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昔人已去
萬里飛雪傲梅生,一笑嫣然百物羞;
天寒日暮望花笑,錯把暗香作清友。
豎簫展情雲聽嘆,朔風難解扶枝惆;
舊時明月昔人影,卻似輕柳引人憂。
寒風下,因「靈位」之事,山上嘩然一片,此刻,終於歸於平靜。望著窗外明月夜光,翊棠的心,終於得到一絲平靜。
江湖之事,難言對錯。山下八大門派,聽君命,討邪佞,興王道之師,可謂「正義」;山上五米教,開山避世,納天下流民,佑四方平安,又怎能稱之為「邪祟」。
所謂善惡,非天地之道,實為人心所向。
翊棠苦思冥想,如今敵強我弱,唯有兵出奇招,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取勝。只是此行甚危,勝負難料,已有「靈位」之事在先,此後,斷不能置他人生命於險境。
思略再三,終下決心,時間緊迫,刻不容緩,翊棠提起「祛邪」,推門而出,未不引他人「誤會」,悄聲行事,趁著夜色,沿山而行。
行至北門之上,望著泉水自上而下,果不其然,寒冬將至,水溫驟降,冰面開始慢慢集結,不出數日,就將冰封千里,屆時,水險無懼,便是八大門派齊攻之時。
翊棠心急萬分,腳下運功,飛身而下,踏水前行,很快就順著水流來到山下,穿梭在樹林之中,觀察各處地形,分析有利之勢。
沒了朝廷軍隊集結,八大門派各自為營,雖相隔不遠,卻難形支援之力。若是突襲,雖有可乘之機,奈何對方人多勢眾,若不發動全力,怕難以取勝。
如此行事,山門守衛銳減,防禦力量薄弱,若被其他門派轉攻山門,怕是難以抵擋。
看來,唯有正面對抗,方能集八大門派為一體,不留隱患。對方雖人數眾多,但若陣前對壘,逐一而戰,或可一戰。
翊棠長嘆一聲,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如此,反而輕鬆。翊棠正準備將「戰書」擲入敵營,卻聽不遠處,響起一聲琴音。
琴音悠揚悅耳,猶如輕風,又似泉水匆匆流淌,甚是美妙。翊棠心中一驚,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引起無限遐想。
尋聲而去,只見一女子,玉飾粉面,嬌容雲鬢,極目細妝,眉宇之間,滿是嬌媚。
她撫琴而坐,面朝細水,背倚林冠,焚香奏琴,清雅至極。
琴音優美,如天籟之聲,又如山谷幽蘭,時而縹緲如風中絲絮,時而沉穩如懸崖松柏。曲音激蕩,卻又透著一絲惆悵。
翊棠聽得如痴如醉,心中思緒萬千,互有共鳴。他掏出袖中琴簫,與其同奏。
簫聲響,如風而歌,如竹林凄清。
女子先是一怔,簫音清澈,惹她傾慕。隨後,十指在琴弦上飛速撥弄,美妙之音傾瀉而出,二者合而為一。
一琴一簫,慷慨激蕩,曲調婉轉迴旋,清麗悅耳。優美動聽的旋律,彷彿穿過臨街小巷,又似走過熒光密布的飄蕩蘆叢;如山澗清泉,又似竹林清苑。
簫音輕柔,拂過深邃夜空,擁抱天地;琴聲婉轉,伴著徐徐清風,繚繞耳際。
樂色中,是解不開的纏綿情愫,也是吹不散的相思追憶。
縷縷清音,令人蕩氣迴腸。曲畢,女子心中愁雲散去,頓覺輕鬆愉悅,她興奮起身,微微整理衣飾,望著身後幽暗叢林,微微行禮:「前輩簫音宛如陽春白雪,天籟之音,能與之共奏,實乃小女子之幸。」見遲遲未得回應,女子恐有失禮,連忙又行一禮說道,「女子琴鳶,
不知前輩名諱,可否露面一敘。」
往日琴音再次浮現,環繞於耳,果真是她,翊棠心中既有欣喜,又有遺憾,未免被認出身份,刻意壓制聲線,沉聲道:「山中野人,臼頭深目,胡亂吹奏,難以視人。」
