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一元復始
第348章一元復始
元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滇西繞過,南流入海。
此地是江中段,兩邊都是高地,壁立千仞,危崖如斬。登高下望,波浪千里,濤聲盈耳,山勢僻險,人跡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曠絕俗。
「就是這裡么?」高崖上樹木掩映,老松盤旋,三個人影佇立其間,開口發問的便是鄭八姑。
孟秋點點頭,伸手一指對面,半山腰上,有百十畝平地,滿是竹林,竹子都有碗口粗細,勁節凌雲,干霄蔽日。天色甫明,朝墩初上之際,更覺濃翠。
其中有一個尼姑庵,佔地不大不小,一片畝許院落,隱隱約約可見,當中是大殿,兩旁各有配殿雲房,俱是竹椽竹瓦。淺草如茵,奇花雜植,簇擁著紙窗竹屋,甚是幽雅。
他道:「這便是大熊嶺苦竹庵。早年鄭癲仙不過是個小有名聲的修士,因善攀附,與峨眉搭上了線,後來因其一手特殊的養蟲本領,於元江取寶有益,得峨眉看中,乃至於被捧為『七真』之一,名氣越傳越大,號稱前輩高人。」
「這些我倒是有所耳聞。」鄭八姑對這些個俗世虛名不感興趣,單隻問道:「只是不知,她那養蟲的本領,是否便是你曾說過的,能夠扯起廣成金船的金蛛?」
「自然是此怪,否則峨眉哪裡看得上她?」孟秋頓了頓,接著道:「廣成大聖在飛升之前,將許多寶物,留在了一座金船寶庫之中,號稱金門至寶。
一直到前漢時候,此寶都藏在崆峒山腹,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覬覦。因禁制奇妙,縱使嘗試了無窮方法,俱無一人得到。
後來毛公劉根,趁著地勢變化,尋到一絲破綻,聯合同道苦煉五火,燒山八十一日,破了封山靈符,眼看成功,忽有萬千精怪,聞得古洞異香,知道山開,齊來搶奪。
結果精怪雖被眾仙驅走,山腹中藏寶的金船,也從洞內飛出化去。眾仙人追攔不及,僅各在洞中搜得了一兩件無足重輕的寶物。
天下廣大,名山勝地數不勝數,寶藏從此無蹤。之後幾千年,各路修士從未放棄,訪問多年,也無人知道所在。
直到長眉真人橫空出世,獨佔天下氣運大半,才探得這廣成金船,原來是落到了元江水眼之中。
這個寶庫,原本就是又大又沉,重逾百萬斤,一旦落入水眼千丈,便被地肺真磁之氣吸住,只有下降,難於上升,既須法力高強,還得曠日持久,才能到手。
若是最開始出手,還有可能依仗法力,將之取出,但耽擱了太多年數,此寶逐漸沉落,已與地肺中的磁母相近,絕非人力所能及。
況且金船出世,動靜太大,如有人仗著法力進入水眼,被人堵在外頭,從旁暗算,雖未必就一定受陷在內,取寶自然是不能。
要是一個不小心,泄穿地氣,引動真火為災,煮沸江濤,非但自身難保,還要惹出空前大禍,造下莫大之孽。
若長眉真人在此界時間長些,或許真能現出什麼別出心裁的手段,取得寶藏。無奈他得了消息之後,已臨近飛升,只得將此事交待給玄真子、齊漱溟等,並告知金蛛織網這個法子,便匆匆離去。
莫看這金蛛名不見經傳,其來歷卻直承上古,血脈古樸。因是天敵太多,又難養活,才漸消亡。惟有鄭顛仙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一對幼蟲。
此怪若是成年,身子能大能小,所噴金銀二絲,尋常法寶飛劍俱難將它斬斷,吐絲成網,不懼元磁。且其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議,便能借之以扯出金船。
是以峨眉安排鄭顛仙,在這元江水眼不遠處,建立了洞府,一邊多予她寶物養育金蛛,一邊著她仔細看守藏寶。
蓄養至今,金蛛將將成熟,能夠拖動金船,峨眉外敵又幾乎都被翦除,無人打擾。不出意料,必定會在近期過來,取走金船之中的藏寶。」
「峨眉還分得出精力來么?」此時陳玉鳳修為也已至天仙,笑道:「十年數年前凝碧崖一戰,他們雖然設下全套,逆轉了魔佛勾結的局勢,還反殺鄧隱几人,但也損失了滅塵子這一門中支柱。
幾年前,他們又聯合佛門,最終攻破了星宿海,圍殺了星宿魔君,逼得屍毗老人發誓閉門不出,這次是死了苦行頭陀及元元老尼、屠龍師太等好幾個長老。
原本還能做依仗的玄真子,兩年前也利用九疑鼎,強行飛升而去,峨眉就只剩下齊漱溟和簡冰如,連將靈翠峰和星宿海重新煉化為洞天的時間都不夠,還能顧得上廣成寶庫?」
十幾年過去,萬年大劫臨近,世間變化極大。
海外諸多島嶼,靈機完全斷絕。修士不是逃來中土,就是躲藏起來,苟延殘喘。
而中土也非樂土,除卻赫赫有名的福地,大多數地方,靈氣也極稀薄乃至於沒有。
為數眾多的修士,先是崑崙、武當、小南極光明境等小洞天遁走,繼而經歷了峨眉與五台之戰、幻波池之戰、魔佛與峨眉之爭,大半都隕落。
剩下的一些,不是託庇在峨眉門下,就是哀求五福仙子孫詢,於數年前,隨著依還洞天一齊遁出此界。
「枯竹、盧嫗渡劫身亡;西崑崙一戰,星宿魔君和尊勝老禿驢同歸於盡;天蒙禪師和紅蓮老魔雖無消息,但料想也無飛升的可能。」
孟秋道:「值此世間,還有誰是峨眉敵手?於他們而言,元江取寶,不過是信手為之,有何為難?」
鄭八姑眉毛一挑,道:「莫非他們以為我們三個,都隨著依還洞天而去,而不是駐留世間?」
孟秋冷靜的道:「就算知道,但恐怕難猜測出,我和玉鳳在短短的一二十年內,已然成就天仙。」
「玉鳳倒是還好,自戰勝優曇老尼之後,晉陞只是時間問題,早一天晚一天都不奇怪。」鄭八姑笑道:
「倒是你,不聲不響,在地仙境界上還能突飛猛進,追上了我們,真是、真是叫人不知如何來說。」
「修仙不過百多年,立成天仙,可謂前無古人,後面想必也不會有來者。」陳玉鳳接過話頭,先是誇讚一句,繼而道:
「只是這般情況,你卻不願提前引動天劫,飛升靈空仙界,未免有些任性。」
天仙之後,只要願意,便可設法引動飛升之劫,渡過之後,便能飛升。
依照玄真子僅憑一個九疑鼎,就能強行飛升的情形來看,鄭八姑和陳玉鳳估摸著,孟秋神通更為廣大,若是有心,飛升還要更為容易。
孟秋搖搖頭道:「便是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況且我曾聽極樂真人說過,這場大劫,也會波及到靈空仙界。其中兇險,更難預料,真要飛升,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而且我手裡還有紫雲宮洞天,若事有不諧,大不了憑藉此寶,提前離開,總不至於與這方世界陪葬。」
