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八章
當你必須把一些對你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交給你身邊的人保存,而卻又無法完全信任對方,那你該怎麼辦。
你就只能尋找他們價值觀上的偏差,以此從中選出最合適的,來降低可能遭受損失的最大限度。簡言之,就是各人對價值的理解不同,一樣東西對甲價值非凡,對乙卻很可能沒太大誘惑力,那麼交託的人選擇誰,自然就很明顯了。
所以在得到那隻聖甲蟲,卻還不清楚它的價值和用處時,為了防備小默罕默德,我把它保存在了裴利安的酒吧里。因為相比小默罕默德,對學術地位完全沒有興趣,對古董也沒太多研究的裴利安,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顯然要可靠得多。
但我並沒有將它直接保存在裴利安身邊,甚至沒告訴他我在他這裡存放了某樣東西,而是在去他酒吧時把它順手放在了堆滿各式各樣裝飾品的展台上,於眾目睽睽之下。
當然那些人並不會留意充滿了酒精和香煙味道的空間里某個女人看似隨意的舉動。
每天展台上人來人往,充斥著舞娘妖嬈的身影,所以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她們身下那堆古里古怪的裝飾品里有個純金的古董,所以我想,應該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比它更安全的了。
但現在它就在斐特拉曼的手裡,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叫阿努比斯的人。
阿努比斯是神,神想知道些什麼,總是有辦法去弄個清楚的。
而有意思的是,一個月前我是個真正的無神論者。
一個以倒賣古董為生的人是不需要任何信仰的,信仰意味著對自我的懲戒,亦會嚴重妨礙我的錢途。但一個月後,我不但見識到了什麼是起死回生,還見到了一個真正的神。
雖然他不是天堂里的上帝,而是來自地獄的死神。
但神為什麼會成為凡人身體里的胎兒?
從阿努比斯那些對往事隻字片語的述說里,看得出那是因為人的貪婪。
因為貪婪,三千年前某些人把它從地獄深處喚醒,並化成胎兒的形狀進入人的子宮。又因為貪婪,在他的胎兒形態意外死亡后,那些人又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把他強行留在了真正嬰兒的體內,導致一個人擁有了兩個靈魂。
神和人。
但人的貪婪真的能駕馭神么?
那得是怎樣一種強大的貪婪,又是一種怎樣強大的力量?
這念頭在我腦子裡停留的時間並不久。當他像丟破爛一樣把被他折磨得幾乎只剩一口氣的我仍回到床上,撬開我牙齒強迫我吞下一些難以下咽的乾糧和水之後,我滿腦子所想的只剩下如何才能從這個神的身邊逃離出去。
相比斐特拉曼本人,這個披著斐特拉曼外表的神幾乎同蛇一樣冷血,他沒有斐特拉曼的憤怒,所以也就不會有斐特拉曼的遲疑。
遲疑最終會導致放棄一些最初的決定,所以斐特拉曼一直沒能親手殺了我,這是阿努比斯所不會具備的弱點。斐特拉曼視艾伊塔為愛人,阿努比斯則分明視她為娼妓。
所以,他盡可以充分施展他的所長,折磨我,利用我……直到這個被古人所俘獲的、喪失了大部分力量的神,從我身上再也找不到一點可以供他利用的東西……我想,到那一天他應該會沒有任何猶豫地讓我從這世上消失。
遲早的事。
建築外的風聲變小后,阿努比斯把我帶出了那座小小的避難所。
門外正午光景,之前沙塵暴的掃蕩讓這片廢墟有一半掩埋在了黃沙里,兩匹駱駝被拴在半截斷裂的牆壁處,他朝它們指了指示意我上去,我用了幾下力,但失血過多造成的虛弱令我最終沒能爬上去。
身上的血腥味讓那兩頭牲口明顯地不安,它們噴著鼻息,流著唾沫,謹慎而煩躁地看著我。我想退後,那男人卻不允許,只抓住我肩膀將我推到一邊,伸出手在其中一匹的頭頂上輕輕地摸了摸。
我以為他是在安撫它的情緒,孰料手移開后,那頭駱駝一聲不響地倒在了地上,眼睛和嘴裡血像噴泉般潺潺而出。
它邊上的同伴瞬間安靜了,蹲下了龐大的身體,我得以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勉強爬了上去。
隨後他也跨了上來,坐在我身後,兩手繞過我的肩膀扯住了韁繩。他身上帶著那些毒藥濃重的氣味,混合著斐特拉曼身體上那股淡淡的來自棺材中沉澱了幾千年的味道。我慢慢呼吸著這種味道,忽然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一次次想著那個已經不知去了哪裡的男人,並且一次一次地將他同我身後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對比在一起。
我希望他可以突然間回來,就如同他突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因為我發覺這一次無論我怎樣在腦子裡轉著種種逃離的念頭,卻沒有一個是可行的,因為我的身體已經糟糕到無可救藥。
一路上沙塵暴的餘威仍在持續著,但阿努比斯仍執意前行,因為他說,一旦沙漠徹底平靜下來,那些東西就會以它們靈敏的嗅覺追蹤過來。
過去在城市中,那些車水馬龍,鋼筋水泥以及巨大的噪音和人流,無一不嚴重干擾著它們。但在沙漠里,它們幾乎是無敵的,因為它們就是沙漠。
而他所說的『它們』,就是那些一直在追殺著我和斐特拉曼的沙狀怪物。
我有些意外阿努比斯對那些怪物會有所忌憚。但細想,卻也不難理解,人類的身體束縛了他,否則,他根本無需要靠我帶他進入死亡之門,因為那地方本就是他的地盤。因而突然想到,也許他打開死亡之門把斐特拉曼從這身體里徹底抹殺掉后,他除了能完全擁有這身體,也許還會得到另一個更加大的好處,那就是恢復原來所有的神力。而這才是他最渴望得到的東西吧,沒有哪個神能夠忍受自己被人類所製造出來的東西所壓制,何況他這樣一個掌管著死亡的神祗。
想到這裡,忽然對斐特拉曼當年在遠離孟菲斯的沙漠中心地帶建造安努城的動機,格外有些感興趣了起來。
在伊甸園把另半部分的錦帛交給我后,我就把它同腦子儲存的部分拼湊了起來,然後發覺,那竟然和博物館里幾千年前古埃及人繪製的上埃及地圖幾乎完全吻合。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張從西漢古墓里挖出來的錦帛,比正統的古埃及地圖要多出一些區域,而這部分區域就是從古至今世人所遍尋不到的安努城城址。
地圖上可以清晰辨別出地中海和尼羅河,以及位於尼羅河北部的孟菲斯和吉薩,就在離吉薩三指寬的地方,有一塊有些抽象的形狀安靜勾勒在那兒。按現今地圖,它應該是一片巨大的空白,除了沙漠還是沙漠,我知道這地方曾經有過不少考古隊試圖挖掘出那座古城,因為它同民間流傳下來關於那座城的位置最接近,但從未有人挖到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除了39年那支考古隊。
但他們只是找到了斐特拉曼的墳墓,並沒有挖掘到安努城的遺址,而且發掘到墳墓的地方是在離安努城至少有數十公里遠的吉薩。這讓人一度以為這座城也許根本就從沒有存在過,整個歷史長河中,唯一做出過這種叛逆行徑的只有新王朝時期法老王阿肯納頓。
直至現在見到了那幅綉在戰國錦帛上的地圖,才總算可以大致推斷出當時那支考古隊為什麼能挖掘到斐特拉曼的墳墓,卻始終沒能找到安努城遺址的原因。
因為它根本就是座空中之城。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最難部分了……安努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