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痛苦的抉擇
羅家莊淪陷的消息，幾天後傳到了八路軍冀中十分區第十七地區隊……
17隊主要負責禮縣地區的抗日工作，駐地設在距日寇盤踞的禮縣城八十多裡外的牛家崗……
十三歲的小通信兵羅文一早就接到保衛科陳隊長命令，讓他趕緊將一份情報送到指揮所，
小羅文接過紙條思量著一路小跑，轉眼就拐進了牆壁上寫滿「誓死不作亡國奴」「打倒日本軍閥！」「還我河山！」等抗日標語的村道……
村道兩邊坐滿了等待救治的受傷戰士和百姓……
因鬼子的掃蕩，最近幾乎每天都會有撤下來的部隊和百姓，小羅文已見怪不怪，
這會兒他也沒有打探消息的勁頭，他煩心的是剛才他從陳隊長那接過手中這份情報時，陳隊長對他的態度好像和往常有點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彆扭，他最擔心是自己表現不好？或是闖什麼禍了？
還有，就是他恨自己不認字，不知道手中這張紙條上寫的啥……
他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學會認字，就能知道更多的事了……
羅文一路琢磨著心事，來到一處圍牆丈高的深宅大院門前，走了進去……
他進入大院，繞過斑駁殘破的照壁，穿過門前堆滿木柴雜物的左右兩排廂房，徑直走向最裡面的堂屋正房，這裡就是17地區隊的指揮所……
此刻，寬敞的堂屋內，電報聲急鳴氣氛緊張，進門左側靠牆一張長條木桌上，放著兩台嗡鳴不斷的發報機，幾名八路軍機要戰士坐在桌前正忙碌收發電文……
屋右側牆壁上貼著一幅由幾張小圖拼接成的「冀中禮縣地區敵我態勢圖」，
17隊政委林坤和隊長廖大同正神情嚴肅地審視著牆上的地圖……
地圖上，一部分被小紙紅旗覆蓋的八路軍冀中根據地區域，正被站在地圖前的胡參謀一個個取下來，換上了代表被日軍佔領的小黃旗……
屋內最裡面靠牆角的一張方木桌後面，坐著一個身材微胖鬍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他就是17隊政治部主任關振英，此時，他正緊盯著地圖上被小黃旗覆蓋的區域，深邃的眼神里滿是疑慮和凝重……
「報告！」小羅文走進來，胡參謀上前接過羅文手中的紙片看看，急忙走到林坤和廖大同面前，語調低沉地說道。
胡參謀：「羅家莊也丟了。」
廖大同吃驚地：「這麼快！？」
林坤關切地問道：「衝出來多少？」
胡參謀搖搖頭：「還不清楚，不過據昨兒上午從李庄突圍回來的同志說，這次掃蕩小鬼子特別兇狠，放火、屠村、連牲畜都不放過，毒氣都用上了，根本就不留活口，估計羅隊長他們……」
眾人沉默，坐在屋角的關振英則沒聽見似的繼續審視著地圖，沉入思索……
林坤轉身在那張拼接地圖上搜尋著，他手指沿羅家莊移到被小紅旗覆蓋的德旺村位置，有些擔憂地說道：「看來小鬼子這回真是調頭了，這樣一來估計德旺村也保不住了……」
廖大同：「那不行！德旺村再丟了，咱禮縣根據地可就全完了……」
一旁的胡參謀見狀，忙上前提醒，
胡參謀：「德旺村老李的民運游擊隊戰鬥力和群眾基礎都不錯，村邊還有大堰河蘆葦盪可以藏身，應該能支撐一段時間……」
廖大同一聽來了精神：「對！」轉身對林坤說道「老林，把預備隊派上去吧，
興許能幫老李他們守住德旺村，最不濟也能把老李他們救出來，我親自帶隊去……」
老李叫李懷仁，是我黨派駐禮縣工委的民運委員兼德旺村民兵隊長，也是政委林坤亡妻的弟弟，政治部主任關振英的救命恩人……
當年關振英從BJ棄教從戎投奔八路軍，半路遭遇日本特務和漢奸截殺腰部中彈受傷，是林坤的妻子李懷英和弟弟李懷仁一路照料護送，關振英才撿了條性命，但林坤的妻子李懷英卻在掩護關振英和弟弟李懷仁撤退時犧牲了……
現在，小舅子李懷仁在德旺村情況危急，林坤儘管內心焦慮，但理智上他還是清醒認識道，當下不是考慮這些瑣碎的時候……
林坤：「老廖，先別急，把情況搞清楚再說……」
廖大同：「能不急嘛，救兵如救火，不能再等了，我這就去安排……」
這時，一直坐在屋角的關振英卻突然發話。
關振英：「不能救！」
廖大同：「老關，你這是什麼話？再不救整個禮縣根據地可都沒了，那還要我們17隊幹嗎？」
關振英剛要站起身，馬上又痛苦地捂著腰彎下身去，林坤知道關振英的腰部有槍傷，連忙提醒。
林坤：「老關，坐著說……」
關振英擺擺手，深吸口氣撐著桌子站起來走到地圖前，順手拿起一面小黃旗把地圖上羅家莊的小紅旗替換下來后，指著地圖說道。
關振英：「現在不能在乎一村一庄的得失了，你們看，都一個多月了，鬼子還在這片反覆拉網掃蕩，很明顯鬼子的目標不單是禮縣，而是想要掃平我們整個冀中根據地…照這樣下去，地處中間位置的我們禮縣根據地，還會遭到鬼子多次反覆掃蕩，咱禮縣根據地肯定是保不住了，我們當務之急，是要把所有隊伍都撤出來減少損失，不能為救一個德旺村再投入兵力去和鬼子拚命了，也來不及去救……」
廖大同粗暴打斷：「我不同意！咋就來不及了？不試試咋知道？」
關振英：「不用試！（指著地圖）眼下這、這，還有這都已經被鬼子佔了，你怎麼派人進去？一旦和鬼子遭遇沒到地方人就打沒了……」
