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突訪學校

4、突訪學校

校辦廠工人加玲下班時,迎面碰上難得過來的梅魯姨,梅魯姨關照她田裡留些蔬菜,以備食堂需要。加玲笑眯眯地直點頭,知道有客人要來,她的菜就又能賣掉一部分。

加玲的田屬東鄉新農村5隊,她的兒子國強和4隊的龍裕琦是小學同學,又是好朋友,龍裕琦的奶奶姓李,按輩分是她的姑奶奶。4隊5隊最大的姓就是木子李,姓李的佔了三分之二,所以籠統的都稱為李家莊。實在要區分,就是東鄉種瓜的爛四住的那個地方是4隊,瓦匠窩子福字輩住的是5隊。

沒錯,東鄉種瓜的「爛四」龍兆勤解放前種得一片好瓜,在老城有些名頭,特別瓜的品質絲毫不差於當時板橋一帶的西瓜。解放后,農民們統一種植蔬菜,多少年下來,整個東鄉成了城區蔬菜的供應基地,這裡面的田有公家的,全部供應解放橋菜場等幾家大菜場;還有一些自留田,便像加玲這種情況的,種上些蔬菜,除了自家需要外,也可以拿到市面上賣些小錢。

瓦匠窩子福字輩指的是5隊上一幫姓李的瓦匠,按族譜排下來,這批福字輩的子孫有些緣分,都能沾點親兒。這幫爺們會一手精湛的瓦匠活,以前郊區許多公房,村民的樓房,全是他們的傑作。

加玲的父親福昌也是有名的瓦匠,曾經有過人的絕活,在為主家建房時,會現編現說「喜話」,以示向主家道喜賀吉。砌一家說一家,絕不相同,絕不含糊。加玲至今還記得一些「喜話」句子:「恭喜主家砌華堂,大富大貴出棟樑」、「良辰自有喜鵲到,吉時迎來金鳳凰」。那時候,父親回家后,總能帶些糖果給她們姊妹們甜甜。就是現在住的三間平房,也是父親砌的,一把瓦刀,兩個灰桶,依然讓加玲記憶猶新。房頂的飛鳳展翅檐煞有氣勢,站瓦中間鑲著面水銀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據說可以辟邪照妖,院牆的梅蘭竹菊四風窗栩栩生趣,這些在整個新農村無出其二,這些都是她父親的絕活。父親臨死時,不摸到瓦刀不閉眼,最後加玲夫婦將這把瓦刀也葬到了墳里。

加玲能吃苦耐勞,有著郊區人的踏實。丈夫徵用土地進廠,就在學校對面的那個晶體管廠上班,家裡有個老媽媽,生活直接能自理,不要他們夫妻倆煩神,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就是兒子小學六年級那陣,煩了一陣心,本不指望那小子能考出好成績,沒想到期中、期末兩次考試,都考得呱呱叫,按分數到六中分班,居然分到了重點班,而那個老實討喜的龍裕琦出乎她的意料,被分到了普通班——三班。

問兒子國強原因,國強簡單的撂下句:「生病把學業落下了,又迷上了彈球(方言:乒乓球)。」

加玲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惜了,有些話不好跟國強說,六中校風差,分在普通班,只怕再好的孩子也會學壞變痞。加玲一直留意六中這幾年的中考成績,初中部只有兩個重點班,升學率百分之百,考上名高中、中專的學生也有一大半,而普通班只有個把兩個學生勉強考上一般的高中,至於升學率就不能談了,大部分學生畢業后,直接進了社會,年紀輕輕就找工作了。

唉,真的可惜了老爛四家的那個小孫子。

……

一路的顛簸,讓車向煌有點惱火。太陽毒辣辣地掛在頭上,烘得人喉嚨嗓子發乾,發亮的額角泌掛出密密的汗珠,車向煌狠狠抹甩了把,忍不住詛咒了句:「這鬼天,烤人呢!」

小周緊跟在後面,騎著銀灰的電動自行車,

在小路溝坎里也顛得汗沙沙的。本來分得整整齊齊的三七開發型,此刻像進了水的銀耳,發上來了,粘成了一塊一塊,耷在腦門上,像一條條不規則的譜線。

「老車同志,將要就任的車校長,你老也是,放著曾局長的安排日程不理,丟著桑塔納不坐,非要自己來一趟六中,這大熱天,你暑著了我咋辦?曾局長還不剝了我的皮。」小周氣喘吁吁地說著。

車向煌老遠看到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快駛著靠過去,停下了車,蹲在樹下,舒一口氣。這才認認真真打量這一片地方,四周都是田野,田野間有幾條錯落有致的泥土路。走這路之前,車向煌問了別人,走馬路到六中需要一刻鐘,走這條小路僅用五、六分鐘,只是小路顛簸,比較難騎,把骨架都顛散了,倒是這一片綠壠讓人視野開闊,心曠神怡。車向煌鼓足了眼睛,貪婪地看了幾遍,這才回應小周:「小周,這六中究竟何方神聖,也使得你周秘書親臨大駕,難道我一人不能來,你是監視,還是通風報信,我算準了,就是六中現在知道,也來不及了。」說畢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撕開錫紙,用嘴叼了一支,又手一遞,遞向旁邊的小周,小周拈了一根,掏出打火機,「嗤」一道湛藍的火舌伸過去,車向煌叼著煙一嗅,嗅得煙火頭旺旺地,『噝』地一哼,愜意地吸了兩口。

