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隻立香
萩原研二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接到藤丸立香的報警電話。
那位橙發的少女曾用他的手機給她哥哥撥打過電話,自然通話記錄便保留在上面,之後她又用自己的手機號碼去向他道歉,於是相互之間留有聯繫方式。由於這小姑娘時常往炸彈堆里湊,而他又是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的成員,久而久之他們開始熟悉。
「我在我的學校附近抓到了上次爆破案的犯人。」
對於她這般年紀的孩子來說,抓到罪犯應該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是藤丸立香的聲音中卻毫無雀躍之情。
彷彿剛從深海中撈起來的純白玉石,雖然水壓無損她的光澤,但依然無可奈何地沾染上了海底深沉又孤寂的氣息。
他知道她為什麼選擇撥打他的電話——普通學生能制服犯人的情況畢竟只是極小概率事件,直接撥打報警電話有極大可能被當做惡作劇而不被處理。
「我知道了,」萩原研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冷靜一點。」
但是電話那頭的少女只道:「我很冷靜。」
她的聲音依然還是精緻玻璃球碎在地上發出的清脆聲響,而一片片碎塊扎得他人手心都是血,連帶著心都被揉成了一團。
萩原研二知道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都不是一帆風順,就像他經常做的拆彈工作,就算知曉炸彈的型號,但是沒能及時趕到現場,那依然只能在趕路的途中看到那一頭絕望的大爆炸。
無盡的火光吞噬著撕毀一切,最後咬碎人們的哀嚎,最後前方只剩一片虛無。
風傳來了亡靈們被留置於世間的聲音——
「救救我。」
——那種彷彿深陷漩渦的無力感在事情發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如同層層陰霾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所以在抓捕罪犯的過程中,她會不會也遇到了類似的無奈情形?
萩原研二本想等犯人被抓走後和她聊一聊,作為過來人對其進行開導,結果找到她是卻發現少女正抱著她哥不撒手,連頭都埋進他的懷裡。
而白髮的青年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把她直接撈下來,而是嘆了一口氣,接著用一隻手緩緩拍著她的背表示安慰。
萩原研二眨眨眼,正準備暗中離開,結果下一秒突然瞥見衛宮士郎另一隻手上所拿著的好幾份液體裝置。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結構,但是很明顯這就是炸彈。
注意到他那一瞬間的震驚眼神,白髮青年直接把手中已經被他拆卸完畢的炸彈遞了過去:「本來想自己處理掉,但是既然警方在這裡,那就拜託了。」
衛宮士郎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彷彿歲月變換后依然不移的群山。這時他才把懷裡的我撈出:「快去把你從課桌里拆下的那份拿出來。」
而在被我哥扒下后,我第一眼便看到了萩原研二,我眨眨眼,接著朝他打了個招呼。
我哥雖然不是貓,但是抱著他有種吸貓的快樂。現在我手不涼身不寒,彷彿被夏日溫暖陽光曬過的被子,整個人都好起來了。
我快樂地跑回教室,把飯盒放進課桌里,接著再從裡面拿出被我壓下書下面不讓其他同學看到的炸彈裝置,接著又一邊拜託小安幫我掩著炸彈,一邊快速跑了出去,將其遞給了萩原研二。
現在手上拿著好幾個炸彈的人變成了萩原研二。
他知道這絕對是一種新型的炸彈,具體原理在警方充分研究后便可知曉。而只要知曉原理,不久后它也和其他炸彈一樣,破解方式會被普及,普通的拆彈人士也能順利完成這類炸彈的拆彈任務。
我哥有能力處理掉它們,但依然願意把這些交給之後才趕到現場的他,而我也沒有多問,直接遞給他炸彈。一想到這裡他便輕笑著:「感謝你們對警方工作的信任和配合。」
我哥朝他點點頭,我也學著我哥的樣子嚴肅地朝他點點頭,然後下一秒我便瞥見不遠處的幾位警察正將戴上手銬的普羅米亞帶上警車。
雖然已經被逮捕,但是她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悔改的姿態,反而悠閑自得,彷彿接下來去的地方不是監獄,而是她休閑放鬆的場所。
注意到我的視線時,她正坐上警車,在窗戶悠悠關上的那一刻,我瞥見她微微揚起的嘴角,以及依然滿盈火光的眼眸——
她還是沒有放棄追逐毀滅。
我沉默地看著她。
現實中很少有正常人會選擇殺人,法律和做人的底線會阻止他們進行殺戮。就算是警察也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才會對罪犯開槍,因此我知道她在我面前有恃無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認為我不會殺死她。
——可是她的想法真的是正確的嗎?
