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棧風波
在池州秋浦縣,有一座荒山,名曰「齊山」。齊山雲蒸霞蔚,層巒疊翠,蔚為壯觀。只可惜山雖壯麗,終是少了些許薄名,因而人跡罕至。
齊山之下,有一小山村。小山村藏在一片似真似幻的薄霧之中。薄霧微涼,如水般清冷著這一方寧靜而祥和的土地。
夜半三更,村莊里的男女老少都進入了夢鄉,那昏黃的月色似乎也將睡去。連夜間出門覓食的野貓,都輕輕地踏著乾癟的肉墊,生怕打破村莊的寧靜。
這個寧靜的村莊,沉寂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村子西側的一家小客棧門前的一對暗黃色的燈籠,還在裊裊秋風中瑟瑟抖動著。
別看這家客棧只有二層小樓,那斑駁破舊的門面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其吹散,但是它卻完好無損的接待了無數年的風風雨雨。沒有人能夠記得這家客棧到底開了多少年,這家客棧就像是村子後面的齊山一樣,默默的駐紮在這片土地上,捨不得移動半步。
客棧雖說不大,卻也五臟俱全。一樓可以打尖兒,擺著縱三橫四一十二張方桌,每張桌子大約能坐下十人,二樓則是客房。雖說名為客房,實則是一個個不大的小屋,裡面皆擺有兩張床鋪,僅此而已。這樣的房間,也有一十六間。後院則有東、西廂各四間上房,北屋用來給掌柜的做家用。
自客棧的掌柜在他的父親手裡接過這個客棧開始,他從來沒有見過客棧來了這麼多客人。數十年的冷冷清清,幾乎已經讓他忘記一個客棧應該如何接待客人。好在小村子只有這麼一家客棧,平日里農夫、樵叟也經常光顧,喝喝酒、吃吃菜,嘮嘮家常,打發日子。更有新人婚喜,老人故去等酒宴招待,讓他還會做些吃食。而今,這門手藝就有了用處。
「小二,再來一盤醬牛肉,兩斤女兒紅,剩下的錢不用找了!」靠窗的一桌客人中,一位膀大腰圓的壯漢從腰間掏出一兩白燦燦的銀子,拍在桌子上,朗聲喊道。
只見這位壯漢,豹頭環眼,面色烏青,赤裸著上身,斜跨在了長條板凳上,手中端著大碗盛著的酒水正同著同桌的客人推杯換盞。酒水順著壯漢的嘴角流過他壯碩的胸膛前那蘊含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燈光在酒水的折射下,讓壯漢的肌肉顯得更有光澤。
這壯漢已經連續喝了八斤烈酒,不過也僅僅只是面色微紅,行止坐卧毫無異樣,端得是一條好漢。
這位客人初到客棧時,店小二隻是遠遠地瞥了一眼他,便被嚇得一身冷汗。搭眼望去,這位客人的臉上似乎盤踞著一條通體棕紅的細長蜈蚣,正在猙獰的向周圍的目光宣示著自己的地盤。當客人走到近前時,店小二才發現原來那並非什麼蜈蚣,而是一條深可見骨的狹長刀疤。
不過這刀疤並不比蜈蚣看著可愛。
好在客人性格倒很是隨和。見到店小二呆呆傻傻的望著自己,也不知道招呼客人,心中便已是明白這個孩子怕是被自己猙獰的相貌嚇住了。於是溫和的對著小二笑了笑,道:「小兄弟,怎麼?沒見過刀疤吧?年輕的時候闖蕩江湖,臉上受了點傷,沒有嚇到你吧?」
雖然客人相貌兇惡,但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那張兇惡的臉瞬間變得敦厚了許多。看到他的笑容,店小二已經不像先前那般的害怕了,又聽了他的解釋,最後的懼意也似乎隨著門外的清風飄散無蹤,更是對這位壯漢升起了些許親近的感覺。
此時聽到這壯漢招呼自己,店小二立刻取了酒肉,給壯漢送到桌前,卻沒有接壯漢的銀子。
「小兄弟,為何不收酒錢?」壯漢看了看欲要轉身離開的店小二,開口問道。
「客官,您之前給的酒錢就已經足夠多了,這筆錢無論如何不能再收了。」
