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六十一

回到宿舍,大家安慰阿凌幾句,就和阿凌告別了,老嚴要回阿雯的公司,阿B被隔壁宿舍叫去上網,宿舍里只剩我和阿凌。兩人沉默了很久,從阿凌口中冒出的第一句話是:「會不會是因為我事先沒有給醫生打點紅包,他才故意這麼做的?」他又說:「其實我能感覺得出來,每次去找他,他都很不耐煩,之後我再去找他,他都叫他科室的實習生出面。手術前我也考慮過準備紅包,但是腦海中好幾種想法一直在鬥爭,首先是覺得不該助長不正之風,再就是後期還要調理身體,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不該把錢花在這上邊。直到手術開始,幾種想法仍舊僵持不下,紅包也沒送出去。」

我說:「你怎麼能這麼想?醫生是老嚴和阿雯託人特意安排的,這樣的想法可千萬不能讓老嚴和阿雯知道。」

阿凌說:「這種託人找的關係七拐八拐太過於曲折,中間隔得關係層數越多,事情就越不會放在心上,甚至故意使壞也說不準。」

我說:「不可能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阿凌又說:「假如當時選擇不做這個手術呢?保守治療,或許他的痛苦還會少一些。」

我打斷了阿凌的話:「當時在拿到診斷結果時醫生不就說了嗎,要儘快手術,病情已經不能再耽擱了。要是當時選擇了保守治療,可能叔叔會承受更大的痛苦,你能保證你不會又後悔沒有選擇及時手術?」

阿凌雙手掩面,近乎喊著說:「可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爸!」

我說:「你不要這樣自我折磨了,沒有人會怪罪於你,因為你什麼都沒有做錯。」

阿凌掩面的雙手落下,慘笑了一聲:「為什麼我覺得我的人生的快樂才剛剛開始,又要把我拽回那種萬劫不復的境地?

我人生的快樂才剛剛開始,從遇見你們開始。來到拳城,我的生活里開始出現了很多快樂輕鬆的印記。我沒有想到,居然會有女孩子,而且是阿蓮,長得那麼好看的女孩子,還能喜歡像我這樣的人,阿蓮處處都會考慮我的感受,為我著想,使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這越發地讓我認定,我之前在我們家上高中的那個學校,是針對我有所詛咒、有所封印的。現在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就如同是破解了施加在我身上的魔咒。來到拳城后,看的第一個電影是《瘋狂的石頭》,接觸到了人生的第一部美劇《越獄》,我不禁感嘆,這個世界怎麼會有構思如此精妙的故事?這個世界怎麼會有思維如此縝密的人?人到底能把自身的創造力開發到怎樣的地步?我覺得我來到拳城,一定也是要發生某種極致的人生經歷的。而且遇見你們,我確定這種極致人生已經開始逐步展開,2006年夏末至2009年夏初這段時間我將開啟我人生最精彩的時段,或者這是我人生從此走向精彩的開端。

而如今,我又不得不重新拾起之前那副面孔,那副面無表情的面孔,繼續硬著頭皮向著苦難的深處走下去。現有的快樂,與之前的堅硬,能融合為一體嗎?我覺得我做不到。你知道嗎,這是我主觀上第一次認識到人生的艱難,相比之下,之前經歷的那些苦難只能算是被動接受的苦和難。

在這之前,如果你問我,感覺最苦最難的是哪一次,我的答案是不知道,面對每一次困難,開始我都覺得這太難了,這次我肯定過不去了。但當一次次新的困難來臨,卻又不記得當初那些自認為走不下去的境地,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甚至連上一次讓自己走不下去的內容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人們都說人應該樹立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去直面生活中的困難。而在我的身上,不具備積極樂觀,那些困境也就這樣過去了,並且被快速遺忘,我會告訴自己會以遺忘的方式暫告安全。但這次,我感覺遺忘勝利法不會再奏效了,因為我忘不掉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

現在也基本可以斷定,我的生活將是一直充滿苦難和驚險的,即使有像現在這樣開心快樂的階段,但後續不知在什麼時間點隱藏著巨大的風險和災難。與苦難并行,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

我說:「尼采曾經說過,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現在正在經歷著黑暗,那就代表著將有更大的希望接觸到更多的陽光啊。」

阿凌說:「樹根也是樹的一部分,這恰好說明,樹的很大一部分是要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這是客觀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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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夢一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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