「前輩過謙。」琴鳶滿腦疑惑,只覺他是個怪人,卻仍說道,「聽音知人,猶如皓月當空,清風徐徐。」
「聽聞近日群雄逐鹿,姑娘隻身在此,不知何故?」翊棠支開話題,關心問道。
「妖人橫行,只憐無辜生靈,因此夜不能眠,在此小奏。」琴鳶說出心中感慨,突覺不對,遂問道,「前輩既知江湖之事,可也是武林中人?」隨後覺得簫音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於是問道,「前輩……可是舊知?」
「閑散之人,不問世事。只是長年隱居於此,近日突然多了許多陌生面孔,稍有留意而已。」翊棠從容應答,竟打消了琴鳶心中疑慮。
「不知前輩,是敵是友?」既是在此隱居多年,怕是與五米教淵源頗深,琴鳶試探性問道。
「非敵非友。」翊棠輕描淡寫。
「既是如此,不知可否請前輩隨我一同回營小敘,也可免遭妖人霍亂。」想來也是,若是敵人,怕是早就對自己出手了。琴鳶心中想著,但為防萬一,還是將他帶回營寨,方能避免為敵所用。
「閑散慣了,受不得約束。」翊棠努力打造著自己「隱士」身份,怕被她繼續追問,又轉移話題問道,「方才聽姑娘琴音意味深長,可是有挂念之人?」翊棠還是有些小心思的,多年未見,不知她心中,是否還有自己位置。
「知音難覓。」想不到,這位「前輩」竟能從琴音中聽出自己情緒,如遇知己,稍有欣喜。
琴鳶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笑容,於是敞開心扉說道:「前輩有所不知,我家夫君為人正直,心繫天下。近日,為討伐妖人之事,頗費心思,嘔心瀝血,常常與各位掌門討論至深夜,而廢寢忘食,小女子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天下之事,最大的遺憾和距離,應該就是聽著身邊喜歡的人,描述著她喜歡的人吧。
所幸思念無聲,從未驚擾他人。
翊棠始終未答話,而遠處竟突然出現一赤衣男子,他輕功了得,幾個踏步,如踩祥雲,飛身而至,落在女子身旁,見她「安然無恙」,頓感心安,輕撫秀髮,柔聲說道:「娘子,夜以至深,何故來此。」
琴鳶一臉嬌媚,眼中飽含愛意,輕聲回道:「黑夜漫漫,難以入眠,便尋此幽靜,惹夫君擔憂,實乃臣妾之罪。」
「天氣陰寒,又有妖人出沒,娘子身子單薄,可要注重身體。」赤衣男子一臉關切。
「有勞夫君挂念,臣妾這就隨夫君一同歸去。」說完,琴鳶頗有韻味的看了一眼遠處黑暗叢林。
雖只是一眼,卻引赤衣男子察覺,他眉頭緊皺,突然問道:「可有旁人?」
「沒,沒有。」琴鳶頓感緊張,低頭喃喃。
赤衣男子自是不信,飛身而出,不等琴鳶反應,便直奔叢林。怎知,那裡空無一人,幾經尋找,見無異樣,這才安心歸來,帶著琴鳶一同離去。
琴鳶回首望了一眼幽暗深處,心中帶有一絲疑惑。
翊棠內功精湛,又有《普生經》護體,踏雪無痕,赤衣出現之時,其早已抽身,踏上歸山之路。
這一夜,琴鳶翊棠二人雖不在一起,卻都在各自屋舍,望月興嘆,難以入眠。
次日清晨,逍遙子組織眾人在殿內議事,昨日「靈位」、「刺面」之事,惹得眾人怒火中燒,主戰情緒高漲。
特別是花和尚,氣得他坐立不安,滿嘴穢語,將山下那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殿外更是熙熙攘攘,一片嘈雜。
逍遙子制止眾人,詢問黃麟:「黃麟,你怎麼看?」
黃麟頗為理智,始終不發一語,聽到教主問話,又看了眼一旁「上躥下跳」的花和尚,直言道:「如今,賊人聚首,怕是早有準備,我等雄踞天險,使其不敢冒犯。若出兵而去,主動討戰,便失了優勢,怕是正中賊人奸計。」
逍遙子頓覺有理,連連點頭。
