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隻立香
巴巴托斯啪嘰一聲落在地上,它被放出來的時候還有點懵,就像剛從牙膏盒裡擠出的物質,軟乎乎地在地上躺著。
似乎花了一點時間開機,接著它慢悠悠地起身,轉向了出聲的方向——數量龐大的眾多紅眸正注視著我,而裡面的十字紋也鎖定在我的身上。
「對不起,我忘記把你放出來了,」我彎下腰,接著蹲在地上向它道歉。雖然巴巴托斯不需要空氣,也不需要食物,但是我認為把活物長期在黑泥中很可能會抑鬱。就像大部分綠植需要陽光,放在陰暗潮濕的地方不利於它們的發展。
我將巴巴托斯一把抱起,然後靠近它並仔細觀察它的狀態,結果它在幾秒后微微偏轉眼珠——一些眼睛向上看,還有一些向下望,剩下的那部分往左或者往右。總之它看向了四面八方,但所有的眼珠都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
我不信邪地將巴巴托斯微微翻過來,令它的其中一隻眼睛正對著我。接著還沒有到一秒,那隻紅眼又慢悠悠地轉動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哥自從看到巴巴托斯從黑泥里掉出來后,整個人的表情便變得極其複雜。那是混雜「你怎麼還沒丟?」「你為什麼要把巴巴托斯放在那裡?」「你非要在家門口觀察綠植嗎?」的奇妙表情,總之最終看起來便是極其嫌棄的「地鐵老爺爺看手機.JPG」
我哥沒有出聲,於是注意力全在巴巴托斯身上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更沒能體會他此時的心情。
【完了,小安,】我的心情開始變得沉重,【巴巴托斯在黑泥里待了三天,現在對視線都產生了迴避的傾向——它要走上厭世的第一步了。】
【噗……抱歉抱歉,我沒有忍住……哈哈哈】
我:……?
明明我的語氣特別沉重,沉重到就彷彿正在暴風雨里航行的帆船,四面都是洶湧的海水,完全看不到希望,但是小安此時卻笑出聲。
【是你湊太近了。】
【湊太近會出現什麼問題嗎?】
【唔……其實這倒不是什麼問題。你把它放下,然後再退後幾步試試。】
小安大部分很頹廢,經常會進行自閉發言,我覺得他可能在這方面很懂,於是便照著他的話去做。
我輕輕把它放在地上,接著乖巧地往後挪了幾步。
還沒等我移好,我便發現那些原本看向四面八方的眼睛,又重新偏轉,全部盯向我,看起來莫名帶著幾分幽怨。
不過它總歸看向了我。
【真的有用誒,所以我以後和它應該保持一定距離?】
【隨你,】小安的聲音依然弔兒郎當,帶著某種近距離看戲的快樂。
而此時原本趴在我肩膀的丘比此時跳到我的懷裡,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微微劃過我的掌心,帶來微癢的觸感。我沒忍住,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直接揉了好幾次,總之手感特別好。這時我注意到巴巴托斯的視線轉向了丘比。
說起來丘比和巴巴托斯都是非人物種,它們兩個應該更容易交流。巴巴托斯的目光在丘比的大尾巴上,事實上它之前很多時候都會關注丘比的尾巴。雖然它曾拒絕過丘比的大尾巴,但我在想它會不會和我叔叔一樣,是那種明明很想要但是死活不說的究極傲嬌怪。
我不信邪地再次把丘比放在巴巴托斯的旁邊,結果它卻再次極其嫌棄地往遠離丘比的方向移動。
「你不喜歡丘比嗎?」
巴巴托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丘比的人際交往是不是哪裡出現了點問題?】
【我覺得這明顯是它自己的鍋,】小安說道,【反正如果被巴巴托斯打死了也會復活,不用管它。】
接著巴巴托斯將頭
微微偏轉,指向了我四周的黑泥。我思考了幾秒也沒有搞懂它想表達什麼,總之最後把它拎起來,丟進了黑泥里。可能它在裡面住了三天,開始對這個地方產生好感。
結果過了一會兒,小安跟我說巴巴托斯想要爬出來,於是我便讓小安把它倒出來,這時一同掉出來的還有筆和紙。
我哥看著巴巴托斯以不可思議的姿勢夾著筆,正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寫字,整個人陷入了沉思,而我現在終於注意到一直在旁觀的我哥,接著非常驕傲地告訴他:「這是我教它的。」
我哥……放棄了吐槽:「我先進去了,你慢慢玩。」
我向他比了一個「沒有問題」的手勢。