「那是最壞的打算了。」鄭八姑搖搖頭,又道:「不過伱拿定了主意,我也沒什麼好勸的。」
先前還以為孟秋是不願丟下她們兩個,才推遲了飛升,眼下來看,分明了早有計劃。
……
清風拂面,朝陽映輝。
十來天後,一團法光借著雲團,從北面飛來。
孟秋早有準備,提前設下了隱匿的陣法,將三人身形遮掩。
光團盤旋了兩圈,從天而降,落在了對面苦竹庵中,觀其法力,正是峨眉玄功無疑。
很快對面就熱鬧起來,眼見著竹林裡頭,有大大小小的幾十個人。
鄭八姑不由冷笑道:「看來峨眉早就將廣成金船視為囊中之物,否則怎麼會叫一些小輩過來。剛才裝模作樣,又給誰看?」
「八姑有所不知,這是峨眉教導弟子的手段之一,以前都是讓小輩頂在前面惹事,所謂高人躲在後頭藉機強取豪奪,美其名曰:歷練。
當時強敵眾多,這些小輩們還算低調。只是現今怕是沒有敵手,也就不管不顧,做得粗糙罷了。」
陳玉鳳對峨眉還算有些了解,皺著眉頭道:「奇了怪了,大劫在即,地仙在外都不頂事,他們怎麼還有閑心折騰這個?」
幾人猜了一陣,想不明白,只得靜靜觀察,多些戒備。
午間時分,又十幾道劍光落下對面竹林,氣勢強橫,乃是峨眉一乾地仙,苦竹庵頓時熱鬧起來,偶爾笑聲竟能透傳過江。
孟秋三人仍自巍然不動,且更將氣息收斂,風過亦無痕。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幾道神識如同犁地一般,強橫的從這片區域掃過,遠去百里又往回,幾個拉扯。
孟秋這才知道齊漱溟等幾個峨眉天仙,已然悄無聲息的來了此間。若非是他們怕有人埋伏,仔細探查了一番,否則都不會露出痕迹。
約莫兩個時辰后,山間明月高懸,江上清風徐來。竹聲簌簌,蟲鳴嘰嘰,一派天然野趣。
正在這時,自大熊嶺高崖匯入元江的一條溪流上,行來三隻木舟,上面各坐兩人,分別為諸葛警我、齊靈雲、齊霞兒、齊金蟬、李英瓊、周輕雲六大峨眉弟子。
木舟到了盡頭,也不停歇,直似魚躍龍門般由來路自行跳出十丈,落往江面。
才飛半空,舟底忽然湧起飛濤,連舟帶水凌空飛駛,其疾如箭,墜入江心,沉時四外的水紛紛奔避,環舟丈許自成空洞,舟過上面的水隨即自合。
片刻后,從苦竹庵中飛出幾道劍光,正在木舟之上。為首的妙一夫人荀蘭英抖手打下一片光霞,籠罩江面,將上下隔斷。
三隻木舟也分成品字形,相隔三四丈,按部位排開。左右兩邊船艙爬出兩隻碩大的蜘蛛,背上金燦燦的,飛向水面箕踞,目閃奇光,註定水底,各將口一張,那亮晶晶粗如兒臂的珠絲,便如銀濤也似直向江心水底射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兩隻金蛛所噴蛛絲已漸停止,估量江底金船已被網住,待要升起。
這時兩蛛怪叫幾聲,停了拉扯。船上齊靈雲幾個,連忙從百寶囊中飛出一顆顆的黑果子,排成一條線,正是能增長精力的七禽毒果。
金蛛張開怪嘴,猛吞一陣,吃了有才四五十個,不見再送,急得大叫起來,聲如夜梟。
齊靈雲連聲呵斥,這才叫它們聽話,又繼續發力。只是這會比去時候慢得多,蛛絲一點點的往回拉扯。
忽然天空現出一道紅光,直朝著木舟落下來,氣勢極為驚人。
「孽障,我就知道你不會信守承諾!」一道金光從竹林中飛將出來,迎著紅光。
兩兩相撞,金光往後一退,現出白眉禪師來。紅光也停頓下來,屍毗老人從中邁出,高聲道:
「坐困亦死,出手說不得尚有一線生機,如何能不來?」
魔教失了星宿海之後,也曾費盡心思尋求另外一個洞天。無奈何拖得太晚,眾多勢力如五台派等,但有能力的,早就將所剩洞天一掃而空,匆忙逃離。
這等情形下,屍毗老人哪裡還顧得上心魔之誓,畢竟違背誓言頂多不能飛升,而一旦等到萬年大劫到來,此界絕靈,他這等老修士失了修為,頃刻就要化成一具枯骨。
「禿賊,你教搜刮多年,洞天定然不缺,現今仍舊不走,是收了峨眉什麼好處?」
屍毗老人冷聲幾句,目光一掃,齊靈雲幾個仍舊從容指揮金蛛拉動金船,似乎有恃無恐。
他感應了一番,找不到人,不由心中一凜,臉上還是鎮定,緩緩的道:「莫非,你們仍舊在做那地上佛國的美夢,要趁機將此界眾生奴役?」
白眉禪師默念一句佛號,竟也不否認。
藏在暗處的孟秋,暗裡嘿然一笑,道:「這幫禿賊,賭性可真是不小。這個時候,還要搏上一搏。」
地上佛國之事,並非沒有先例。
當年佛祖還是個正常的修士,雖然修為極高,名頭也廣,但也稱不上蓋壓同代,與之能夠相提並論的,也有那麼一兩個。
此等才情,固然極高,可面對飛升之劫,一樣是殊無把握。
虧得他另闢蹊徑,硬生生由自身修鍊道路,結合巫道、神道法門,多番計較,創出佛門修鍊大道來。
他將西南一隅,化作佛國,集千萬眾生智慧,融於一身,打破枷鎖,資質悟性暴漲,一躍而成為數千年一遇的天縱之才,成功渡劫飛升,化作一方教主。
有此例在前,由不得其他修士不心動。後來各種教派紛紛興起,聚攏信仰,將人間折騰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不僅凡人遭劫,修行界也是為搶地盤,各自爭鬥不休。便是無心此道的修士,也被一一捲入其中,不得不結團自保。
好在這等動亂,只持續了不到百年,才給人間留下一線生機。
前期學著佛祖聚攏信仰的幾個天仙,先後瘋魔,自毀而死。眾修士這才知道,以神化仙的道路,並非人人能走。
由是這場鬧劇,興起的快,消亡的更快。
不過佛門倒是趁機一躍而起,吸引了眾多修士的加入,意欲得到佛祖成道的方法。
除此之外,各方的勢力也保留了不少,形成了後來的其他門派,不少存續下來,一直到了如今大劫興起,才消失或離開。
自佛祖之後,佛教從未斷絕在人間演化佛國的念頭,但受眾多門派阻撓,一直未能成功。
但事到如今,此界修士萬不存一,佛門明白這是最好的時候。機會就在眼前,只要有峨眉默許,還有誰能阻止?
屍毗老人正是看明白此節,冷笑道:「不過末法時代,靈感不存。縱然你們得了眾生信奉,又拿什麼來聚攏信仰,演化佛國?不過水中撈月,一場泡影而已。」
「誰說不行?」一陣清輝閃動,現出一個人影來。
面對來人,孟秋倒不覺得多詫異,只是看著對方光溜溜的腦袋和一身裝扮,眉頭一挑。
「滅塵子!你竟然沒有死!」屍毗老人倒是大吃了一驚,更加戒備起來。
來人正是死在峨眉山一戰的滅塵子,神色淡然,道:「滅塵子已是過去,貧僧現為曉月。」
「這個時候,你居然投身佛門?莫不是豬油蒙了心。」屍毗老人剛諷刺完一句,忽然驚覺,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叫一聲道:
「你軀殼已失,如何復原?不對,你現下依舊沒有肉身,還是一團元神!」
他心裡騰起萬丈驚濤,臉上也維持不住表情,實在是眼前所見太過匪夷所思。
世上竟然有元神能夠離開肉身,獨立於世!