關振英見廖大同要反駁，緊跟著說道「就算你能進去接應老李他們撤出來，德旺村的三百多口老百姓你帶還是不帶？不帶，老李他們肯定不答應；帶，這麼大目標又多數老弱婦幼，鬼子騎兵聞訊兒把你一圍，你又能帶出來多少？」
關振英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讓眾人都感到了形式的嚴峻，但廖大同對知識份子出身的關振英卻有些不以為然，於是賭氣地說道。
廖大同：「那就能帶出來多少是多少！總比見死不救好，我還不信了……」
關振英平時就對廖大同較蠻橫的工作作風有些不滿，但想到現今的特殊情況，還是平靜地說道，
關振英：「老廖！打仗不是賭氣，更不能拿戰士的性命去賭……」
廖大同一聽這話急了，聲音瞬間提高：「你胡說！」
關振英一下被廖大同吼愣了，林坤見狀忙低聲提醒廖大同。
林坤：「老廖！注意說話態度。」
誰料，廖大同卻不管不顧地繼續對關振英說道，
廖大同：「老關！我老廖是沒你有文化，不會你那套拽文嚼字紙上談兵，但要說救戰友殺鬼子咱老廖絕不含糊，老關！人要有良心，你別忘了，你這條命還是老李救的呢……」
「老廖！！！」林坤的厲聲呵斥讓周圍人一震，屋裡瞬間安靜……
廖大同雖不說了，但對關振英的態度上卻沒什麼變化……
眾人正尷尬沉默間，屋裡忽然傳來了一陣哽咽的哭泣聲……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原來是剛才送信兒的羅文此刻正站在屋角流淚……
林坤發現羅文詫異地：「這是怎麼了？」
胡參謀見狀忙上前走近羅文關切地問道，
胡參謀：「羅子？你咋還在這？這咋了？為啥哭啊……」
胡參謀柔和的語氣讓小羅文徹底爆發，咧嘴大哭起來……
屋裡的眾人卻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在胡參謀不斷拍撫安慰下，小羅文情緒慢慢緩和了下來，抬起淚眼向眾人哭訴道，「嗚…今兒一早我就覺得不對…可我不識字，不知咋了…聽你們說羅家莊被佔了，我，我哥…他們是不是犧牲了？嗚……」
胡參謀：「武子，別哭，先別哭，你說你哥是誰啊？」
羅文：「我哥叫羅武，他跟著我叔就在羅家莊打游擊…」
胡參謀：「羅武？那你叔是…羅望奇是你叔？」
羅文委屈地點點頭，又哭起來：「嗚~他們是不是都犧牲了……」
胡參謀看看悲憤的眾人，安慰羅文道：「哎，武子別哭，別哭了，沒有沒有，你哥他們都撤下來了，沒事……」
羅文止住哭：「真的？」
胡參謀：「當然真的！這我還能瞎說啊……」
羅文天真地：「是真的！那我哥他沒犧牲？」
胡參謀：「肯定沒犧牲啊，我們八路軍是幹嘛的？不是打鬼子的嗎？都犧牲了誰來打鬼子啊？」
羅文：「那，那他們要是萬一讓鬼子給圍了呢？」
胡參謀：「放心！就算圍了，我們也會把他們救出來……」
羅文擔心地：「那我娘呢？」
胡參謀：「你娘？你娘也在羅家莊？」
羅文：「她在德旺村舅舅家呢，你們也會救她出來吧？」
羅文說完這話，淚眼死死盯著不遠處的關振英……
關振英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思索著低下頭沉默不語……
廖大同見狀對羅文說道：「小羅子，放心！我們一定會救你娘和鄉親們。」
羅文驚喜：「真的？」
廖大同態度堅決地：「真的！我向你保證！」
羅文破涕為笑，連連對眾人鞠躬：「太好了！謝謝廖隊長！謝謝各位首長！那我先回去了……」
羅文說著跑了出去……
廖大同看羅文走掉，將目光轉向低頭沉思的關振英，
關振英抬起頭，臉色鐵青地走到廖大同面前，態度堅決地說道：「你說的沒錯，老李是救過我的命，但正因為老李救過我，我才最不想看到眼下的狀況發生，做出不去救的判斷！不是我不想救，是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救！也救不了！」
關振英說完怒氣沖沖地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正好碰上一名傳令兵進來，將一張紙片交給了他，
關振英接過紙片看看，意味深長地回身看看眾人，將紙片隨手扔到身旁的發報機上，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胡參謀連忙上前拿起那張紙片一看，有些不敢相信地回身看向眾人……
林坤疑惑地：「怎麼了？」
胡參謀喃喃地：「德旺村，丟了……」
「啥！？」廖大同衝到胡參謀前一把奪過那份情報看看，震驚地抬頭對正盯著他的林坤說道，
廖大同：「老林！德旺村真的丟了……」
屋裡陷入一片沉悶……
胡參謀默默地將地圖上德旺村的小紅旗，替換成了代表日軍的小黃旗……
這下，地圖上整個冀中根據地區域，幾乎已全部被小黃旗覆蓋……
林坤看著地圖，手中的鉛筆猛然折斷，他看看眾人，憂心忡忡地快步走出了指揮部……
他要復仇！他要去找關振英，一切都被關振英預料到了，他要去找他問計，他太了解關振英了，他相信此刻的關振英和他一樣，正在想辦法向鬼子欠下的這筆血債，實施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