在巴巴托斯寫字的時候,我繼續和小安嘮嗑:【說起來,它明明會說話,但還是不太願意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你要不問問它。】
【之前有問過,但它不願意說。】
「很少見到你對不會說話的生物,到現在為止還保持如此高的好奇心,」我哥在走進門的時候轉頭看向我,「是因為它能通過寫字進行表達嗎?」
「因為……」它確實會說話啊。
我剛想回答,結果突然彷彿有閃電劃過了我的腦海,於是照亮了原本藏在深處的信息。
我喜歡能進行對話的生物。
——如果不是當初想要安慰我,它其實不會對我說任何話。
——如果我不知道它會說話,那麼我大概率現在已經將它放生。
這時巴巴托斯已經將寫好的白紙豎起,於是上面的文字轉向我——
【沒有關係,我已經習慣等待。】
巴巴托斯在回答我剛剛對它的道歉。
我這時想起與巴巴托斯相遇的那一天,它正在花壇附近安靜地待著,似乎在等待著誰的到來,然後我便把它撿走了。
但是事實上,我現在知道它想要等待的,其實是它當初畫出的那些存在——
另外七十一隻同類以及一位「王」。
而如今它正在平靜地等待面前將它帶回家的任性橙發少女,對它完全失去興趣,毫無留戀地將它重新放回去的那一天——
沒有任何催促。
其實我後來並沒有將它放回籠子,想要逃走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它就彷彿一位歷盡千帆的長者,看著小孩在它面前肆意地玩耍,等她玩累了,再給她蓋上被子,這才去忙它自己的事情。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對巴巴托斯幾乎一無所知。
——它的同族是否還活著?
——它又想要做什麼?
不過我知道,如果繼續待在我家,它依然會在我面前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想,假裝沒有任何想要的事物。
似乎是發現我的神情有些低落,它又開始寫字——
【我已經度過了很長的歲月,三天對我來說很短,只是彈指一瞬。】
「我知道了,」我頓了頓,「……我現在想要把你放生,放回當初我們初見的那個花壇。」
巴巴托斯此時沒有像之前那般表露出波動很大的情緒,它只是筆微微一頓,它沒有任何反駁,只是寫出了最後一句話——
【好。】
它先回小安那邊把筆和紙放了回去,接著又到我的面前,被我抱起。
那個花壇離我家不遠,剛好處於我前往叔叔家的那條路上,沒過多久我們便到達了那裡,我把它抱進了花壇:「再見,巴巴托斯。」
與初見相比,它的身上只是多了我給它戴的那一頂聖誕帽子。
我轉身離開,而這時我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它講話,它的言語中沒有任何歇斯底里,反而理智到
極致。彷彿一種生物對另一種生物的告別,又如同打開了這幾天相處時光的終幕——
「再見,藤丸立香。」
【其實你想要留下它也沒有關係,】丘比說道,【它其實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但是丘比也看過他的畫——那裡除了它的同族和它的王,其他什麼都沒有。就像伊莉雅選擇了尸魂界那樣,總有一些東西更重要。】
丘比眨眨眼,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回到家中,我哥看到我只有肩上一隻丘比,不禁挑眉。
「放生了,」我解釋道。
沙發上的織田信長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水果,她彷彿自己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一般,遞給我一個蘋果:「離別極其常見,如果雙方都能笑著告別,那便是一件美事。」
她看向我——
「你沒有笑呢。」
「你在落淚嗎?」
此時有人已經來到了巴巴托斯的面前,他的到來悄無聲息,彷彿一瞬間直接閃現到這裡。
一頭修長白髮,微亂地散落在肩膀上,微黑的皮膚,鎏金的平靜眼眸,彷彿已經看破了人世間的一切喧囂,整個人顯得格外冷清與理智。他的每根手指上都戴著一枚指環,又穿著花紋古樸而複雜的衣服。
那是魔神柱們的集合體——蓋提亞。
如今他的內部還缺一柱。
「我沒有流淚的功能,」巴巴托斯回答。
「我們自你不慎掉落後一直在尋找你,」他的聲音沒有多大起伏,「是什麼阻隔了我們之間的聯繫?」
