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落花辭·三
這一日,程十鳶正坐在院中的樹蔭處綉著喜帕。
纖纖玉手捏著銀針在正紅的綉布上穿梭,栩栩如生的鴛鴦戲水圖便漸漸顯露出來。
她動作很快,但活兒做得也非常好,比起芳華閣的綉女們也是不枉多讓的。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夏日裡的燥熱,讓程十鳶的臉也變得紅撲撲的。
又寧端來一盤新鮮的冰鎮葡萄,見程十鳶在綉喜帕,不解道:「小姐,婚服已經交託給芳華閣置辦了,喜帕也是成套的,您其實大可不必親自動手,為何還要費這功夫呢?」
程十鳶聞言,輕輕笑了笑,「畢竟是自己成婚時要用到的,總不好事事都交給旁人做。」
她的綉工很好,若不是因為鎮西將軍府已經在芳華閣訂了婚服,她本來連婚服也打算自己綉。
又寧雖然並不知道程十鳶這是在堅持什麼,但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並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在程十鳶身旁搬了一個小馬扎坐下。
過了一會兒,又寧捧著臉,有些擔憂地道:「小姐,聽說鎮西將軍府的大少爺是常年在外征戰的,有時候幾年都不著家,您要是嫁過去,豈不是經常見不到姑爺?」
比起將軍,又寧更希望小姐能嫁個文人,最好是留任京城的文官,這樣的話,小姐肯定能和姑爺琴瑟和鳴。
畢竟將軍府一門武將,可程府書香門第,怎麼看都不大登對。
程十鳶聞言,動作頓了頓,不知怎麼,她忽然就想起了去年冬日裡驚鴻一瞥的那個少年郎。
少年眉目凌厲,英武非凡,若是常年在外征戰的少年將軍,或許就應該是那個樣子吧。
程十鳶暗暗搖頭,她連對方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怎麼忽然就想起來了?
這時,許媽媽步入院中,朝程十鳶行了禮,道:「小姐,陸公子來了,您可要出去見一見?」
程十鳶微抬起頭,「可是鎮西將軍府的長公子?」
許媽媽點點頭,「正是長公子陸行知,聽說他又要出去打仗了,是臨行前特來拜會老爺和夫人的。夫人說,您還未曾見過這陸公子的容貌,便允您在屏風后看上一眼。」
二人定下婚事已有兩月余,距離婚期還不到兩個月,可偏偏這麼長的時間,雙方竟然沒有碰過面,也是稀罕事兒了。
程十鳶甚至連對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曾知曉,只聽說他總是征戰,也正是因此二人見面的機會才少之又少。
太傅夫人自然是打聽過這些消息的,不過畫像與難免真人有偏差。
去歲程十鳶還聽說,有一戶人家的公子說親時見畫像上的女子容貌非凡,十分喜愛,當即定下親事,可成婚那日一見才知對方貌若無鹽,可都已經成了婚,自然是無法更改了,那公子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裡咽。
程十鳶擔心母親為了安撫自己,也做這種事情,所以她是不大相信那些畫像的。
如今聽許媽媽說陸行知來了,程十鳶抿了抿唇,卻是道:「許媽媽,勞煩您轉告母親,就說我在綉喜帕,不去看了。」
許媽媽愣了愣,什麼也沒說,點點頭便退下了。
又寧不解地問:「小姐為什麼不去看看未來的姑爺呢?若是他長得不好看,是那等歪瓜裂棗之徒,咱們也好早些有個準備,總比在大婚之夜見到對方時被嚇得心驚肉跳來的好。」
程十鳶只是搖搖頭,「不去了,看與不看都不能改變什麼,又何苦折騰自己。」
這門婚事是聖上親賜的,還是兩個家族之間的聯姻,無論她喜不喜歡那位陸公子,都不可能會有轉圜的餘地。
與其讓自己剩餘的這兩個月時間一直處於煎熬之中,倒不如不管不問,反正他們要成親,便總是要相見的。
又寧不懂程十鳶的想法,但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凈了手,動作麻利地剝了幾顆冰鎮葡萄遞給程十鳶。
「小姐忙活了大半日了,不如歇會兒吧?」
程十鳶見那琉璃碗中的葡萄汁水豐盈,一看便知是極甜的,也動了幾分心思。
便將綉到一半的喜帕放在一旁,伸手端過那琉璃碗來,一顆一顆慢慢吃著。
冰鎮過後的葡萄越發爽口,甜絲絲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將身上燥熱都消下去了。
程十鳶連吃幾顆,不由微微眯起眼睛,滿足地喟嘆一聲。
這幾個月來,她越發的循規蹈矩,再也不是往年的活潑好動,像是已經褪去了稚嫩青澀,成為了真正的閨秀。
只有偶爾嘗到喜愛的食物時,程十鳶才會露出幾分孩子氣來。
又寧見她喜歡吃,笑道:「小姐要是喜歡,回頭我再端些來,只是,這副貪食模樣,跟小饞貓似的,若讓未來姑爺看見了,准得被嚇一跳。」
程十鳶伸手去擰又寧的耳朵,笑罵:「好你個丫頭片子,竟敢拿我來取笑,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你!」
又寧嘻嘻一笑,躲開了程十鳶的手,玩笑般道:「本來就是嘛,聽說鎮西將軍夫人最喜歡文靜的姑娘,說親時挑了好幾個都是文文弱弱的那一類,如小姐這般頑皮的,只怕是入不得她的眼呢!」
程十鳶見她還不住口,仍那她說笑,將那琉璃碗放在桌上,起身便要去擰她的手。
