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把木乃伊重新放回原處后,我用手術台兩邊固定屍體用的皮扣扣住了它的雙手。。想想不放心,又翻出了尼龍繩重新綁了一下,包括它的腳和腰。
不過它的腰實在細得可怕,所以綁的時候我沒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斷了。只是令人疑惑的是,這看起來那麼脆弱的部位,剛才經受了它那麼大的動作,居然還依舊完好無損。這真叫人難以置信,要知道這部位是最主要的發力點,因此,也是最容易受損的地方,按照木乃伊乾燥脆化的程度,它一早就該被自己的力道擰成兩段了,可是沒有。
不過這問題不久就被小默罕默德給解答了。
那會兒他正將那支被木乃伊掙脫的吊針重新插入它手臂。我不知道給這東西吊那些液體有什麼用,因為它嚴重脫水么?天曉得這種方法能不能幫這東西補回來。所以我只是在邊上看著,一邊揉著我腫痛的喉嚨。
過了會兒聽見他問了句:「你剛才對它做過什麼了。」
我留意到他正看著木乃伊左胸的位置。隨即想起之前魯莽的舉動,我隨口哼了聲:「急救。」
他隨即抬起頭看看我。「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能把它壓穿了。」
我沒吭聲。
「偏偏怪就怪在你沒能把它壓穿。」接著又道,他一邊拿起把鑷子在那上面搗鼓了一陣,片刻慢慢夾了樣東西上來。
看起來好像是種布料,因為很大一片,有點僵硬,粘著木乃伊的身體一時還難以完全被剝下來。
不過我隨即想起,它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布料。
原先的衣服被時間腐蝕得支離破碎,除了很少的部分和皮膚粘連在一起,基本上沒剩下多少了。既然不是布料,那會是什麼?
「你過來看。」正思忖著,小默罕默德朝我招了招手。我走到他身邊,隨即一呆,因為我看清了,原來被他夾起來的那片東西是木乃伊胸口乾硬的皮膚。
「這是幹什麼……」一時不解,我問他。
他將鑷子夾高了點,朝邊上翻開,然後手朝裡頭指了指:「看到什麼了沒。
裡頭似乎有團東西,我伸手調節了下光度,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片刻隨著光線的加強,我發覺那是一團蒼白色的,帶著點粘液的東西。
被那層淡黃色的干皮包在裡面,樣子和我們受傷后皮膚外翻而露出的傷口有點類似。「肉?」猶豫了一下,我道。
「是的。」
「……是不是太新鮮了點。」我不太敢相信。
「這就是為什麼你用力給它做急救的時候沒有把它脆弱的肋骨給壓斷。同樣的力道作用在一般的木乃伊身上,只怕這地方早就碎了,但它卻不會。」
「因為裡頭的肌肉和脂肪再生了……」
「沒錯。」
回答得非常肯定,我想他這會兒心裡一定高興瘋了。
一具死而復生的木乃伊,並且很明顯,它身體還存在著非常發達的自我恢復能力,這要是在學術界一經公布,那該造成多大的轟動。我看為了把這東西搞到自己國家去研究,那些**人把諾貝爾獎白送給他都有可能。
可是他姥姥的,這真的是人的木乃伊么?幾千年前的人?還是我們搞到的……根本其實就是一具外星人的木乃伊。
不過好歹那也很值錢,我想。
「有強大的攻擊性,說明它身體的韌性非常好,也許剝開這些表皮,它身體裡面已經到處生成這樣的組織了。」一旁小默罕默德仍在鼓搗著這具屍體。當然稱屍體似乎已經不太合適了,因為很顯然它還活著,呼吸均勻,並且隨時可能醒過來。
我想起它剛才攻擊的速度和力量,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喉嚨。
「先繼續給它吊鹽水,天亮看看能不能出去,我得搞點更有用的東西給它。」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艙門鎖上以後你會很安全,寶貝。」
天亮后沙塵暴停了,可說是靜得一絲風都沒有。
拉開鐵門的時候從外頭瀉進來一地的沙,幾乎沒掉我半邊地板,這是我從沒見到過的一種景象。不知道昨天一晚上風到底大到了什麼程度,光憑說是很難想象的,因此也只有在親眼見到之後的狀況,我才能理解昨天司機那句話的含義:『它把北邊沙漠整個兒都吹來了』。。
整條街幾乎都被埋在了黃沙底下,層次不齊的房子變成了高高低低的沙丘,以致放眼過去一片連綿起伏的昏黃。
這就是伊西斯女神的風暴所帶來的威力。
自然這種狀況車子是沒法開的了,但小默罕默德不願意等到地面被清理乾淨才出去,所以徒步趕去十幾公裡外的他的大學研究所,那裡有他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我一個人留在實驗室繼續看守那具木乃伊。
他一離開我就鎖死了密封艙的門,密封艙的門用的是製造太空船的材料,很結實,鎖靠的是空氣泵,用死勁是弄不開的。
之後轉了一圈,看看沒什麼地方能疏忽的了,於是就在監視器前坐了下來,給自己點了支煙。
煙到喉嚨里辣得生疼,我想我可能有點扁桃腺發炎。如果不是自己碰見,誰會相信這是被一具木乃伊給掐出來的,而這會兒它極其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麻醉劑的作用還沒完全失效,所以看起來好像仍是具無害的屍體。但不知道麻藥過後它會怎麼樣,透過顯示器我檢查了一遍那些綁在它身上的皮具和繩子,看上去應該還算牢固。
於是放心了點,我開始整理桌子上那些被小默罕默德堆得亂七八糟的資料。