「那由我自行選擇,自行切斷,」巴巴托斯回答道,「現在又由我自行連接。」
雖然時間重啟,但是當初毀滅之時的所獲得的感受並未消失,此時蓋提亞彷彿已經過盡千帆,開始以嶄新的目光對待這個世界。他看向不遠處的巴巴托斯。儘管巴巴托斯只消失了沒幾天,但他覺得它與它們已經有微妙的不同——
「你與什麼相遇?又有怎樣的新體悟?」
「那是我的相遇,那是我的體悟,那是我記憶的一角,」巴巴托斯回應道,它不再多說。
而蓋提亞沒有逼迫,只是朝巴巴托斯伸出了手——
「我們一同誕生,也一同死亡。你的期待便是我們的期待,你的祈願便是我們的祈願——七十二柱魔神將一起決定前進的方向。」
「即使我的私心會變成我們的私心?」
「蓋提亞本就是由私心所構成。」
於是在外邊的這位魔神柱,最終回歸了同類的懷抱。
它們的記憶開始融合,巴巴托斯正式成為蓋提亞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明明淚水不斷劃過臉頰落下,但是蓋提亞的表情卻如此平靜,語氣也是如此和緩,彷彿發現了一件新事物,「這就是眼淚。」
而我並沒有落淚,最近經歷的離別比較多,我感覺我已經開始慢慢適應。
【對了,友人帳上「巴巴托斯」的名字要保留嗎?】小安詢問我。
【嗯?】拿出我的立香友人帳,發現不知何時竟被巴巴托斯寫上了它的名字。我還在想它只是放筆和紙為何要爬進去,想來是還想在裡面的友人帳上寫一個名字。
這時我發現「巴巴托斯」的名字開始緩慢地消失,我微微睜大眼睛:「巴巴托斯?」
但是彷彿電話線斷掉一般,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照理說即使死亡也可以保持聯繫,但是現在這種聯繫不上的奇怪現象卻發生了。我覺得它那邊肯定發生了一些事情,於是我趕緊把友人帳合上,放回小安那邊,接著跑向之前放巴巴托斯的花壇。
被黑泥加強后的小安直接帶飛我,很快我便來到了那裡。有一位白髮的青年坐
在花壇旁,他微微低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上正拿著我送給巴巴托斯的聖誕小帽子。
他周圍有非常強烈的魔力波動,比我之前碰到過的任何存在都要強大。
「你見到過柱狀的一隻綠植嗎?它上面有很多漂亮的紅色眼球,」我上前詢問道,但是視線不住往他手上的聖誕小帽子上看去,我懷疑巴巴托斯其實凶多吉少。
結果下一秒,我便被他直接抱住,而正當我準備反抗之時,他又微微鬆開了手。
眼淚彷彿無休止一般從白髮男性的臉頰上落下:「巴巴托斯是我,其他的七十一魔神柱也是我——現在可以稱呼我為「蓋提亞」。」
「現在,看向那裡。」
我順著他所指向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人——
微微凌亂的粉色頭髮被系在後面,一雙翠綠的眼睛,此時帶著幾分被人發現的狼狽。白色的大褂中微微露出綠色的裡衣。
羅瑪尼·阿其曼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活著,似乎是有誰重啟了世界線。在重啟后,他和之後遇到的達芬奇一起撫養瑪修,彷彿一切都極其平靜,但是他知曉蓋提亞還活著——他到底會怎麼想?還會繼續選擇人理燒卻嗎?
死者被重啟后,出場的時間線並不一樣,現在已是重啟后的十多年,他終於感知到蓋提亞的強大魔力。
——我還需要再一次展開第一寶具嗎?
他的眼神中又閃過幾分堅定。
——我必須再一次展開寶具。
這輩子似乎比上輩子輕鬆不少,唯一的遺憾大概是沒有和藤丸立香認識——
膽小鬼的他一直迴避和她的見面。
而等他來到現場時,卻發現蓋提亞正抱著藤丸立香,接著指向了他。
羅瑪尼·阿其曼:……?!
「我說過——你一定能再次遇見他,」男性的聲音極其平穩,聽起來和坂田老師有些相似。
這位理智的引路之人繼續說道——
「我會讓你們相遇的。」
明明從沒有見過對面的那人,但是眼淚不知為何就從我的眼角落下,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個稱呼——
「羅曼醫生!」
而那邊的粉發之人聽到這聲叫喚后,綠瑩瑩的眼中也有淚光閃爍:「你還記得我啊,立香。」
等我哥發現我出門太久,於是來找我時,發現我們仨抱成一團,正哭成狗。
衛宮士郎:……?
他走上去,把我從裡面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