小周望著眉鋒如劍的車向煌,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似乎嘴角還帶著些嘲笑,嘆了口氣:「是啊,你一言不發就往外跑,也不問三七二十一,悶著聲趟起看門老頭的鐵車子就騎,我不跟著怎麼辦?老何瞅著,以為是慣竊光天化日作案——」見車向煌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臉上綻著淺淺的笑意。

小周突然正色道:「不過老車,這六中只怕你看清底細,會嚇一跳。」

「嚇一跳,什麼好怕的。東伯利亞頭銜,我去赴任干不好?小周,你別定義過早,至少我現在還沒答應去六中任職,他曾琴西就是雷霆之怒,也嚇不倒我,更別用行政手段干涉、破壞我的大好事業。」

話說到這份上,小周已感到車向煌話中的矛頭直接刺向他。這個時侯,他不能站在車向煌的立場上看問題,必須代表著教育局。教育局的一切榮辱,都是他周某人的榮辱,都與他息息相關。車向煌現在這樣肆意的發泄著,不僅是挑曾琴西的刺,也是挑整個教育局的刺。這種牢騷、這種發泄已經讓他快受不了了,他必須為了教育局的尊嚴而戰鬥。

這幾天他為六中遮遮掩掩,兩頭受累、受氣,想到委屈處,忍不住有點惱怒:「是,一邊是曾局長,一邊是你車大人,中間夾著個六中,我這小秘書兩頭受氣,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還不能得罪你們。

「不過老車,有句話我本不想說,但看你這樣子,我不能不說,曾局長找過孫副市長,向他舉薦了你,說你三年搞不好六中,他親自上馬。」

這句話猶如一聲晴天霹靂,轟轟地在車向煌耳邊炸響;又像一記重鎚,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車向煌目瞪口呆,怔了好一會,直至煙頭熱氣熏到指甲上,方才甩掉了煙頭。煙頭委屈地砸在地上,蹦起一團火星,車向煌臉色凝重,又踏步上前死死碾著煙頭,待鬆了腳,一道皮鞋弧印深深印在泥土上,煙頭被碾成了碎狀。車向煌低低苦笑了下:「什麼?他這樣說!唉,我委屈一下沒關係,他可是拿自己的仕途開心,這想法未免太風險了吧。曾琴西呀曾琴西,你這是讓我進退維谷,讓我怎麼說你呢?」

就在兩人默然不語的時候,一聲粗喉傳來:「臭丫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窩在菜棚里縮著頭,像個偷雞賊,埋汰莊稼呀。下田丟人呀?」

又聽那父女嘰嘰咕咕一陣,猛地見那父親從菜藤架上抽出一枝細竹桿,邊追著那小女孩抽打,邊破口大罵:「小能貨,上你的窮學,有什麼名堂,不準上就是不準上,六中差的不得了,你又不是優秀生,這上學的功夫,還不如給老子在家忙田。等逮著機會,徵用土地進廠,早點苦錢早當家,叫你別上,你還要上。」

那菜農追上姑娘,舉起的杆子不忍打下,氣沖沖地拋向一旁,然後粗魯的從孩子懷裡搜出一本書,撕作兩片,使勁地扔出去:「叫你看,叫你學。」

車向煌聽著女孩嘶啞的尖嚎聲,心頭迸起了火,忍不住走了過去,口氣不滿的責問:「你這家長太不講理,為什麼不給孩子上課,為什麼撕她的書?」

看著車向煌一臉的怒氣,額上的兩根抬頭紋深深蜷起,就差要說話咬人了。那菜農倒有點自卑,憨憨一笑:「郊區孩子,上學又不是塊料,早點掙錢,早點進廠,是這邊郊區的風氣,父母種田苦錢,日子不易,他們不種田,以後沒飯吃怎麼辦?工作就那麼好找?」

看著小周走近,那菜農彷彿為自己的想法自得:「我這是超前打算,一畝菜地,一年兩三萬可有賺頭了。這書啊,你到那邊溝瞧瞧,好幾本,被曬的褪色,時間長了,爛得一塌糊塗。」

車向煌心裡一陣痙攣,瞧那菜農罵罵咧咧地趕著自己的女兒,態度比剛才溫和了許多。走出老遠,又做鬼似的朝自己這邊望望,搡著走走停停的女兒,窩進了那片刀豆架藤里。

車向煌默默拾起那本破書,沿著那溝走了一遭,果如那菜農所言,溝里除了破碎的書,還有爛菜根、枯葉,碧綠腐臭的死水中,許多綠頭蒼蠅盯著幾團干硬的牛糞,顫動著布滿網眼的翅膀。

書糞同污!車向煌立在溝邊,黑著臉,沉重地說:「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現狀不容樂觀哪。小周哪,我之所以不讓六中知曉,是要實地考察一下,倘若通知,六中必以最好的方式迎接,好話連篇,招待熱情,做足了表面文章。現在就這小路一遇,我已心驚肉跳,這可憐的孩子。」

「這些父母真是愚昧無知。」小周嘆了口氣:「老車,說句心裡話,我接觸學校多了,各種情況都看過。只是今天這情況讓人羞愧,我知道曾局長為六中著想,犧牲了自己的形象,但是他這種以私濟公的良苦用心讓人欽佩、感動,所以,我覺得你老,無論如何應該留下,我知道你有崇高的信念。」

車向煌若有所思:信念!覺得心煩意亂,揮揮手,踏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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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伯利亞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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