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草木皆兵
真情難再復,人情薄如絲;
世事皆如此,何言為我憂。
明月當空,普照大地,有人早已入眠,有人心懷忐忑,悲喜並不相通,人間冷暖,唯有自知。
黃麟與秋水站在岱山之巔,望著山下一片幽暗,儘是擔憂。黃麟與翊棠接觸不多,卻對他頗有好感,也是坐立不安,惦念他的安危,更何況視之己出的秋水,眉心深鎖,滿面愁容。
如今翊棠身在敵營,二人卻無能為力,只能靜候佳音,秋夜漫漫,黃麟拿著兩壇醇酒,遞與他,唯有宿醉,方能解心頭之憂。
山下軍營,因方才火勢,惹得眾人忙碌一番,如今又重歸平靜,眾人紛紛入睡,巡邏士兵來來往往,早已哈欠連天。
武林御史帳內,劍拔弩張,氣氛焦灼。趙瓊始終緊握手中佩劍,隨時準備刺入對方體內,奈何心中仍有牽挂,始終狠不下心。
翊棠見到曾經「戀人」,如今早已被仇恨蒙蔽雙眼,二人所思所想,皆為不同,昔日美好,仍在腦中回蕩,將她變為今日模樣,完全拜武林所賜。
二人對錯難辨,只是經歷不同,各自追求的道義不同罷了。
翊棠內心也是痛苦萬分,一邊,是唯一至親和手足兄弟;一邊,是經歷苦難,被迫成長的趙瓊。她本應過著懷瑾握瑜,純正無邪的生活,奈何黨人鄙固,邑犬群吠,使其不得不強大自身,在這萬惡江湖中,獨當一面。
「既覺我無情,又何必賴在此處不走?!」聽到翊棠「惡語」,趙瓊心灰意冷,滿是失望。
「我更為懷念,曾經那個溫良恭儉,敏識高妙,平易近人的你。」翊棠看她,心疼萬分。
「你說的『趙師師』已經死了,回不去了。」見他依舊溫柔,趙瓊又一次心生情愫,連忙別過身去,剋制己心。
二者本可相濡以沫,互為依靠,奈何,歲月弄人,終將二人推至彼岸,再難同行。
「要怪,就怪你吧,兩次不告而別,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無人可依,只能憑藉自己,唯有自身強大,方能不受治於人。」趙瓊整理好情緒,再次回到塌邊,將佩劍放回床頭,「你走吧,今日我不殺你,他日若再相見,便為宿敵。」
「當今天下,亂象叢生,各方勢力,相互征伐,恃強凌弱,使得多少無辜百姓枉送性命。並非人人都以天下為己任,只願守護摯友親朋,武林各派,雖有敗類,但他們也為那些無路可走的窮苦之人,提供庇護,懲惡揚善,維持正義。難道,這些,你當真看不到嗎?」翊棠試圖最後一次勸說。
「天下之勢,循則極,極則反;若無人維持,何日能盼得太平?若要長治久安,必將討伐忤逆之師。攘外必先安內,武林不平,何以平天下?!」對於天下之勢,趙瓊有著自己一番見解和處世之道。
「那要何日,蒼生才能坐享太平呢?」翊棠又補充一句,「他們若是上了戰場,還能看到天下安定那一天嗎?
