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
聖祖爺曾將孝誠仁皇后的梓宮奉安在乾清宮中。
自此往後,再無哪個皇后能夠有這樣的待遇了。孝誠仁皇后也是唯一一個能停靈在乾清宮的皇后。
孝誠仁皇后梓宮安放在紫禁城中,聖祖爺幾乎每日都去舉哀。
後來孝誠仁皇后的梓宮被送到了鞏華城,聖祖爺在六個月的時間內去了三十四次。
這還是在三藩戰亂,聖祖爺異常忙碌之時。
年姒玉又不必坐朝聽政,這心思緩過來之後,她恨不得住在雍和宮陪伴胤禛。
可福綬擔心她的身子,不許她這樣。身邊的人,都沒一個同意的。
年姒玉只好住回園子里,但總是悄悄的出去,往雍和宮去陪伴胤禛,和他相對說說話。
她在雍和宮經常一待便是一整日,也不會呆坐一日什麼都不幹,會用膳,會說話,有時候還會種花養草的,不會讓自己閑著。
她是陪伴胤禛,也是叫胤禛看看,她是在好好的過日子。
夜色朦朧,她再回去。
天天去,這時日累積起來,可就比聖祖爺多多了。
年姒玉想,這要是聖祖爺不用坐朝理政,只怕是要比她去心愛人身邊的時日相差無幾了。
一年多的光陰,還是很快的。
胤禛的梓宮,要奉送至陵寢中。
她最後一日來瞧胤禛。也瞧不見他的模樣,可記憶中,最鮮活的,是他多年鐫刻在她心目中的模樣。
年姒玉坐在屏風後頭,手指尖輕輕撫過胤禛的棺槨。
「今日,我是最後一回在這兒瞧你了。往後再去看你,就要到地宮去。你怕熱,那兒不熱,還挺涼快的,叫小七好好給你布置了一下,你會覺得舒坦些。」
「帝后同葬。我沒去,你的地宮不落封石。你總是會等到我的。要不是不合規矩,我該和你在一塊兒的。可終歸國家有體制,只好我獨個在旁邊。但至少,咱們的棺槨都在一處。」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小牡丹不怕埋到底下去,何況,還有心愛的人陪著呢。
殿中只有福綬福惠福瑺跪著,外頭跪了烏壓壓一大片的人,都是來送先帝爺的。
太后這話,聽的兄弟三個心驚肉跳的。
福惠福瑺兩個對視一眼,福瑺到底是最小的阿哥,哪怕成婚生子了,可阿瑪額娘哥哥們都疼愛他,他至今看不破生離死別,可眼圈都紅了,還是不敢哭。
福綬跪在他們兄弟之前,聽年姒玉句句情深,心中也是酸楚。
福綬說:「額娘身子骨硬朗。皇阿瑪在時,總誇獎額娘的。額娘還要代皇阿瑪多陪陪兒臣們呢。」
年姒玉垂眸,輕輕笑了笑。
是啊,胤禛在時,總說她容色好。多少年光陰,歲月也不曾在她臉上留下什麼印記。
她被天地眷顧,被時光眷顧,哪怕經年過去,還是六宮那個容色最盛的皇后。
可斯人已去,她要這樣的好顏色,又給誰看呢?
年姒玉聲音輕柔:「這話,我和你們十三叔說過。今兒個再同你們說一說。」
「我生來就是為了讓你們皇阿瑪暢通無憂的做皇帝的。他既去了,我留下來,是為著多瞧一瞧他留下的江山社稷,你們能否為他守好。等時候到了,我就要去陪他的。」
「你們都是成家立室的人了,一個個都很好,我自然是很放心的。小七是你們皇阿瑪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又有小六他們在,大清不會有事。」
「我捨不得叫他多等。但你們也可安心,我也不會做出放棄生命的事。當初活下來,又能生下你們,著實不易。我不會叫你們皇阿瑪憂心的。」
那是胤禛的愛意,滋養出她的人
生,還有了兩個健健康康的兒子。
她不能隨意捨棄。
這麼些時日,年姒玉在雍和宮流連,福惠福綬福瑺兄弟三個,不知私底下擔了多少的心,就怕他們額娘放棄自己的生命,追隨父皇去了。
太後身邊不敢多放人,可暗地裡,不知多少人盯著這屋子,就是為了防止太后做什麼過激的事。
如今聽到年姒玉這樣說,三個人心裡都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除了胤禛,沒有人知道她是當年胤禛養過的那株小牡丹。
年姒玉也不想把這事兒說出來叫人知道。她這輩子就是年姒玉,他們只要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只要胤禛知曉,明白她的來歷,就是極好的了。
她與胤禛心意相通,胤禛愛她寵她,明白她是誰,就很好。
年姒玉的目光流連在胤禛的梓宮上。
她說:「前些年,因緣際會,倒是遇見過給德柱解毒的靜覺和尚一回。那時候你們皇阿瑪還是在的。他說,我與你們皇阿瑪,有夙世因緣。將來總還會有機會在一起的。」
「這話,也不是他們和尚討好人的話。」