事實上非但是屍毗老人,哪怕是早知道此事的其他修士,如白眉禪師、齊漱溟等,至今也仍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唯有孟秋知道滅塵子一身功法詳情,才要淡定許多。
滅塵子不理會眾人,朝著半空一點頭,道:「敵人已至,只需滅殺他們,廣成金船唾手可得。峨眉便能藉此寶隱於天外,長存駐世。
而這人間,也要依諾由佛門統率,收割信仰。」
「自然如此。」齊漱溟從虛空中走出來應答,簡冰如也不聲不響的在另一邊現出身形。
屍毗老人心情驟然沉重許多。
照著他的計較,峨眉加上佛門,也只三個天仙,的確是比魔教多出一位,但算來無論齊漱溟還是白眉和尚,功力雖高,但畢竟成道年限不長,算是晚輩。
屍毗老人雖然以一敵二的能力,但自忖要是真拼起命來,魔教固然全滅,對方絕對要損失慘重。當前情形下,對方必勝無疑,自然不會冒險。
可眼下多出一個滅塵子,以四對二,魔教再怎麼掙扎也無用。
想到這裡,他暗中下定決心,便要出手打翻江中木舟,誅殺兩隻,使廣成金船永沉地竅,然後再尋仇敵拚命,己方固然萬劫不復,也不讓敵人好過。
這時,滅塵子略略抬頭,卻不看屍毗老人,朗聲道:「孟秋道友,這個時候了,何必躲躲藏藏,不妨出來一見!」
白眉和尚悚然一驚,道:「孟秋,他還沒走么?」
多年前此人以地仙之姿,就能匹敵天仙,現在神通還不知道增長到了什麼程度,若是敵人,今日之事絕難善了。
齊漱溟也微微眯起眼睛,左右打量,暗自戒備。
「果然瞞不過你。」孟秋輕笑一聲,法光一閃,與同伴顯露在半空中。
峨眉、佛門、魔教三方天仙自然認得出鄭八姑、陳玉鳳的境界,心裡俱是一沉。
「你已然天仙了?」滅塵子有些詫異。
孟秋笑笑,道:「上次便說過,再見面時,亦是同道中人,總算沒有食言。」
滅塵子道:「如你這般晉陞速度,這種天資,古今無雙。可惜生不逢時,若非大劫降臨,定會光耀世間,流傳萬古。」
孟秋卻不以為然的道:「虛名於我如浮雲,惟求逍遙而已。」
「逍遙?」滅塵子搖搖頭,笑道:「世間哪有逍遙之處,不過是一個苦海到另一個苦海罷了。」
他又嘆了句,道:「苦海無邊,回頭或許有岸。」目光炯炯,朝著孟秋照來。
孟秋輕笑一聲,伸手一指元江江心,都:「苦海有邊無邊,重要乘船試試才知道。」
「果然。」眾人心道:「早不來晚不來,他們就是沖著廣成金船而來。」
齊漱溟和白眉禪師對視一眼,正待說話,卻聽屍毗老人驟然開口道:
「孟道友,你欲脫離苦海,而我等只為求一條活路,所求並不衝突。敵人勢大,不若聯手,如何?」
他素知孟秋明智,也不去多分析當下局勢,只略略說起,便轉為提議聯手。
齊漱溟神色一凜,看向滅塵子。後者緩緩開口道:「孟道友,屍毗之言,你可相信?」
「我亦知魔教反覆無常,言辭不能服人。」屍毗老人搶先開口,道:
「但事到如今,大劫臨近,我等已無退路,惟有防守一搏。成與不成,全憑道友一言而決。」
兩邊如果合流,就有五位天仙。再加上孟秋和屍毗老人超出同儕的修為,元江之戰,他們勝利的把握極大。
簡冰如按捺不住,想要開口,齊漱溟卻是一伸手攔住,微微搖頭示意。
而另一邊滅塵子也不說話,白眉禪師也只是靜靜念佛。
全場目光都落在孟秋身上,等他做出決定。包括底下的峨眉弟子,全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齊靈雲、周輕雲幾個見過孟秋落魄時候模樣的人,神色複雜。
當年她們還是天之驕子的時候,面前這位不過是散修出身的無名小卒,雖然也給峨眉造成了一點麻煩,但也不過是芥蘚之疾,無足輕重。
孰料彈指歲月,孟秋這會如同眾星拱月,光輝遍及天下。
屍毗老人、白眉禪師、滅塵子、齊漱溟,當世頂尖,赫赫大名的人物,無論正邪,都要小心翼翼的應付,不敢絲毫大意。
其一個決定,甚至能夠決定這一方天地的走向,威勢當真是強到無以復加,自己幾個都無法入得他眼。
孟秋此時怎會理會得齊靈雲等人,只輕聲道:「若我不願聯手,屍毗道友是否打算直穿水底,倒翻地肺,將元磁真氣點燃,把全江化為火海,使金船永沉地竅。」
「那是自然。」屍毗老人毫不猶豫,點頭道:「魔門若是不能保留,這天下也都沒存在的必要。
要是在灰飛煙滅之時,還能帶著一個個的天之驕子,法力全失,親眼見著自己腐朽,那我等更能含笑而去。」
哪怕損人不利己,對於魔門而言,也並非不能接受的事。
「若是如此,似乎我等也別無可選。」孟秋氣勢一震,長身而起,朗聲道:「時間不多了,動手吧!
只需將這四個峨眉業障、佛門禿賊誅滅,星宿海便任由貴派領受。」
他呼喝一聲,清玄劍脫手而出,直奔齊漱溟而去。番天印落往滅塵子處,同時手一翻,昊天鏡拿在手中,蓄勢待發。
劍聲隆隆,如高崖下瀑,雲雷覆地;劍光衝天,似天星落墜,彩光耀眼,日里出虹。
電也不及,倏然來到齊漱溟的身前十丈,轉瞬可及。
這一擊驟然而發,石破天驚,換做場上任意一人,都不能逃脫,頃刻殞命。
然而齊漱溟堂堂天下第一派的掌教,承長眉之道統,稟峨眉之氣運,多年唯我獨尊,采天之靈氣地之精華,境界雖不高,但精氣神早就打磨得圓滿無缺。
念隨行動,早有一青一紫兩道劍光交替而出,攔截在前。
正是峨眉至寶紫青雙劍,今時今日,惟有在他手裡,這兩柄絕頂飛劍才能綻放光華。
與此同時,青光自從身上湧現,一座通體碧綠的小小山峰,湧出頭頂,晃眼間大及十丈,垂下一層光膜,如水簾一樣,將自己護在裡頭。
這邊清玄劍和齊漱溟過了一招,另一邊番天印覆壓到了一半,卻被一座古怪的石碑攔截在空中,不得下落。
無論五色神光還是陰陽元磁之氣,一旦激發開來,落到石碑周圍,都如同泥牛入海,毫無蹤跡。
兩門通天神技固然天下絕倫,但一樣屬於靈力法術,都要為滅塵子從東嶽絕頂取得的無字豐碑所克制。
「想不到道友捨棄軀體,以元神獨存於世之後,竟能驅動這件至寶的全部威力。」孟秋偷襲不成,也不在意,任是加緊催動法力,一連串的攻擊,鋪天蓋地。
鄭八姑、陳玉鳳以及屍毗老人、方初鳳只遲了一瞬,便跟著出手。
前兩人攻向簡冰如,后二魔殺往白眉禪師。
南明離火劍焰光勃發,拖曳著長長的紅光斬去。其熾烈之處,蒸得元江江水也騰起大霧。
鄭八姑並不收斂威勢,直激得江心木舟上的兩隻金蛛瑟瑟發動,幾不能出力拖動蛛絲。