「你說的或許有道理,但如今我心已定,武林八派集結完畢,勢必拿下邪教!」趙瓊不知是不願與他繼續理論,還是無言以對,總之,她決心已定,誰人也無法改變。
翊棠見她仍然「執迷不悟」,便直言說道:「武林八派,烏合之眾,何足道哉。」
趙瓊聽后,不屑笑道:「如今,邪教已如強弩之末,困獸猶鬥,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如何見得?」翊棠故意激她。
「我已在各處布好兵馬,
連只蒼蠅也飛不出,而我軍糧草充足,可撐數月,邪教可曾耗得?」趙瓊勝券在握。
「既是如此,我又為何身在此處?」翊棠繼續「挑釁」。
「這……」趙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說道,「我軍數倍於你,八大門派各有所長,區區山門,如何擋我?」
「各門以險為障,縱有千軍,也難同行,人數優勢便難以顯現,屆時,我軍便可逐一擊破。」翊棠見招拆招。
「我若在水中做些手腳,你又如何應對?」趙瓊惡言相向。
「水自山引,傾瀉而出,我軍在上游,你等在下游,若動手腳,也該由我等來做吧?」水中投毒,有傷陰德,難免傷及無辜生靈,翊棠自是不願用的。
「我軍戰船高築,如履平地,屆時在上增設『雲梯』、『絞車』、『抓鉤』等械,結合『投石』、『衝車』,縱使你有高城,又能抵擋幾次?」趙瓊身經百戰,自懂破城之策。
「如此,與我比試一番如何?」想到她有這般對策,翊棠冷汗直冒,幸有準備。
「如何比試。」趙瓊詫異道。
翊棠環顧四周,將燭台、劍鞘等物全都收羅一起,又從地上撿了幾根枯草。
「這是?……」趙瓊一頭霧水。
翊棠又解下腰帶,在地上圍上一圈,說道:「此為城牆」,然後將燭台和雜草擺在前後,「此為雲梯、衝車。」擺弄一番,邀其一同對陣。
趙瓊看著有些興緻,便俯身與其對壘。
從軍多年,自是有些計略,又熟讀兵法,用兵得當,所布陣法,甚是精妙,就連翊棠都讚不絕口。
然而,數回合下來,儘管趙瓊使用多種方式攻城,卻都被翊棠一一化解。手中攻城器械、士兵都已用盡,卻仍無法攻克,而翊棠守城之法卻綽綽有餘,至此,趙瓊大敗。
「怎樣,可還要堅持?」翊棠望向她,希望她能「幡然悔悟」。
怎料,趙瓊卻並不以為然,反而詭秘一笑:「我有一法,可破城池。」
翊棠似乎早就料到,鎮定自若說道:「我知你要如何對我。」
「那你還敢來?」看著面前這位英俊少年,趙瓊始終放不下愛慕之情,反而平增幾分傾慕。
「出發之前,我已將抵禦之法,悉數告知眾人,守城器械如今多以鑄成。」翊棠看著面前這位絕色佳人,滿是青睞,「我實在無法面對,與你對陣那天,遂來相告,避免平添傷亡。況且……」翊棠頓了頓,「我也是真的想見你了。」
突如其來的深情,讓趙瓊心神恍惚,只感燥熱,面色緋紅。她連忙起身,轉至一角,背對翊棠。
「大仇既已得報,不如,放下心中仇恨,與我共赴天涯,如何?」翊棠對她仍有眷戀,此刻,什麼國讎家恨,他早已捨棄,只願與她長相廝守。說著,慢慢靠近,從背後將她擁住。
這溫暖又熟悉的懷抱,將趙瓊心都融化了,她享受著他的熱情,沉浸在愛的喜悅。然而,心中那團復仇之火,早已如燎原之勢,焮天鑠地,怎能如此輕易熄滅。
趙瓊萬般不舍,緊閉雙目,最後享受一番他的溫暖后,用力掙開,轉身說道:「我心已決,休要多言!」
見她眼神堅定,翊棠悲痛萬分:「難道,我竟不如你那心中之恨嗎?」
「不如。」趙瓊言辭堅定。
「既然如此,還請饒恕這滿營無辜生命,不要再平添死傷了。」翊棠雖有悲憤,但仍惦念蒼生。
「我心中自有盤算,你走吧。」趙瓊不敢再面對,生怕他再多停留一秒,動搖心中執念。於是,徑直走出帳門,翊棠躲在一旁,做好「決戰」準備。
誰知,趙瓊竟命帳前守衛撤走,面對突然「安排」,守衛摸不清頭腦,愣在原處,待趙瓊再次厲聲重複,二人才悻悻離開。
隨後,掀著帳簾,將這位「不速之客」請出營帳。
見他終於離去,趙瓊心中防線瞬間崩塌,將屋內東西悉數砸爛,卧在塌上,失聲痛哭。既為無法破敵,實現心中復仇大業,也為失去摯愛,咫尺天涯的遺憾。
樓蘭從守衛那得到消息后,連忙趕來,見到帳內慘狀,雖不知發生什麼,但想來與那小子有關。看著地上斷裂琴簫,便不難推斷。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收拾屋內殘局,趙瓊見她,連忙撲了過去,二人相擁而泣,都不言語。