「好啊,看來是我平日里太慣著你了,竟連這些話你都敢編排,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又寧才不怕,起身躲開,和程十鳶在院中瘋跑起來。
比起太傅夫人派來的風眠,程十鳶和又寧從小一起長大,形同姐妹,感情十分要好,自然平日里相處更親密一些。
二人私底下無有不談,並不會太在意主僕之間的規矩,在一起時自然也就歡脫。
打打鬧鬧間,二人並沒注意院門口站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公子。
陸行知看著院中如同蝴蝶一般翻飛鬧騰的姑娘,唇角微微勾起。
想起那日在芳華閣初見時,對方怯生生的模樣,陸行知只覺心裡軟成了一灘水。
真是個可愛的小丫頭,他想。
太傅夫人見陸行知走到門口忽然止住腳步,正要開口,就聽見院中傳來程十鳶的笑聲。
「又寧,你給我站住別跑,看我不打你!」
「呀呀,還敢躲,連本小姐的話都不聽啦!」
少女清脆的聲音傳到門口,讓太傅夫人的臉色很快沉了下去。
陸行知意識到此刻並不是拜見程十鳶的好時候,他的闖入或許會讓那小丫頭受驚,擾了她的興緻。
便退了幾步,朝太傅夫人拱手道:「看來程小姐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做,那在下便不叨擾了,小小心意,還請程夫人代為轉告,告辭。」
陸行知讓隨從將東西交給太傅夫人身後的許媽媽,這才轉身離開。
太傅夫人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挽留的話,畢竟自家女兒那模樣實在是失禮,此刻二人若相見……
她揉了揉額角,也就是陸行知懂分寸,給他們留了幾分面子,倘若換作別人,見到自己未來妻子如此模樣,只怕當場便要甩臉子了。
許媽媽見太傅夫人送走陸行知后,臉色就十分難看,而院中的小姐渾然不覺,依舊和丫鬟在玩鬧,不由輕咳幾聲。
程十鳶聽見動靜,回頭望去,便見自家母親站在門口,臉色還十分不好,頓覺失態,連忙斂了神色,領著同樣安分下來的又寧朝門口走去。
「母親,您怎麼來了?」
程十鳶朝太傅夫人行了一禮,問道:「不是說您和父親在前廳招待客人嗎?」
太傅夫人看了二人紅撲撲的臉蛋一眼,又看了看程十鳶身後的又寧。
又寧是當初程十鳶親自挑的玩伴,這些年來一直跟在程十鳶身邊。
許是因為程十鳶對她的不同,又寧漸漸地就比府中的丫鬟更要頑皮一些,隱隱又幾分越過了其他丫鬟的意思。
太傅夫人微抬下巴,道:「這丫頭是叫又寧吧?」
程十鳶不知道母親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母親。」
太傅夫人側頭看了一眼許媽媽,道:「你將她帶在身邊管教幾日,若教不好,往後小姐出嫁便只帶風眠去,將她留在家裡伺候。」
「母親!」
程十鳶驚訝不已,微微瞪大了眼睛問道:「是又寧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忽然做出這個決定?」
此前,太傅夫人可從沒說起過此事,若是陪嫁丫鬟,便是三四個也是不嫌多的。
太傅夫人看了一眼程十鳶,皺眉道:「不只是她,明日我便入宮為你請一位嬤嬤,好好教教你禮儀規矩。」
「母親,到底是怎麼了?」程十鳶不解,「為什麼……」
太傅夫人嚴厲地說:「這些年也就是我太慣著你了,以至於你如此無法無天,竟連女兒家的儀態都忘了,你好好反省反省!」
說完,太傅夫人便轉身離開,不再聽程十鳶說話。
程十鳶不解地看向留下來的許媽媽,問道:「許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為什麼忽然生了這麼大的氣?」
許媽媽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食盒交給又寧,這才道:「說來也是巧了,今日陸公子給您帶了些吃食,說是定下親事這麼久也未曾來拜見過小姐,所以想著來見一見您。老爺和夫人也答應了,而方才陸公子就站在門口,恰好看見您和又寧二人戲耍玩鬧的場景……陸公子當場便離開了,您說,夫人能不生氣嗎?」
程十鳶聽了這話,只覺眼前一黑。
「許媽媽,您說的是真的嗎?」又寧也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顫著聲音問道:「陸公子剛剛真的站在門口?那小姐的名聲豈不是……」
許媽媽搖搖頭,「放心吧,陸公子什麼也沒說,正是因為他給小姐留足了顏面,所以夫人才會如此生氣。」
許媽媽看向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的程十鳶,嘆道:「小姐,夫人說的話並沒有錯,又寧雖與您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可比起風眠來終究是不夠沉穩細緻,若是她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性,往後跟著您去了將軍府,必定也要鬧出不少事來。」
「關於學習禮儀的事,您也好好準備準備,夫人說過的話便是決計不會收回的。」
程十鳶訥訥地點了點頭,一時間只覺得天都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