花和尚見狀,立馬坐不住了,「噌」的起身,指著黃麟吼道:「你小子,是何居心!賊人辱我先人,你看不到嗎?!」
「賊人就想藉此激怒我等,你辦事如此魯莽,怕是要我等死無葬身之地!」說完,黃麟不屑的別過頭去,「匹夫庶子,不相與謀!」
「你小子,罵誰呢!」花和尚擼起袖子,就要過去干架。
「不得無禮!」左護法廣德真君聽得煩躁,厲聲喝止。
「做事畏首畏尾,像個娘們兒。」被訓斥的花和尚又坐會原位,嘴上嘟囔著。
「難道我等,就要這樣坐視不理?」秋水身後站著的曹金也有些按捺不住,出言問道。
殿外眾人見此狀況,頓感失望,搖頭嘆氣,不再言語。
逍遙子看著情緒低落的眾人,又向秋水問道:「秋水,你怎麼想?」
秋水起身抱拳行禮,坦言道:「山下八大門派屢屢犯我,這口氣,必不能咽。」
「就是,就是!」花和尚聽得痛快,啪的一下,拍在扶手上,出聲附和。
「只是……」秋水卻突然話鋒一轉,惹得花和尚側目。
「只是什麼?!你等若是貪生怕死,守在山中便是,我獨自前去應戰!」花和尚如熱鍋上的螞蟻,恨得牙癢。
「我等在山中布下嚴密工事,若將其捨棄,而出門迎敵,豈不是白費了努力。」秋水起身在花和尚肩上拍了拍,安撫他的情緒,隨後又說,「況且,各大門派在山下盤踞許久,怕是也早做了準備,貿然前往,恐中圈套。屆時非但不能復仇,還會枉顧兄弟們性命。」
「嗯,秋水所言極是。」逍遙子努嘴點頭,表示贊同。
殿內眾人聽得有理,也都恢復理智。但心中惡氣,始終難以消散。
「風門主,可有對策?」逍遙子看著坐在「白虎」位的翊棠,試探性問道。
翊棠單手揉了揉額頭,緩緩起身行禮,說道:「方才義父所言極是,此刻前往,恐有冒失。」
「那我們,就在這傻等著?」花和尚做事直率,不善思考,聽他們討論,頓感頭痛,索性問道。
「岱山之水,逐漸成冰,如我所料,屆時冰封千里,北水如履平地,八大門派必會興師來伐,我等只需做足準備,必有復仇之日。」翊棠平靜說道。
看著寒冷天氣,眾人都覺有理,雖心有不忿,但也不能貿然行事,紛紛點頭,便是讚許。
「好!就依風門主所言,五軍聽令!」逍遙子手持拂塵,起身喊話。
左右護法、五軍門主紛紛起身,一臉莊嚴,握拳低頭聽后調遣,門外眾人也都畢恭畢敬,跪地聽令。
「各門加強戒備,今日起,增派暗哨,各門斥候悉心探聽山下動向,及時來報!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山討戰!」逍遙子滿面剛毅,言辭果斷。
「五軍得令!」殿內外眾人齊聲高喝,頗有陣勢。
議會結束,眾人滿心壯志,各自散去,做著準備。唯有秋水,看出翊棠心中有事,與曹金交代防守之事後,便跟隨翊棠而去。
「翊棠,可有心事?」秋水隨翊棠進入房間,還未坐穩,便迫不及待的關心道。
「有勞義父挂念,只是昨日之事,心有愧疚。」因「靈位」之事,翊棠心生自責,擔心眾人再次受傷,因此並未將心中計劃告知。
「不必過於自責,若無你在,我等怕是早被朝廷聯軍攻破。你啊,才是眾人的英雄。」秋水欣賞翊棠的才能,此話雖有安慰,卻也是肺腑之言。
「義父說笑了,若無大家共同努力,何以成事。」翊棠不敢受譽,畢竟,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二人交談幾番,見翊棠情緒稍有緩解,便囑咐他多加休息,將來,還要帶領大家抵禦武林聯盟,翊棠心中還在籌劃應戰八大門派之事,因此也並未出言相留,待送走秋水之後,就直奔北門而去,看著逐漸結冰的潺潺泉水,心中自知,大戰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