江底廣成金船驟然一沉,寶光晃動不止,引得江水劇烈翻騰,如同煮沸。
「哼!」簡冰如重哼一聲,翻手一甩,九疑鼎脫手而出,鼎蓋往上掀開,鼎腹飛出一道五色煙雲,將南明離火劍光裹住。
雖然鄭八姑催動神劍,在煙雲中翻騰不止。但九疑鼎畢竟是更高一籌的法寶,一時火光受束,難以掙脫。
陳玉鳳輕喝一聲,催動日月五星輪,火光、寒光、磁光,大小三輪奇光盡出。
日輪居左,月輪在右,星輪四散,日月星同天,煞是奇觀。
緊接著日月大光,星星點點由內而外的變化。外邊潔白一片,寒意刺骨逼人;內里卻是熾烈而黑,望之擇人慾噬。
只是一晃,星光同時搖落,直墜而下,泛濫成暴雨,又如同受了什麼牽引,盡數往簡冰如處砸來,絢爛到了極點。
「哼,聲勢倒是不小!」簡冰如一催九疑鼎,鼎蓋上那怪獸活了過來,撲騰而出,見風而漲,瞬間長到山嶽般大小,仰天嘶吼一聲,張開大口,用力一吸,星光盡入口中。
此時兩人都不吝惜法力,星光不絕,怪獸亦是吞咽不絕,無止無盡。
兩處僵持,屍毗老人自覺機會來了,身形一晃,作十丈大小,手拿兵刃法器,直奔白眉禪師。
已是拚命時刻,他顧不得軀體受損會傷及本源,全然捨棄法術,欲要以肉搏定高低。
白眉禪師乃是凡間武林大豪,雖受張三丰點化而成道,但豪氣一直不減。
若是平時,定然以武道相陪。但這會的形勢,容不得他任性。
只見他後退一步,單手拉住頸間佛珠一扯,一十八團慧光浮起,寶相明輝,朗若日星,正是佛門四寶之一的牟尼珠。
此寶飛在頭頂,化成房子般大小,呼嘯而出,連珠似的砸往屍毗老人。
老人挑走一顆,又來一顆,連綿不絕,一時不能前進。
他也不心慌,暗裡傳音。邊上走出方初鳳,往前一邁步,一人分成三人。
初鳳居中,左右赫然是二鳳和三鳳,同時掐訣,中金左紫右黑,三種法光齊出。
金光破法、紫光銷骨、黑光噬魂,一挨之下,軀體、元神連同真靈,都要消失得乾乾淨淨。
白眉禪師自然識得這等魔教大法,不敢大意,將手一翻,一盞六寸多高、形式奇古的油燈出現。
燈花大僅如豆,發時色作青瑩,往外一擴,便將魔光攔截在外。
屍毗老人認出是佛門至寶心燈,又名散花檠,暗罵一聲,又憤恨不已。
佛門各派雖因理念不同,大有糾紛,但關鍵時候,還是能夠團結一致。而魔門人人自私,各重其寶,絕無可能援助他人。
阿修羅道並非沒有至寶,只是屍毗老人為了門中多出一個天仙,將之用來造就了方初鳳。
其餘血海道和天魔道,那是寧可至寶跟著天劫一塊毀損,也不願留下。
三處九位天仙,各有其敵,一時均勢。
元江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齊靈雲、李英瓊等這才緩過勁,不需門中長輩提醒,連忙投喂蛛糧,安撫金蛛。
兩條蛛絲粗如人臂,每蛛不下百十根,白光如雪,銀索也似,又勁又直,分注水內。
過得片刻,再隔護江光層下視,水底寶光上燭霄漢,隱隱可見一團金光裹著巨物往升起。
眼見金船已快吸出水面,峨眉眾人又是緊張又是欣喜。
齊漱溟、滅塵子、白眉禪師、簡冰如四人知道到了關鍵時刻,越發小心,一意御使手中至寶,不露絲毫破綻。
屍毗老人環視四周,孟秋自不必說;鄭八姑、陳玉鳳後生晚輩,能抗衡九疑鼎這等絕頂至寶,已經不易。
此刻能破局者,惟有自己這邊。一想到先前放下以一敵二的大話,心中又羞又躁,大喝一聲,將身一搖,背上又生出四支胳膊,左右雙肩各長出一個頭來。
中間本來的面目得極兇惡,頷下一綹白鬍須,嘴裡念動不已;左邊頭顱臉色紺青,面如滿月,目若綻開的蓮花花瓣;右邊首腦額生三眼,頭髮盤成犄角形,肌膚呈灰色。
這三個模樣,正是當初鄧隱在峨眉山凝碧崖布下的血海大陣中的三魔神。
此刻由屍毗老人以阿修羅道至高法門三頭六臂演化出來,威力自然是極為巨大,舉手投足之間,就有陣陣威勢迸發出來。
牟尼珠被六臂手中的兵刃打得連連倒退,老人也步步緊逼,直奔白眉禪師,不過幾個呼吸,就到了跟前。
危機臨近,同伴也無力救援,白眉禪師心一橫,豪氣重生,正待拚命,忽然耳邊傳來幾聲傳音,眉頭微皺,心頭氣卸,只得暗嘆一聲,伸手一招,九顆牟尼珠回到面前,重新縮小到指頭大小。
他捏住一顆,往掌中心燈焰光中一放,砰的一下,燈芯如同吸滿了油一般,驟然光明大盛,將自己和兩個敵人,都籠罩在內。
屍毗老人頓覺身上一重,好似背著五嶽一樣,不由得微微彎腰,渾身的力氣也少了三分,出手比之前輕了許多,一半的精力都在和壓力對抗。
他往前一掙,白眉禪師便往後一退,速度稍快,三番兩次,令人追之不及。
屍毗老人心頭微怒,但也不失細緻,少了一眼心燈焰芯中明顯縮小的牟尼珠,冷哼一聲道:「我看你能堅持到幾時。」
話音剛落,「噼啪」一聲,這顆牟尼珠便裂了開來,碎成幾塊,只一燒,便消失無蹤。
白眉禪師面無表情,將早準備好的另一顆牟尼珠,塞入燈焰中。
簡冰如催動九疑鼎,仍舊壓制著鄭八姑和陳玉鳳。
孟秋左右牽制著齊漱溟和滅塵子,各有至寶,不敢輕舉妄動。對面似乎也無進攻的心思,維持原狀。
這般拖延之下,元江上先起變化。隨聽一片輕雷之聲,兩隻金蛛怒叫越厲,轉為凄厲。
晃眼之間,轟隆一聲巨響,金光耀眼生花,那條藏有前古至寶的廣成金船,已由江波中飛舞而上。
江面上雪濤千丈,駭浪壁立如山。當中數百根銀鏈,網起一條數丈長短,形狀奇古的金船,只覺霞光萬道,金芒射目,隔著一層光網看不真切。
廣成金船出了江面,受了天地之力,與江底元磁達成平衡,若無外力,再也不會落下。不過元磁之力依舊強盛無比,縱使合在場所有天仙之力,也不能移動分毫。
齊靈雲、李英瓊等大喜,不去理會奄奄一息的兩隻金蛛,身形化電,往金船中激射。
「哪有這般容易!」孟秋輕笑一聲,屈指一彈,一點灰芒落下,頃刻至於江面,分成百點,往峨眉弟子身上撞去。
滅塵子和齊漱溟都認出是太乙神雷,臉色一變,喝道:「速退!」各出手段。
三股法力在空中相撞,一道絕大的氣勢從中間往外擴去,如同狂風一樣,吹得齊靈雲、李英瓊等東倒西歪,撞向左右兩岸。
「只是餘波我都經受不住。」齊靈雲死裡逃生,臉色發白,喃喃自語,心裡沮喪至極,再無半點不服氣和爭雄之心。
孟秋前招既出,后招接踵而至,又發神雷,往齊漱溟和滅塵子打去。接著也不管結果如何,瞬間收起番天印和清玄劍,人劍合一,沖著廣成金船而去。
對面兩人也不落後,同樣身形化光,急轉而下。
