑了那個殘暴的兇手一臉王水,讓他腐蝕掉了半張面孔?」
「對,然後我逃出了解剖實驗室。」安西婭說道。
「然後暴怒的兇手開始追殺你,而你又跑到了三樓提前準備好陷阱,把兇手引到樓梯下后,用火燒死了他?」夏洛特說道。
「……是,當時真的很危險,只要我速度慢一點,現在已經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安西婭說道。
「最後,你還一把火點燃了整棟樓?」夏洛特最後說道。
「……」安西婭憂愁的回頭看了一眼大樓,說道:「……這個是意外,我沒有想到火會燒這麼大,幸好賠得起。」
今天晚上她真的是生死線上幾來回,任何一個小細節只要慢一點,現在估計已經成失蹤人口了。
夏洛特:「……」
夏洛特默默的看了一眼站在明暗火光下面孔秀麗精緻、身姿修長纖細的少女,表情很複雜,心情也很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室友都好像都很不對勁。
艾格尼絲是個信仰神秘宗教、帶著各種雕刻奇怪的黃金首飾,作息和表情都奇怪都讓人想要遠離的女孩。
愛麗絲是個看著柔弱的華人少女,她最初還很同情,但很快就發現愛麗絲的私生活混亂無比,不止一次撞到愛麗絲和其他男人們來往。
至於富家小姐安西婭,夏洛特本以為和自己一樣,是宿舍唯二的正常人。
現在看來,這種遭遇兇殘殺人魔后還能反殺的能力,已經遠遠超越一般人的水準了。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酷愛小提琴的音樂系學生而已啊,為什麼要和這些人物做舍友?而不是和一群同樣愛笑愛鬧愛打扮的姑娘做室友?
從圖書館里急忙跑出來,旁聽完全過程的亨利·阿米蒂奇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感嘆道:「安西婭小姐,你真的很有當調查員的天賦。」
安西婭心中閃過一絲迷惑。
這是什麼意思?
……
把事情大致的告訴教授和朋友們以後,安西婭問愛麗絲借了雙不太合腳的鞋,然後就離開救火現場,和德克斯特教授一塊去了醫務室處理傷口。
她身上大傷沒有,但磕磕絆絆,弄出了不少小傷口,比如說那個縫合屍怪拍碎櫃門時,有塊鋒利的木片扎進了額頭,再比如說一路摸黑上樓梯的時候,膝蓋上磕了很多青色淤血,當時沒覺得痛,現在一安全,就覺得渾身刺痛,急需消毒和休息。
但是在休息之前,她總感覺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說忘了做。
究竟是什麼呢?
德克斯特教授提了煤氣燈在前面引路,安西婭在後面一邊跟著一邊冥思苦想。
「安西婭小姐,你在想什麼?」前方走路德克斯特教授忽然問道。
「我總感覺我忘了說什麼事情……」安西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忽然抬頭,疑惑的問道:「……德克斯特教授,你很怕黑嗎?」
醫學大樓的火勢小了一些,但依舊讓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周圍一片明亮,比紐約周圍的路燈還好使,完全不必再特意提一個煤氣燈。
聽到這個問題,德克斯特教授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爽朗愉快了不少。
「你可以這麼理解,對我來說,光亮是不可或缺的,一秒失去都不可以。」德克斯特教授笑著說道。
「這麼怕?那晚上睡覺也不關?」安西婭好奇問道。
德克斯特教授迴避了睡覺的問題,說道:「晚上的話,我會點煤氣燈或蠟燭。」
「那……要是不小心吹進來風把蠟燭熄滅了,你會怎麼樣?」安西婭又問道,生活總有意外發生啊。
德克斯特教授忽然停下腳步,微微轉身,嘴角揚起,緊接著將手裡的煤氣燈拎在了安西婭面前。
他們這時候剛好走到一段草木繁盛的走廊里,四周都種滿了高大的喬木和葡萄藤,將月光和遠處的火光都遮掩不見。
「會發生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或許你應該吹滅這一盞煤氣燈試試?」德克斯特教授熱情的建議道。
黑暗裡,煤氣等帶來的一點微光隨風搖曳,照亮德克斯特教授那張深色的、滿懷愉悅笑容的面孔。
對於這個提議……
考慮到德克斯特教授今晚還救過自己,安西婭沉思一下,只是委婉的說道:「……教授,不要浪費時間,趕快去醫務室就行。」
走路就正經走路,像個小學生一樣突然玩吹滅蠟燭遊戲是怎麼回事?
「好吧。」
德克斯特面露惋惜,沒有再多說什麼,繼續提燈在前面帶路。
等到了醫務室,德克斯特教授叫來助手給安西婭進行簡單消毒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等到助手幫忙包好繃帶,牆上的指針已經快走到凌晨1點時間,不想再奔波的安西婭直接在醫務室的病床躺下睡覺。
這場睡眠很沉、很棒、很甜美,幾乎快要撫慰她昨天夜裡受傷的心靈,但是安西婭萬萬沒有想到一覺睡醒,自己居然會在一間完全陌生的房間。
天花板是陌生的條紋,不是她已經在女生宿舍看慣了的金茛苕花紋,不是她在波士頓豪宅的那間卧室,更不是昨天入睡前醫務室雪白的天花板。
睜開眼睛的安西婭,沉默著將視線轉向周圍。
這個卧室不大不小,裡面擺了幾張簡潔傢具,但沒有一樣傢具是熟悉的,窗外黃昏已至,能看到的景色是一片廣袤牧草和……墓地?證明她已經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床邊,一個小個子青年已經悄然站立,微微俯身望來,正是她的同學之一查爾斯。
——也是赫伯特·韋斯特最好的朋友兼助手。
安西婭盯著查爾斯的面孔,毫不避讓的和他對視,冷靜問道:「我在哪裡?」
「這裡叫查普曼別墅,是赫伯特的家。」查爾斯微笑說道。
安西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