「所以,哪怕將來我去了,你們也不必傷心。我還會和你們皇阿瑪在一處的。既有這一世的糾葛,將來緣分更深,遲早能遇見,能彌補我們的遺憾。」
年姒玉起身,慢慢走到兄弟三個跟前,挨個摸摸頭,就跟他們小時候一樣。
太后笑得很漂亮:「小六小八出去吧。我和小七說說話。」
福惠和福瑺依言,行禮后就出去了。
離胤禛梓宮起行還有些時辰,外頭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吵嚷,都在安靜的等著太后皇上與先帝告別。
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時。
年姒玉望著她這個幾乎和胤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兒子,略略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收斂了心神,哪怕兒子再像,終歸和胤禛還是有些差距的。她不可能把兒子當心愛的人。
就是想到自己能生出這麼像胤禛的兒子,心中有些似失落似歡喜的唏噓。
她隨意坐下來,揮揮手,也不要福綬遞過來的蒲團。
她說:「小七,靜覺和尚外出雲遊許多年了。你要派人,把他找回來。」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你要悄悄的把他找到,再把人帶回來。」
「他是有些本事的人。雖是個酒肉和尚,但那眼睛看的通透,雜學旁通,他會的很多。我要讓他想法子來彌補我和你阿瑪的遺憾。讓他保證我和你阿瑪將來能在一起。」
「這事兒,額娘交給你了。但你不必告訴小六和小八。」
福綬點頭,沉聲道:「額娘放心,兒子一定給額娘辦妥。」
福綬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他甚至也沒有對年姒玉和胤禛說過。
他有牡丹小花苞入體的記憶。那個夜晚一場美麗的夢。
他一直都以為那個在月色底下漂亮的小花苞是個美麗的夢境。可是他長大了,他試探過小八,小八什麼都不記得。
可是,當他聞到額娘身上經久不散的牡丹香時,他就慢慢的確定了。
那不是一個夢。
那是真的。
此番聽見額娘的這些話。福綬終於明白了。他額娘,和皇阿瑪之間真的有秘密。
但福綬無意去探究這個秘密。額娘不願意說,皇阿瑪也從不曾提及,他就一直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額娘需要他,他一定會替額娘將事情處置妥當的。
年姒玉高興了,拍拍兒子的手:「你出去吧。額娘一會兒再出去。」
她最後再看看胤禛,和胤禛道個別。就罷了。
福綬也出去了。
殿內安
靜的似乎可以聽到佛香裊裊繚繞縹緲的聲音。
年姒玉站起來,目光沉靜的望著胤禛的梓宮。
她的聲音柔情似水,溫軟動聽:「你知道,我本就是天地罕有的蹙金珠。這輩子和你在一起,是借著旁人的身份。我不是年姒玉,我叫姒玉。」
「你想長長久久的與我相守,與我在剛剛好的時間遇到。那你要和本來的我在一起。再愛上我,再呵護我。我不再是年姒玉張姒玉,不是別的誰。只是我自己。」
「這輩子同你在一起,是接聖旨進宮。一開始就做了你的女人。這可不好。我還想遨遊天地之間,去過沒有拘束的瀟洒日子。你得給我個選擇,我也想要個選擇。」
胤禛的遺憾,總說與她聽了。
縱然欲言又止,如今她也懂了。
只不知她的遺憾,胤禛能不能懂,能不能體貼她。
「十三弟總說靜覺和尚不錯。可畢竟人力有限,許多事不能轉圜。但是將來的事嘛,還是可以籌謀一二的。我還能活些年月。就拿來做這個事情挺好的。」
「你啊。」
年姒玉戳了戳又硬又涼的棺槨,「你是坐享其成。回頭可要補償我的。」
「好啦。時辰也差不多了,我也不和你說那麼多話了。什麼都給你說盡了,將來你就不用猜了。我和孩子們送你去地宮,你放心,我得了空,總會去看你的。叫你看見我好好的,你就能放心了吧。」
年姒玉也不知怎的,垂眸的時候,直接落了熱淚在手腕上。
她若無其事的擦了。似嗔似怨的瞪了胤禛的梓宮一眼。然後整了整太后儀容,瞧著鏡中的自己無礙了,才慢慢將殿門叫開。
出去望著眾人道:「送先帝爺罷。」
哀聲頓時陣陣,哭聲震天,年姒玉卻抬眸瞧了瞧頂上的太陽。
快要開春了,天氣也不冷了。
碎成了千萬片的心,恰逢春日生暖,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