肩膀上的丘比和我一樣沉默著不出聲,正如我看向不遠處的普羅米亞,它也同樣正在凝視著我。
機械一般只會進行冷靜分析的赤眸中彷彿閃過幾縷暗光,無盡的深淵似乎隱沒於此,最終深海中的冰山露出了尖銳的一角。
等我把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后,我詫異地發現原本一直待在我肩膀上不肯下來的丘比,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消失不見。
「哥,你有看到丘比跑到哪裡去了嗎?」
聽到我的提問后他皺起眉頭,似乎是聽到了極其不願意提起的事物。現在我抱住他的時候,他已經能熟練到下意識把我肩膀的丘比丟下去。
「我不知道,」我哥說道,「我只知道剛剛我把那玩意丟下去后,它又跳到你的肩膀上去了。」
說完后他嘖了一聲,看起來極其嫌棄:「不用特意去找它,反正那種東西現在就算立香你不打算留著,它也還會自己主動跑回來找你的。」
我覺得我哥說得有一定道理,但我還是打算找一找,在找之前我再問問小安——
【小安,你知道丘比去哪裡了嗎?】
【不知道呢,我並沒有關注它。】
小安只能找到有惡意的人,但是丘比顯然不屬於這種範圍。丘比這樣的存在不同於人類,它的世界由邏輯構成,沒有法律的意識,更沒有善惡觀可言。
我哥和萩原研二走後,我開始在各個下課時段找丘比,但是一直到放學的鈴聲響起,我依然沒有在學校里找到它。
總之它似乎不在學校。
老實說我對丘比的了解很少,它總是趴我的肩膀上盯著我,除此之外幾乎不會做什麼正事,平日也沒有見它有什麼其他的偏好,我一時間有些犯難,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它。
我努力思考,但是依然未果,最後來到與丘比相遇的那條小路上。現在沒有下雨,一切都很寧靜。我在花壇旁邊坐下,放下手機享受清凈。
今天找丘比走的路有點多,我現在腳有點酸。
而放下手機又把它靜音的我,沒有注意到手機屏幕此時反覆亮起,那頭即使許多通電話未接,但是既然執著地撥打,似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說。而撥打了無數通電話的萩原研二,最終無奈下只能給我留言——
【普羅米亞逃獄,極大可能先來報復你!藤丸你在哪裡?一定要小心周圍!】
而彷彿時空錯亂,於是原本不該相遇之人在另一地碰面。
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尋常小路,而中央正蹲著一隻粉白相間的生物,它微微抬頭。
丘比正用著無機質的赤紅眼眸注視著面前的普羅米亞。
漂亮的金髮女性此時已經從監獄中逃出,她拿著不知從哪裡到手的槍/械。
明明丘比正在她的不遠處一直注視著她,但是本應該對視線極其敏感的爆破犯卻毫無察覺,彷彿丘比的存在對她來說只是空氣——或許真的是空氣。
他們之間彷彿隔著看不見的屏障,普羅米亞在里側,而丘比在外側,於是裡面的普羅米亞就變成了丘比的電影。
遠處的人們在歡笑,近處的飛鳥在翱翔。
——整個世界都是丘比的電影。
如同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孵化者本來就是這樣的觀測者與記錄者。
似乎是風吹來了落入記憶中的話語——
【如果丘比告訴我,其實是你把其他的炸彈全拆了,我會很高興。】
於是只是注視著一切的機械最終跳下肩膀,出現於此地。
【你好。】
即使對面之人看不見它,但是外表可愛的非人生物依然出聲——只可惜聲音顯然也無法被普羅米亞所接收。
然後又彷彿只是在宣布結果一般,那些細碎的赤紅開始聯結,發出了殘酷的光澤,最後它又道——
【再見。】
孵化者沒有直接修改現實的能力,作為觀測者,在世界允許的範圍內它能做的幾乎只有誘/導少女許下願望,最終成為魔法少女。
但是所有的知識都具有力量。
那些無窮無盡的數據流中的每一塊都有存在的意義。
丘比輕巧地跳上普羅米亞的頭部,然後微微趴下,用額頭輕觸她的額頭——
無數的信息量相互匯聚,最終送入她的頭腦。
人類的大腦最多能獲得多少情報?
人類的大腦最多能儲存多少信息?
彷彿整個宇宙在普羅米亞的面前展開,如同深淵在世界之底伸出觸鬚將其抓住。
女性在無望的掙扎后,她的軀體直接好像失去絲線的風箏那般直接墜地——
名為「普羅米亞」的人格開始解體。
丘比輕盈落地,此時居高臨下之人又變成了它。
——人類是脆弱的。
——人類又是不屈的。
於是為了存活,新的人格開始在她的軀體里出現。
到目前為止,這些步驟對於丘比而言都極其簡單,而導致它離開我這麼久的原因是——
丘比在思考應該建構出怎麼樣的新人格。
而現在它已經有了答案——
藤丸立香所希望的人格。
如同打理花草的園丁,意識的剪刀開始動作。在花枝多的地方剪裁,在缺乏的地方引導——於是漸漸產生雛形。
那麼藤丸立香期待的發展又是什麼樣的呢?
分析再定義,解釋再梳理,無數的定義與反覆的解釋相疊,再是不斷的細化。絲線最終織成精細而完善的布料,新的人格正式誕生。
在新的人格睜開眼之時,丘比已經離開。
而不久后的我和丘比有同樣的想法,在花壇旁坐了一段時間后,感覺體力徹底回復,於是起身拿起手機。這時我突然發現了萩原研二打給我的很多電話,後來我哥也撥打了我幾個,接著我又看到了那條普羅米亞越獄的留言。
我眨眨眼,開始回撥電話,結果那頭的萩原研二很快接起了我的電話:「你現在終於看到了留言,我剛撥打你哥電話想要聯繫上你也不行,」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告訴了我一件極其荒謬但是確實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普羅米亞不知為何痛改前非,在逃獄后又進行了自首,現在已經重新入獄……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與她見面時總感覺她好像變了個人……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有沒有陰謀的成分在內,總之警方這邊再觀察一段時間。」
這確實很奇怪,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也不清楚普羅米亞的真實想法。
和他寒暄完后我掛掉了電話,這時突然發現丘比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
【我回來了。】
之前一直不知跑到哪裡的它又跳上我的肩膀,最後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我記得我教過它回家時才需要說這句話,可能它記了一半。我最後也沒有對它再次說明,只是揉揉它的腦袋——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