樓蘭自小跟隨左右,不僅是君臣,更是知己,二人情同手足,自能知曉失去摯愛的苦楚,畢竟,曾幾何時,她也有過如此感受。
翊棠出了營帳,直奔岱山而去,暗道雖好,卻不能輕易使用,不然難免會漏出破綻。行至水邊,方才停歇。
回頭看著來路,早已見不到軍營火光,但黑夜之中,仍有一團櫻色,漸漸變暗。翊棠知曉,那是心中所愛,逐漸熄滅的火光。
頓時傷心欲絕,卻再無落淚。他取下九霄,再次高歌一曲,為自己,也為逝去的愛情。
只願這無情之愛,隨著簫音散去,隨那河水流淌,從此,心中再無情愛,唯有江湖道義。
黃麟和秋水在山上喝得搖搖晃晃,二人對月吟詩,好不快活。只因太過惦念翊棠安危,卻又無能為力,唯有如此,方能排解心頭焦慮。
正在興頭之時,遠處行過一人影。
「誰?誰在那!」黃麟格外警覺。
「是我,前輩。」翊棠從黑暗中慢慢走出,迎著月光,二人才能看清來人。
「翊棠!我的好孩兒,你回來了!」秋水喜出望外,將手中酒罈扔至一旁,連忙上前查看,只見他除了身上些許塵土,並無異樣,但仍關心問道,「怎麼樣?沒受傷吧。」
「勞義父挂念,並無損傷。」翊棠心中惆悵,提不起精神。
「此行可還順利?」黃麟也在一旁關心。
「一切都好。」翊棠語調平緩,毫無興緻。
「那……賊首何在?」黃麟左右查看,並未發現他人,隨即瞪大眼睛,驚詫道,「難道……」
「並沒有。」翊棠微微搖頭,知他所想,「只是隨口談心,訴說舊情。」
「既是如此,也無妨!」黃麟上前拉著他,「外面寒冷,快,與我回屋一敘。」
「多謝前輩好意,只是今日有些疲憊,想先行休息,明日再談吧。」翊棠微微脫手。
「也罷,今日時辰不早了,那就明日再說。」見他滿面疲憊,黃麟也不好「強人所難」。
秋水見他情緒不高,想是與那女子有關,也不好多問。
三人自此分別。
一連幾日,翊棠都悶悶不樂,獨自在屋內飲酒,買醉度日,極其荒廢。
秋水與教內兄弟十分牽挂,每每想要進屋開解,卻都被他拒之門外,無奈,只得留他一人冷靜思考。
山中工事一刻也不曾停歇,日夜趕工,誰都不敢馬虎。
至於「擒賊」之策,眾人也都互有默契,雖有疑問,卻都不敢提起,畢竟,翊棠「頹廢」之事,眾人皆知,生怕不小心傳到他耳里,徒增傷悲。
眾人只當並無此事,管他是計策「失敗」,還是其他原因,都不在乎。教內上下齊心,做好決戰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足為懼。
七日之後,突然山下來報,眾人相聚大殿,再三確認,確認無誤后,各個眉飛色舞,舉手歡慶。
「此等美事,風兄弟可知?」如此大功,非翊棠莫屬,花和尚突然問道。
「還未稟告。」斥候回話。
「那還等什麼!快隨我去!」提及翊棠,眾人瞬間沉默,畢竟近日表現,都不敢「叨擾」,唯有花和尚不識「風趣」,拉著眾人就要出去。畢竟是喜訊,理應告知,眾人也便沒有阻攔,隨他同去。
「風兄弟,那個狗屁聯盟撤走了!」見房門緊閉,花和尚嗓門極大,向內喊話。
「翊棠,教主護法都來了。」見屋內遲遲沒有動靜,秋水怕失「分寸」,出言勸告。
屋內卻依舊沒有回應,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這時,房門突然大開。屋內散發著陰霾之氣,異常昏暗。只見翊棠鬍子拉碴,髮型雜亂,讓人看了心疼。
「風兄弟,這是……」花和尚一直大大咧咧,但見他這般情形,也是難以想象,愣在原處。
翊棠沖教主、護法依次行禮,隨後沖眾人深鞠一躬,說道:「如此形象,有失得體,還望各位包含。」
「風兄弟,這是何話,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見外。」花和尚倒是想得開。
眾人也都紛紛回禮,命斥候將山下之事悉數轉達,原來,自那日之後,山下聯盟就停了造船之事,今日一早,便收營散去。
翊棠聽后,並不驚訝,反而說道:「各處工事,切勿停歇,仍需加緊趕製。」
「風兄弟,那幫混賬都灰溜溜逃走了,還造什麼工事啊!」花和尚不明所以。
「難道……」黃麟倒是被他一語道破,「他們只是詐走?」
這下,方才的喜悅全都散去,眾人瞪大眼睛,下巴都要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