另一邊的鄭八姑、陳玉鳳卻驟然收手,退往一邊。簡冰如從容收起九疑鼎,並不追擊。
屍毗老人猛然出力,六臂連錘幾下,打爆了一顆牟尼珠,卻是長嘆一聲,心頭又是急怒,又是無奈。
他如何不知道另外三個盟友並未使出全力,無論敵我,只他魔教一家拚命。
只是其他兩方,縱然得不到廣成金船,也早有退路。唯獨魔教,寄予厚望的星宿海被奪走之後,再也沒得到哪怕一個小洞天替代。
如果今天他們不拚命出力,不能表現出價值,那可就真正死無葬身之地。
白眉禪師看著手中殘餘的十一顆牟尼珠,心頭也在滴血。
若不是他先以涸澤而漁的方式,榨取了此寶的法力,使得十八顆珠子不完整,屍毗老人又如何能夠接連打爆兩顆寶珠。
不過瞬間白眉禪師就回過神來,事到如今,若是大事能成,天地再無敵人;若是不成,要麼攜著佛國飄蕩外空,要麼留在世間化作腐土。
無論如何,牟尼珠這件至寶,以後都不會多大用處,用在此刻,正當其時。
天上的六個天仙全停了手,連屍毗老人也收回了法天象地和三頭六臂的神通,默不做聲站在一邊,神情疲憊,累累若喪家之犬。
孟秋快了一線,先到廣成金船旁邊,正要入內,卻見金船騰起一片金光,將他阻攔在外。
他順手一擊,金光微微晃動,稍一試探,便知若要打破這層封鎖,也得半炷香的功夫。
眼下滅塵子和齊漱溟自然是不會讓他如願,趕將過來。
一個使出無字豐碑,籠罩而來;另一個放出紫青雙劍,照準金船狠狠劈下。
這一記試探,兩人心裡又都有了底,反身過來,照準孟秋,重新拚鬥起來。
金船已出,自然就不需要像剛才那樣,有所顧忌。二人由守轉攻,下手較剛才猛烈得多。
蒙蒙灰光裹著無字豐碑,化成一座巨大的山峰,壓了下來。
空氣極為粘稠,如同墜入泥沼之中,無處不受擠壓。
連帶這一方天地,也彷彿變成了一個被人捏在手中氣泡,隨時都有可能破滅。
孟秋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周身青光浮動,將護體靈光全力運轉。除此之外,番天印早已懸在頭頂,與那豐碑抗衡,形成僵持。
齊漱溟在一旁觀察片刻,見對方周身氣息毫無破綻,滴水不漏,心知等不到破綻,便也悍然出手。
紫青雙劍猶如兩條蛟龍,才一發動,劍上芒尾立似長虹經天,百丈以上,從左右直刺而來。
孟秋不敢怠慢,清玄劍一個晃動,也分為二,各找准一個對手,纏繞而去。
雙方都是劍術大家,此時此刻,再用什麼劍光分化、煉劍成絲的技巧,效果一般,反倒不如比拼法力與法寶強度,來得迅速些。
四道劍光交匯,卻見紫、青兩道靈光往後一縮,減去十多丈。
齊漱溟身軀一震,有些駭然。
滅塵子的聲音適時傳了出來,道:「這小子不能以常理計較。師弟莫要以為他修道年歲淺,就小瞧了他。須知他法力渾厚之處,猶在我等之上。」
齊漱溟深吸口氣,運足法力,穩住紫青雙劍,道:「是我大意了。」
雙劍寶光頓時更為濃烈,雖在左右,但隱約之間,似有勾連,交相輝映,耀得天地一紫一青,兩色各半。
底下峨眉弟子見得師門重寶的威力,心潮澎湃,連聲喝彩。
卻見分化開來的兩把清玄劍上,也起變化。一方作五彩色,一方暗灰。
五色光華流轉不停,來回刷動,每一道都重如山嶽,如狂風驟雨打芭蕉,把青索劍撞得左搖右擺,光華也明滅不定。
另一邊的灰光勃發,好像霧氣一樣,彌散在千丈的空間,將紫郢劍包裹在內,一點劍光也透不出來。
「師弟,莫要浪費時間再做試探,快將手段都使出來!」滅塵子整個人呈金色,盤坐在無字豐碑之上,與那番天印抗衡。
眼見紫青雙劍落了下風,眉頭微皺,出言警告。
齊漱溟臉色沉了下去,單手在虛空中一托,靈翠峰現在掌心,碧光大盛,如石落湖中,漣漪往四面擴散。
他嘴裡念念有詞,靈翠峰上現出一條條的金色紋路,渡入碧光之中,將之帶起晃動,如潮水一般,翻騰起來,向上盤旋,形成一個半扣碗狀的光幕,瞬間將方圓百里的天空都包裹在內。
穹頂裡面,霞光連閃,光華輪轉,俱是祥雲瑞藹籠罩,紅艷艷一片金霞異彩,更看不清絲毫景物。
孟秋心中一動,朗聲道:「原來這就是貴派壓箱底的絕活。長眉真人留下的兩儀微塵大陣的原陣,竟然不是布在凝碧崖下,而是刻在這靈翠峰上。」
世人公認峨眉為天下第一大教,便是因為峨眉主峰凝碧崖有長眉真人布置的兩儀微塵大陣,絕無陷落的可能。
就算是上次魔教五大天仙,聯合了佛門四位神僧,趁著滅塵子和齊漱溟分兵在外,攻打凝碧崖,手段盡出,也飲恨在這大陣之下。
所有人都以為此陣固定在峨眉,就算利用陣旗能夠在外布置,和長眉真人親傳的也相差甚遠,威脅不甚大。
故而眾派雖承認峨眉的地位,但也不至害怕,平素也起矛盾,不會刻意收斂。
若是知道這長眉遺陣能夠移動,哪裡還敢如此放肆。否則一個大陣罩住山門,闔門上下盡數成空。
孟秋眼前都是祥雲隱隱,青漾漾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別的並無異兆。
他神情嚴肅,顧不得逼迫滅塵子,連忙將番天印收落頭頂,五色神光流轉不停。
齊漱溟將陣法催動,頓時霞彩瀲灧、光華大盛,烈火風雷、罡飆怒號,生、死、晦、明、幻、滅,時時變化不停。
各式各樣的攻擊,自四面八方傳來,每一道都有普通天仙全力一擊,萬千疊加,形同流星落墜,聲勢極為浩大。
面對這樣凌厲的攻擊,孟秋反倒輕鬆起來,心道:「這還不夠,我且加把勁,看看峨眉還隱藏著什麼?」
大五行絕滅神光針和先天太乙神雷從他雙手掌心脫出,並未朝向敵人,而是鑽入番天印中。
番天印上光華大盛,五色神光上彷彿鍍了一層金,光閃閃的,沖刷之下,非但將各樣攻擊刷到一邊,且探入陣法,不停攪動,把兩儀微塵陣內的霧氣打得厚一邊薄一邊,祥雲破碎,如鵝毛大雪般凋落。
齊漱溟傾盡全力,雖將陣法穩住,但在五色神光和大五行絕滅神光針的聯合攻擊下,已無餘力收拾孟秋。
他只得大聲求援,道:「三師兄,助我!」
兩儀微塵陣穹頂騰起一陣白霧,滅塵子趁機一閃而入。甫一入陣,就攜著無字豐碑,急墜而下。
孟秋心中更為滿意,驅動番天印,陰陽元磁之氣噴薄而出,頂住豐碑,接著噼啪之聲從兩者交接出傳來。
太乙神雷響個不停,打得巨碑搖晃不止。
滅塵子心生無奈,停留在大陣頂部,不敢輕易下落。
陰陽元磁之氣能夠滅殺元神,他若是靠得太近,恐有性命之憂。