顯然他是打算對這木乃伊徹頭徹尾做一番研究了,他建了檔,影印了細胞切片分析,包括對它身體所做過的所有檢查的數據。
我把這些東西複印了一份,鎖進了我的檔案櫃,之後將昨晚監視器拍到的所有東西拷貝了一遍,做了幾個備份。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一旦有了合適的機會,我得把它們拿給那些金主們看,然後讓他們競標。小默罕默德應該知道我會這麼做,所以很可能他會趁我不在的時候把這些東西給銷毀了,正如現在我趁他不在時所做的。這倒也罷,萬一到時候木乃伊徹底醒不來,那不等於到手的金鳳凰白白飛走了。
我必須防著他這一手。
『嘶啦……』突然間我面前的顯示屏彷彿遇到信號干擾似的模糊了一下,並且發出了陣細微的、靜電摩擦般的聲響。
然後一下子黑屏了。
我吃了一驚。趕緊蹲下身查了遍電路,並且把所有插頭全部按了一遍,隨後站起來,在開關上摁了一下。
顯示屏滴的聲亮了,雖然緊接著又一陣信號干擾般的模糊,所幸不一會兒就恢復了正常。
我鬆了口氣。
屏幕里依舊是一塵不變的畫面:檢測儀,手術台,木乃伊……如果不是點滴瓶里時不時冒起一些細小的氣泡,它就像幅靜止的畫。掃了兩眼,我坐回椅子上,繼續我手頭的工作。可不出幾秒鐘我立刻又站了起來,一附身貼近那個不大的屏幕,朝裡頭仔細看過去。
因為剛才那麼一瞬間,我突然發覺鏡頭裡那具木乃伊有點不對勁。
之前我記得很清楚,在我和小默罕默德將它抬到手術台上后,它臉的方向一直是朝里的,對著對面那堵牆壁。剛才拷貝文件時朝它掃過的那幾眼,看到的情況也是那樣。
可是僅僅在顯示器突然自滅又被我打開那短短不過半分鐘的時間裡,那張臉的方向卻變了。它朝外了。
莫非醒了……
想到這點,我緊盯著屏幕里那張臉,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但時間幾秒鐘幾秒鐘地過去,它絲毫不動,眼睛也依舊緊閉著,似乎從未睜開過。於是我忍不住吐了口氣。腰因為過於彎曲而有點發酸,我不得不直起了身子,這時才發覺嘴裡的煙頭快燒到嘴唇了。
忙不迭松嘴,它啪的聲掉到桌子上,立刻在小默罕默德的資料上燒出了一個黑洞。我趕緊伸手把它掐滅,目光再轉回到屏幕上,我只覺得背心激靈一陣發涼。
木乃伊那張臉方向又變了。
之前僅僅只是朝外轉了過來,而這會兒,很明顯的,那張臉朝的方向正對著屏幕。
也就是密封艙安裝探頭的方向……
可是那雙眼睛依舊緊閉著,眼皮滿是皺褶,層層壓著睫毛,同眼眶周圍的皮膚幾乎都粘連在一起。
這樣子看起來真詭異。
好像它正透過屏幕在朝我看,透過那層乾枯的眼皮。
手心不由自主起了層汗,只覺得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似的。只有我的心跳,一下下砰砰砰的,打鼓似的撞擊著我的胸腔。
「砰!」突然一聲悶響。
半晌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我的心跳聲,而是真真實實從密封艙的門裡頭傳出來的聲音。
與此同時我看到木乃伊那雙腿從手術台上垂了下來,剛才的聲音,顯然是它掙脫繩子的束縛時在手術台上撞擊出來的。
「砰!」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響,那是它的背在手術台上重重撞了一下。
沒能掙脫開纏在腰上的尼龍繩,它停了停,片刻腰朝上猛一挺,又往下用力一撞!
「砰!」手術台邊上的東西被它震得一陣搖晃,與此同時,它腰上的尼龍繩因著它的力道而明顯地鬆了不少。有什麼東西在繩子鬆開的同時從它腰上脫落了下來,我猜,那不是它身上殘存的衣服,就是……它的皮了。
這想法令我後背再次一涼。眼睛緊盯著屏幕,我期望那繩子夠結實能夠抵擋住它這樣不斷的衝撞,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什麼,面對這種令人無措的局面。
「砰砰!!」這時驟然兩聲撞擊連著響起。似乎為了能使出更多的力氣,木乃伊一邊的肩膀已掙扎著從手術台上撐了起來,只苦於兩手都被皮帶和尼龍繩緊綁著,一時半會兒還掙脫不開來。
於是它只能繼續用腰猛撞著身下的手術台,一下接著一下,令手術台開始搖晃了起來。
我不知道那看起來並不太牢固的東西還能撐多久,從密封艙里不斷傳出來的那一聲聲撞擊聲快得令我腦子裡一團亂麻。甚至我開始想按G鍵了,那個專門控制密封艙氧氣釋放的按鈕。它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它重新變回一具真正的屍體。
想著,手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按鈕上面,我盯著屏幕里不停掙扎的木乃伊,腦子裡也像它劇烈扭動的身體般艱難而用力地掙扎著,掙扎著,掙扎著……
突然我的手動不了了。
不知道是我思想掙扎得太厲害,還是人太緊張了,那一瞬間我的手突然一陣發麻。
這時眼前那道屏幕突然再次暗了,完全熄滅前我看到那具木乃伊臉又朝探頭的方向轉了轉,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錯覺。之後整個工作台上的機器突然全部斷電,空氣里一陣焦臭的味道,似乎是某根電線短路把所有的插頭給燒壞了……
「砰!」密封艙里再次傳來一陣悶響,而這次我什麼也看不到了,就和密封艙一門之隔那具木乃伊一樣,現在,我倆處在了一個平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