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惡鬼往生
都言山主人丁水主財,尋常人家若安墳冢,必是依山傍水,左右抱穴,以求家財興旺。
而忌諱之地除去山脊山峰,便是樹旁。
只是眼前這座不大的新墳分明隱在一棵樹下,周遭雜草叢生,已經將墳墓的原本面貌盡數遮掩了,若非有尋魂符引路,點蘇還真不一定能找得到。
如此入葬,死者怎能為安?
點蘇不禁輕嘆,「真真是一樁孽債。」
話音剛落,墳頭忽起狂風,黑霧瀰漫,陰煞之氣撲面而來。
點蘇手中的燈籠輕輕晃了晃,又歸於平靜。黑霧裡漸漸現出個長發曳地的女子身形。
女子面容扭曲,渾身被陰煞之氣團團包裹,看起來就像是民間志怪話本上隨手畫出來的吃人的妖魔。
如破爛風箱般嘶啞難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將點蘇整個人環繞其中,距離近得彷彿下一刻對方就會撲上來:「你是……何人……」
點蘇道:「我來渡你。」
「嗬嗬嗬……」
女鬼低笑起來,分明是不成語調的聲音,幾近刺耳,可點蘇竟從中品出一絲嘲諷的意味。
緊接著,那聲音忽然拔高,聽著又瘋又刺耳:
「我生時受盡苦楚,垂死掙扎,百般哀求尚無人願助我,皆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如今我死了,成了鬼,你卻來說渡我?真真是可笑!」
「我無需你渡,也不會殘害旁人,只要害我之人付出代價!」
話音一落,女鬼身形一縮,黑霧和鬼氣也散開了去,便要回到那小小的墳里去。
點蘇眉頭微微皺了皺,將燈籠在一旁放了,揮一揮手,小包裹里的紅絲線便飛出來,瞬間結成陣法,將那墳塋連同周遭地界一併納入陣中。
又是一抬手,硃砂畫作的黃符紙也飄過去落在絲紅線上,散發著幽幽金光,一個靈陣已然結成。
女鬼似有所覺,衝出墳塋,見到法陣之後,頓時戾氣暴漲,雙目淌血,猙獰兇狠地朝點蘇衝過來。
只是,甫一碰到那泛著金光的法陣,女鬼便如同被火燎了一般,厲聲叫著縮了回去。
「啊——」
偏她還不死心,散開一片黑霧,不斷用自己的鬼氣試探,卻一次又一次被陣法所傷。
疼痛讓她越發瘋狂,幾乎失去最後的一絲理智,開始用本體衝撞法陣,渾身冒著青煙,被法陣碰到的地方滋啦作響。
點蘇已經動作麻利的拿出包裹里的紙錢香燭元寶在陣法前一一燃了,又用酒在香燭周圍澆出個圈,將一應燒成的灰燼圈在其中。
只見那些祭奠之物頃刻間燃燒殆盡,眨眼間,連香燭都燃完了,化作一縷縷白色的煙霧,朝著女鬼飄去。
白色煙霧飄飄然鑽入女鬼的靈台,那原本還在衝撞法陣的女鬼很快安靜下來。
周遭的黑霧也漸漸散去露出了女鬼原本的面貌。
瞧著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模樣,眉眼清秀可人,只是瘦骨嶙峋,渾身布滿青紫痕迹,後腦勺更是破了一個大洞,腦漿子混著血液流了一背,衣裳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點蘇雙手捏了張符紙打入她眉心靈台,問道:「現在可清醒些了?」
女鬼俯身一拜,聲音比之先前聽來要順耳不少,只是依舊帶著幾分空靈之感,不似人語般真切:「多謝大人助我,只是我心中怨恨難消,只怕有負大人所望……」
畢竟是個惡鬼,比怨鬼還要厲害些,點蘇不過暫時將她神智拉回來而已,若任她下去,不多時又要化作那青面獠牙的模樣。
「你隨我來。」
點蘇言罷,揮手撤了法陣,又將燈籠提起來,女鬼便化作燈籠罩子上的一片花紋,隨著點蘇一起朝那戶周姓人家去了。
此刻天色已晚,村裡人都睡下了,一片寂靜,點蘇步子緩慢地走著,路過幾戶養狗的人家,那狗便齜牙咧嘴地叫幾聲。
靠近那戶人家時,燈籠微微顫了顫,顯然是女鬼因為生前的記憶影響,死後化作亡魂也依舊覺得害怕,只是絲毫鬼氣都未溢出。
點蘇輕聲道:「莫怕。」
二人在門前駐足,兩個金光閃閃的門神分身攔下他們,點蘇朝二位作揖,抬了抬手中燈籠,「這戶人家造了太多罪業,害無辜之人枉死,如今我來渡她一渡,也算是結個善緣,必不擾凡人,勞二位通融。」
門神分身這才散去。
分明沒開門,二人卻也入得其中,只見一滿臉橫肉的男人正好眠,側卧榻上,鼾聲如雷。
燈籠又開始微微發顫,連帶著燭火也晃了晃。
「你瞧,此人周身黑氣繚繞,死氣沉沉,身上早已沾滿了惡果,時日無多,必定不得善終,你還要殺他作甚?」
「他害了你,還妄圖隱瞞實情,冥府判官自會記錄在冊,待他死了,要入那孽鏡地獄照出生平所犯之事,受酷刑數十年的,何須你來動手。」
點蘇道:「你在人間待的久了,怨氣衝天,影響周遭遊魂,本就違抗了冥府律例,下一世的福報已經削了半數,若再涉及人命,無論對方是否罪大惡極,但凡殘殺生靈,染了殺孽,都做不得人了。為了個這樣的東西,髒了自己的輪迴路,折了自己的來生福,值得么?」
燈籠不晃蕩了,安分下來。
二人又去看了周家其餘之人,他們身上雖不如方才那人一般死氣沉沉,命不久矣,卻也算不得乾淨,下半輩子沒什麼好日子過,不過殘病半生,蹉跎至死罷了。
女鬼得了慰藉,點蘇便領著她回了墳地處,重新布個法陣,將她身上的怨氣、戾氣盡數化去,滌盪了三魂七魄,這才引她往生去了。
臨走,那女鬼叩了三叩,自是千恩萬謝。
沒過幾日,便聽說大鵝村那戶周姓人家的兒子去山上打獵時被野獸吃了,同村人尋了幾天也尋不見,最後在一棵樹下找著半個腦袋、幾塊帶著肉渣子的骨頭,和幾團血淋淋的衣裳碎布。
兩個老人家沒了獨子,哭天搶地,最後一病不起,日子過得極苦。
旁人談起這事兒時,並沒多少憐憫,只說他們罪有應得,是現世報來了。
原來,那戶人家的兒子是附近有名的潑皮,因為同村一個姑娘早早沒了爹娘,便把人強娶了回去,全村人竟沒一個站出來說話。
那姑娘也是個性子好的,能幹又勤快,將一家子操持得像模像樣,鄰里都誇讚她,只是那潑皮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沒幾日便開始打罵起她來,村裡人也不替她說公道話,一日里,潑皮喝了酒,失手把人打死了。
那戶人家草草把人埋了,村裡人越發害怕潑皮,更是不敢說出去。
這才讓姑娘怨氣難消,化作了惡鬼。
如今那潑皮死了,村裡人便個個秉持正義,開始宣揚這些事兒,彷彿自己多麼高潔似的。
點蘇心中唏噓,索性又給那姑娘燒了些元寶,好讓她一路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