但是一旦離得遠了,無字豐碑就難以發揮最大威力,其克制一應依託靈氣的法術、法寶、神通的功效,要大大折扣,難以匹敵番天印。
峨眉鎮派大陣出現之時,屍毗老人還有些絕望,一旦孟秋身亡,魔教毫無掙扎的餘地。
誰料局勢竟沒有多少變化,峨眉兩大天仙,連同兩儀微塵大陣,一樣奈何不了對方,甚至還有些落在下風。
屍毗老人生出希望,望向白眉禪師的目光,越發的凶厲,只是礙於場上局勢還不夠分明,沒有出手罷了。
齊漱溟連換幾種手段,兩儀微塵陣中變化迭起。
黑雲層層疊疊,覆壓而下,彷彿天傾。內里雷霆赫赫,電光急急,輔有狂風如刀,墜雨似箭,以天象之變演化天威凶厲。
參天大樹收枝縮葉,頃刻由千丈高下,回退到破土幼苗。四季顛倒,草木榮枯,海枯石爛,天地倒懸,時間錯亂,空間倒轉,種種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生、死、晦、明、幻、滅,萬般手段盡出。
儘管如此,孟秋依舊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齊漱溟輕嘆一聲。原本以為有大陣就足夠對付孟秋,但沒想到對方神通如此驚人,大陣少了長眉真人所留的先天一氣仙符,發揮不了最大威力,已然制不住敵人。
眼見得此,簡冰如一個閃身,也落入兩儀微塵陣中。與此同時,濃霧往外一擴,將邊上觀戰的所有人,都籠罩在內。
接連兩道光芒一晃,鄭八姑、陳玉鳳與屍毗老人、方初鳳毫不遲疑,發動身法,落在孟秋身邊。
「孟道友,敵人將我等困在裡頭,恐是要給峨眉那些小輩登船創造機會,還請設法速速破陣。」屍毗老人方才到來,立刻發聲。
孟秋道:「金船禁制之威能,絕非尋常人等可破,無須擔心。還是留神戒備,莫要被對面瞧出破綻,遭了毒手。」
見他如此淡定,邊上鄭八姑和陳玉鳳並無多言,屍毗老人心裡卻依舊忐忑不安。其餘人等,都拖得起,唯獨魔教,沒了逃走的後手,必須要看別家臉色。
不過這時候,他也不能催促,只得對著剛入陣的白眉禪師,大叫一聲道:「賊禿,剛才沒有盡興,再過來戰!」
他再現出三頭六臂的阿修羅魔神真身,運起法天象地的魔法,高達百丈,聲音嗡隆隆的,幾要透出陣外。
齊漱溟連忙朝白眉禪師一禮,道:「大陣已被那孟秋牽扯了大半的精力,若是不管此魔,片刻之後,運轉上恐有些窒礙。」
禪師點點頭,飛升而起,同樣化作了百丈金身,同屍毗老人斗在一起。
方初鳳便要和剛才一樣,上前幫忙。孟秋連忙攔住,道:
「這兩儀微塵大陣兇險異常,道友還是不要離我太遠,免得受了暗算。再者簡冰如手執九疑鼎,又有大陣加持,鄭、陳二位恐怕不是對手,還請方道友助她們一臂之力。」
方初鳳自然明白,孟秋是覺得自己實力不夠,落在大陣中會有危險。她也不逞強,點點頭,跟隨鄭八姑和陳玉鳳,往簡冰如攻去。
簡冰如放出九疑鼎,無數飛禽走獸虛影,鳴叫嘶吼著從鼎身上飛出來,與兩儀微塵大陣疊加,威力更大一重,一舉便將鄭陳方三人的攻擊衝散,接著撞在番天印所化光幕上,噗噗作響。
光幕一陣晃動,孟秋伸手一指,又重新穩固。但他分神之下,頂上滅塵子抓住機會,無字豐碑往下一壓,將五色神光打得回落百丈。
「一齊出手!」齊漱溟輕喝一聲,全力催動兩儀微塵大陣。
一個剎那間,眾人便覺眼前換了百多個世界,有十日當空,熾烈無比的;有洪水滔滔,無處落腳的;有天維有缺,星河倒灌的……每一方世界,都已是窮途末路,分崩離析在即。
無窮破敗之氣,侵襲而來,鄭八姑等幾乎把持不住。孟秋抖手打出一片清光,才將內外隔絕。
但顯露在鄭八姑眼前的世界,仍舊是一片灰沉,天空陰暗,大陸破碎,江河枯竭,海水褐黃,無有生靈,也無聲無息。
這是映入識海的神通,根本無法隔絕。雖不至於讓鄭八姑、陳玉鳳和方初鳳三人深陷其中,但也影響不小,戰力大減。
簡冰如騰出更多的手段,開始集中精力,猛攻孟秋,加上滅塵子從旁牽制,護身光膜搖搖欲墜。
孟秋此時也不多話,放出昊天寶鏡,往上一照,青光盈盈,直衝而起。
滅塵子心神一動,不顧無字豐碑擋在前面,連忙往邊上一閃。
果不其然,那青光徑直穿透了石碑,沖刷而上。要是他不躲開,必然會被照射到,雖然不知道威力如何,但此等危急情況下,對方一旦出手,必然是絕招無疑。
眼見孟秋驅走了滅塵子,稍微挽回一點局勢,屍毗老人這才鬆了口氣,勉力打起精神,要先勝過白眉禪師。
忽然天色驟然一暗,正午之時,月、星驟然出現,與日同輝,大放光明。
只是光芒這般璀璨,以目視之,反倒覺得日月星較之前,似乎都披上了一層薄紗,稍顯朦朧。
在場九個天仙,都察覺到天地靈氣,在剎那間少了一絲,臉色齊齊一變。
「來了!」所有人都知道,絕靈之災已然降臨,一場大劫到了最為濃烈的時刻。
齊漱溟率先發難,伸手一招,和清玄劍顫抖的紫郢青索落在手上。
他輕嘆一聲,伸手撫過兩劍,臉上先是不舍,又一變為堅毅,將紫青雙劍往靈翠峰頂上一插。
紫青二色隱匿,滔天劍氣同時消解。
孟秋收回清玄劍,不去追擊,照準了白眉禪師,先斬過去。
滅塵子見得如此,連忙移動無字豐碑,上前攔住。
他這一動,番天印失了壓制,五色神光和陰陽元磁之氣脫了牢籠,立刻往四面八方掃蕩而去。
無形的破敗之境、幻象,以及有形的雷鳴電閃,全都被一掃而空。
鄭八姑三個頓時清明,趕忙放出法寶神通,會同神光,朝著簡冰如打去。
此時天地靈氣正在飛速下降,估摸著兩個多時辰,就會完全消散。
修士所能依仗,全靠自身積累。越到後面,積累越多者,優勢越大。
屍毗老人自忖修道年歲最久,阿修羅道又向來注重法力;加之孟秋以一敵三,尤顯從容,自然積累深厚。由此觀之,己方勝算極大。
局勢頓時翻轉,他喜出望外,戰力平添三成,暴起攻之,一舉捶碎了白眉禪師的兩顆牟尼珠。
正當他要一鼓作氣,忽然感到周身一冷。
兩儀微塵大陣亮了起來,通體明光,先前已被掃蕩過一遍的具象幻境,這會徹底消失,分毫不存。
屍毗老人察覺不對,連忙後退,可惜稍微晚了半步,兩條胳膊突然齊肘斷開。還不等他撈起,便分解作無形。
他心中一寒,身上騰起黑光,外擴到離體十丈。
滋滋之聲響起,拉鋸一般的鳴叫,有什麼東西在切割護體真氣。
屍毗老人顧不得查看,運起神通,要重新長出雙手。
可魔氣一運轉到切口處,卻如同火遇著了水,嗤嗤幾聲,立刻消解。阿修羅道斷肢重生的大法,竟然不能奏效。