「之前給的錢,多出來的是對你的打賞,你收下就是。我見過的年輕人不少,但是如你一般不貪財、不油滑的倒是真的不多,今天我開心,這些錢賞你的,你就拿著吧。別急著拒絕,你也不小了,就沒想過日後有一天走出這齊山腳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店小二原本只是搖頭,不肯收錢,但是聽到壯漢提起那山外的世界,眼中精光閃動,他是真的動心了,對於自幼在山腳下長大的孩子來說,山外的世界自然充滿了彩虹一般的神秘色彩。
壯漢見這孩子眼中精光閃動,知道他的心思活絡了,於是便拿起銀子,送向這個孩子的手裡,但是店小二依舊只是搖頭,堅決不肯收下這筆銀子。
壯漢見此,也只得作罷。
掌柜的微笑著看著店小二拒絕收下壯漢的銀子。對於這份銀子,在掌柜的眼中,收也可,不收也無妨。畢竟忠厚人家做買賣,有的賺便已知足。這店小二並非外人,實是這掌柜的獨生兒子。客棧本來生意冷清,日常的進賬也不過是勉強夠自給自足,掌柜的請不起夥計,只好自己即做賬房,也做掌廚,媳婦則幫著打打下手,十餘歲的兒子沒有父親的那一手廚藝,便幫著家裡招待客人。
掌柜的兒子十歲出頭,獃頭獃腦,一身的肥肉把他包裹的嚴嚴實實,如果這個孩子笑起來,一定像一個大肚能容的彌勒佛一般惹人喜愛,不過他總是一臉的嚴肅呆板,如同一個小先生一樣。這樣的孩子天生就少了一份靈氣,日後怕是做不得一個頂精明的生意人。好在他平日里端個茶、倒個水卻也沒什麼紕漏,且在家裡孝敬父母更是真心真意。掌柜自知想把這祖傳的客棧的生意做大做強,怕是指不上這個兒子了。但是對於這個兒子,他還是很滿意的。養兒防老,再聰慧的頭腦也不如一顆孝心更為可貴。何況他也沒指望這個兒子能有多大出息,終究是自己的獨苗,只盼著這個兒子繼承自己的客棧,一生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平安就好。
掌柜一邊打發自己的兒子去招待客人,一邊偷眼打量著這些金主貴客。雖然平日里沒怎麼接觸來自村外的人,但是他明白能夠隨手就撇出一兩銀子只是為了吃上幾杯濁酒和一盤牛肉的豪客即使是在縣裡的酒樓都是很不常見的。更何況這些豪客們可不只是單純的有錢。這些客人們一個個短打裝扮,手臂裸露出來的部分無不是堅硬的肌肉,眼睛透著凶光,每個人身後那用布密密包裹起來的怕都是貨真價實的鐵傢伙。
「怕不是幾伙想要在齊山落草的土匪吧?」掌柜心驚膽戰的想著,他生怕服侍的一個不好,自己這一家子人就只好來生再會了。
雖然害怕,但是這夥人是萬萬招惹不得的,更何況這些人出手確實大氣。掌柜的轉念一想,若是這幫土匪真的想要在這裡大開殺戒,怕是也不會給他這麼厚的賞錢。今天一天掙下來的錢,夠給自己的兒子說一個好姑娘還有足夠的富餘。前幾天還和自己的媳婦聊過這件事,隔壁鐵匠家的閨女看著人就挺好。自己的兒子有了媳婦,就能給自己填一個大胖孫子。自己沒本事,就這一根獨苗,可別在自己兒子這裡斷了根。兒子最好多生幾個孩子,把家族發揚光大,自己也就可以把酒店交給他,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了。想著想著不覺想的遠了,心中的焦慮也放鬆了幾分,更為看見未來的美好生活而生出無限歡喜。
掌柜的想入非非的在那裡思考著得失,酒桌上的人卻各自推杯換盞,同時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什麼。場面倒也融洽。
不覺天色更晚,那昏昏欲睡的月終於抵擋不住深沉的睡意,深深的睡去,漫天唯余黑雲。
掌柜的看天色已晚,更兼客棧內的所有客人都是要留宿的,便想關門打烊。
正當他往門口走去,一陣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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