他大吃一驚,連忙運目往邊上掃視,才發覺整個大陣之中,瀰漫著無窮無盡的劍氣。
這劍氣之凌厲,完全是屍毗老人生平僅見,是一種純粹的滅絕之力,就連剛才清玄劍和紫青雙劍,都有所不及。
「峨眉倒是捨得!」孟秋首次臉色凝重,朗聲道:「連紫青雙劍,都化作兩儀微塵大陣的滅門。
想必當年長眉真人就有此念,收集六種至寶,融入大陣之中。如此拿捏此界,化作洪荒,亦非難事。」
屍毗老人吃了一驚,深為長眉真人的大手筆所震撼。
孟秋接著沉聲問道:「死門已定,九疑鼎、無字豐碑怎麼不歸位?」
九疑鼎入幻門,無字豐碑入晦門,卻也融洽。
滅塵子輕哼一聲,身形一動,主動融入無字豐碑中,驟然消失。
接著孟秋等人,頓覺周身一沉,周圍靈氣似乎全被剝離開來,彷彿絕靈之災提前到來。
簡冰如也不遲疑,九疑鼎往空中一拋,隱去蹤跡。大陣裡頭幻象又起,無時無刻都在影響心境,拖累元神。
三重攻擊加身,屍毗老人也吃不住,連連回退,臉色灰敗。好容易穩住,急切的道:
「孟道友,九疑鼎和無字豐碑,畢竟不是峨眉長久祭煉之物,此陣尚有一絲破綻。我有一門神通,能助道友脫困,望道友能遵守承諾,帶我教傳承弟子離開。」
方初鳳立刻掏出一個捲軸,遞了過去,顯然就是安置魔教弟子的臨時洞府。
她不待孟秋應聲,徑直往外一衝,番天印所生光膜竟不能阻隔。
落入陣中,劍氣立刻襲來。先一擊將她周身衣物攪碎,接著萬劍同發,將一片空間打作虛無。
眾皆愕然,不知方初鳳自尋死路是為何。
屍毗老人卻身形一震,三頭四臂收了回來,額頭現出一塊橢圓形寶石,血紅欲滴。身形也由百丈大小,急速收縮,不過十丈。
「阿修羅道至寶,不死甘露。此物果然還留在世間!」滅塵子的聲音,從虛空中隱隱傳出,道:「原來那方初鳳,竟是此物所化。」
屍毗老人吸收了不死甘露之後,面容又變,青面獠牙,肋部又長出兩隻手,下半身化作龍尾,大喝一聲道:「羅睺!」起身往前一錘。
白眉禪師倉促一接,牟尼珠頓時崩碎了四顆,才勉強保命。
眼見敵人頂著兩儀微塵大陣,第二擊又來,避無可避之下,他當機立斷,一口吞下剩下的三顆牟尼珠,一個縮身,落到心燈之中。
燈光蓬的一下,飛起丈高,與屍毗老人所化羅睺魔神拼了一記。
火光飛散,只剩下三寸高的燈焰,也搖曳不定,連同燈身,被打得崩飛而去,便要裂開。
虧得滅塵子見機不對,半空中灑落一道灰光,將心燈裹住,拽入身前。再來看時,牟尼珠的靈力耗盡,白眉禪師昏迷不醒。
此刻屍毗老人顧不得追殺,嘶吼一聲,身形陡然長大到了萬丈,撐得整個大陣,都晃了一晃。
阿修羅真身神通異常,便是兩儀微塵大陣號稱陣法一出,世界等微塵,也不能容納。
此刻屍毗老人純用自身積累,無字豐碑便沒了作用。便是那劍氣、幻境,一樣奈何他不得。
齊漱溟臉色大變,雖然對方變身時間定然極短,但高手相爭,只在須臾。
果不其然,孟秋抓住機會,昊天鏡立刻出手,定住了無字豐碑。接著清玄劍驟發億萬毫光,絲絲如劍,與紫青雙劍所化的滅絕劍氣抗衡。
而番天印上的陰陽元磁之氣,也裹住太乙神雷,直奔滅塵子。
簡冰如反應迅速,九疑鼎一動,無數飛禽走獸具象,往前飛撲,卻又在五色神光和大五行絕滅神光針下,盡數消融。
一旦陣法加持不在,單拼法寶和神通,峨眉不見得是孟秋的對手。
齊漱溟暗嘆一聲,一邊吃力的運轉靈翠峰,將天地顛倒挪移,避過攻擊,一邊嘴唇輕動,拋出一顆明珠。
屍毗老人一怔,騰出一隻手來撈住,咧嘴惡笑。接著另一隻手捏了個訣,裝有魔教眾人的畫卷,陡然從孟秋身邊消失,落在他手心。
鄭八姑大驚失色,道:「道友,你這是……」
卻見屍毗老人身形急劇縮小,眨眼變作常人大小,面容也恢復從前,嘆了一聲,道:「道統承續,不敢不重,道友莫怪!」
伸手從額頭取下不死甘露,用力一握,血光迸發,裹住他一同落到明珠之內,猛的往外飛去。兩儀微塵大陣也不阻攔,由得離開。
出去之後,明珠在空中一閃,破開虛空,落了進去,消失無蹤。
「齊道友倒是捨得,竟在此刻,捨棄了一處洞天。」孟秋輕聲道:「難怪屍毗老人抵擋不住誘惑,毫不遲疑的背叛盟友而去。」
「所求既成,何必拚命?」齊漱溟正視過來,道:「現在輪到道友了,這就送你上路!」
靈翠峰立時散發出無窮光芒,配合無字豐碑,完全將天地封鎖,再也感應不到外界一絲一毫,也得不到半點靈氣補充。
滔天劍氣,席捲而來,如滔滔江水,永不停歇,將陣內所有元磁、神光,清掃得一乾二淨,無處容身。
只有同樣受大陣加持的九疑鼎,才能展現真正威能。
先是鼎蓋上蟠伏著的那個牛首蛇身,象鼻獅尾,六足四翼的怪物,騰飛起來,化作百丈大小,完全化為實質,每一擊都等同天仙出手,打得孟秋護身光幕搖晃不止。
接著鼎蓋打開,無量金星紅絲如飆輪電旋,噴涌而出,光霞強烈,耀目難睜。一片轟隆之聲發自鼎內,恍如萬雷始震,聲勢駭人。
千百道五色煙雲從中飛出,簇擁著無數大小長短光華,現出天龍野馬以及各種奇禽怪獸的形相,俱都變成實質。
大的竟頭似山嶽,身逾百丈。最小的也大如栲栳,長及尋尺。一個個目射奇光,張牙舞爪,揚喙振翼,攫拿飛撲,侵襲而來。
此等具象,乃是九疑鼎與幻陣結合,說真便真,說假便假,隨心生滅,瞬息萬變,五色神光與元磁之氣都制不住。
眼見番天印護身光幕,一縮再縮,便要破碎,孟秋長嘯一聲,突然動作。
手中那面昊天鏡,朝九疑鼎上對照下去。一道青濛濛的微光,如輕煙飛過,只是一閃。倏地又放出萬道金光,無邊霞彩,狂風驟雨一般飛射出去。
晃眼重現光明,萬籟頓寂,無影無聲。
陰陽生克之理,妙不可言。那麼厲害的聖陵至寶九疑鼎,卻為昊天鏡這平平無奇的青濛濛的微光所克制。
峨眉三人大吃一驚,料想不到,九疑鼎會如此失手。
這邊鄭八姑和陳玉鳳早有反應,南明離火劍倏然出動,循著昊天鏡青光接引,一招中敵,斬落簡冰如半條胳膊。
日月五星輪也到了其跟前,滅塵子迅速驅動無字豐碑,落下灰光救援。
卻不料陳玉鳳並非為了傷敵,而是引動法寶,轟然自爆。其中烈焰、寒冰四散,將周圍劍氣盡數排空,元磁之氣趁機落在九疑鼎上。
「啊!」簡冰如慘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他祭煉九疑鼎的一絲元神,被元磁消磨掉了。
「不好!」齊漱溟和滅塵子反應過來,瞬間出手,仍舊晚了一步。
南明離火劍上,浮現一道青光,催動飛劍,裹住九疑鼎,一個閃身,便回到了孟秋跟前。
他伸手一握,鼎身縮小到三寸大小,落在掌心,輕嘆一聲,道:「到底還是回歸我手。」
鄭八姑和陳玉鳳相視一笑,身形化作流光,鑽入孟秋袖中。她們所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戰鬥,也無能為力,反是拖累,那不如先躲入紫雲宮。
轉瞬之間,先傷一人,又丟一寶,剩下時間也不多,峨眉似乎已到絕路。
峨眉剩餘兩個完好的天仙,對視了一眼,滅塵子點了點頭。
只見兩儀微塵陣劇烈收斂,越縮越小,內里劍氣衝撞得更加厲害,叫孟秋一時應接不暇。
齊漱溟拋出一個水團,內里星光點點,如同宇宙,趁機將孟秋那一片空間吞了進去。
接著他摸了摸靈翠峰,用力一掰,生生將峰頂掰斷,往空中一拋,兩儀微塵陣裹住水團,被壓在半截山峰下。
「咳咳!」簡冰如止住了傷勢,臉色蒼白,咳了幾聲,道:「那小賊手段頗多,說不得微塵大陣和星宿海洞天,也困不住他。」
滅塵子道:「不須困他多久,只要半炷香,我們入了金船,大事已定,他也就無能為力。」
「事不宜遲,動手吧!」齊漱溟將剩下的半截靈翠峰,置於廣成金船上空,與滅塵子一左一右,開始做法。
一道碧光下落,照射到船中。金船所發金光,慢慢往後消退。
簡冰如臉上止不住喜意,道:「果然不出師尊所料,這廣成金船之所以沉於元江,不得起來,是因為少了核心鎮壓之物,無法驅動。
他老人家天縱之才,用一脈相承的廣成道法祭煉出的靈翠峰,真的能夠破開船外禁法。
藉助此船,峨眉便能不懼大劫,遁入虛空,長存天外。亦可轉化靈氣,替三師兄接續法力,成就此方唯一真神,永存於世。」
饒是他向來淡定,此時此刻,峨眉多年的謀划即將成功,也免不了一陣激動。
……
卻說關鍵時刻,孟秋被收入了星宿海洞天,非但不惱,反而大笑起來。
他將神識展開,尋覓一陣,找到了核心處,放下番天印,將洞天定住。
之後才從容攤開手掌,現出九疑鼎,伸手一拉,輕鬆將鼎蓋打開,往內望去,空無一物。
接著他一點額頭,眉心裂開,掉落出一顆珠子,帶有青白微光,混混沌沌,雞蛋大小,並不十分透明。
初看無甚異樣,再一細看,裡面青白二光立時分開,青光上升,白光下降,上段現出無數日月星辰、風雲雷雨的天象,下半截便現出山川湖海、飛潛動植之形。
當年孟秋身無法力,拿不到重達萬鈞的九疑鼎,只能從鼎腹中取出這枚混沌元胎。後來諸般成就,乃是有今日之功,多是賴此。
眼下物歸原處,九疑鼎倒是沒有多出什麼變化,只是鼎腹萬類萬物,卻似活了過來一般。
寶鼎內的簡冰如元神,已被元磁清除,孟秋只用片刻就祭煉完畢。
他催動九疑鼎,變得如山嶽般大小,立在星宿海洞天中央,靈氣頓時如同倦鳥歸巢,爭相往鼎腹投去,落入混沌元胎之中。
這般鯨吞之下,洞天迅速縮小,只短短的功夫,整個洞天被鯨吞乾淨,一絲一毫也不剩。
孟秋剛一脫身,又落入兩儀微塵陣中。劍氣洶湧,無窮無盡。
他毫不在意,額頭再次張開,混沌元胎重新落入識海,這才從容出手。
先是昊天鏡上下左右一掃,劍氣盪盡,接著九疑鼎轟然作響,各類飛禽走獸騰空而起,充塞其間。繼而番天印找准了半截靈翠峰,撞擊而去。
一連三擊,兩儀微塵陣無人主持,自然承受不住,一下爆開。
靈翠峰頂倒飛而回,落入齊漱溟手中。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的高興,只覺遍體生寒。
時間才過一半,對方竟然脫困而去,叫人難以置信。
「莫要發獃!」滅塵子厲喝一聲,道:「靈氣將絕,他破開洞天與大陣,定然損耗不小,我去攔住他。靈翠峰已然完整,你專心破開金船禁法,不可遲疑。」
他剛一動,孟秋放出昊天鏡,澎湃的法力加持下,青光直接將整個無字豐碑鎖住,動彈不得。
「你怎麼可能有如此渾厚的法力!」滅塵子大叫一聲,不能相信。
孟秋微笑不答,只見九疑鼎放出,罩住齊漱溟與靈翠峰,從容取出番天印,落入廣成金船。
剛才峨眉兩人做法被打斷時,金船外圍的金光恢復了不少。此刻大印落下,卻不見金船絲毫阻攔,徑直與之結合,如同一體。
齊漱溟心神幾欲失守,只道出一個「你」字來。
孟秋笑道:「不錯,這番天印本就是金船鎮壓之物。」
滅塵子和齊漱溟立刻明了,師徒兩代近乎千年的計劃,都為人做了嫁衣,頓時面如死灰。
孟秋步入金船,徑直到了中樞,輕輕晃動番天印,金船便不受江底元磁束縛,飛升起來,懸在半空,任憑時間流逝,天地靈氣一瞬少過一瞬,紋絲不動。
齊漱溟眼睛越睜越大,臉色一變為蒼白,渾身顫抖起來,張開說話,聲音嘶啞,道:「孟道友真要斬盡殺絕么?」
孟秋不走,自然是要禁錮住僅存的四個天仙,等靈氣完全消失,天地障壁形成,讓他們無力破開虛空,依靠洞天逃離。
一旦靈氣消失,存於此世的洞天,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靈氣倒灌,變為廢墟,墜落凡間。想要藉此苟延殘喘,都是妄想。
而剩下的任何修士,哪怕天仙,逃不出去,只能等著靈氣散盡,化為枯骨。
此舉於修士而言,身心就要受到摧殘,可謂殘酷至極。
滅塵子嘆息一聲,心知多說無益,默不作聲,只待末日降臨。
遠遠躲在一邊的峨眉與佛門眾,坐守在一個小洞天中,眼見天人交戰,法光璀璨到悄無聲息,等待了許久,卻不見長輩歸來,心內焦急。
荀蘭英等幾個領頭的,正待外出探查,抬頭一看,就見著一點亮光,從西南方冒出,俄而光明大盛,將半邊天的雲彩盡數染成金色,如同日之初升一樣。
天地已合,孟秋收回了昊天鏡和九疑鼎,不去看瞬間衰老的齊漱溟,駕馭金船,直奔天外,恍如一輪金陽。
船行片刻,已到盡頭。
他站在船頭,長嘯一聲,喝道:「開!」清玄劍往前一斬,將蒼天也破開個口子。金船疾馳,往上一撞,咔嚓幾聲,硬生生的擠了進去。
金陽消失,天空重又平靜了一瞬,只蒼天有不忿,烏雲再聚,電光閃爍,雷霆勃然欲發。
忽而一陣清風,從東面起,一直吹到西面,將所有烏雲盡數吹落,頓時滿天清輝灑落,將一切滌盪,似換了人間。
(全書完)
祝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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