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隻立香
這一覺便是天明。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我哥的手搭在我額頭上。我下意識蹭了蹭。耳溫槍發出了滴的聲響,然後我聽到我哥的聲音,「你發燒了,今天別上學,在家好好休息。」
「多熱啊,抱著這玩意睡覺不發燒才怪,」我哥把我懷裡的丘比拿了出來,扔到一邊。
「我覺得應該不是丘比的原因,是我晚上先開了熱空調,然後再改成冷空調,最後又換為熱空調……」
我哥露出了想敲開我腦殼看看我腦子裡有多少水的表情。然後他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難道立香你是因為我昨晚拒絕和你一起睡覺,所以用這種折騰自己的方式抗議?」
啊……?
我的腦子因為生病已經亂得一塌糊塗,我思考了幾秒,才從頭腦中翻出昨晚的事情。老實說我昨晚完全是看我哥在生氣,想去哄他,所以他心情變好后我就把這件事掀了過去。
不過如果他這麼想,我也不用找其他借口來掩飾我跑進小安夢境的事情。感覺腦子已經開始過載的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聲音聽起來極其沙啞與虛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聲音會變成這個樣子,可能是夢裡給小安唱歌唱太久了……?不過照理說現實與夢境不太一樣,夢裡是用意識在唱歌,應該不會影響到現實。
在我思維發散之時,我哥抿了抿嘴唇,似乎想對我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選擇閉口不言。他沉默了幾秒,給我的班主任打了一個請假電話,接著出門拿來一本書,拉開我書桌旁的椅子坐了上去,翹起二郎腿,翻開了書。
我哥望向了我,「你睡吧,我陪你。」
明明可以把椅子搬過來坐到我旁邊,但是我哥偏坐得離我賊遠。甚至連原本隨意敞開的衣服都變得極其規整,上面的扣子竟被他徹底扣滿。
我眨眨眼,得寸進尺地朝他伸出了手,原本身上的被子因我的動作而被抖掉。
「抱。」
我哥走過來把被子給我重新蓋嚴實,又把我重新按回床上,「……好好睡覺。」
黑泥構成的觸手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它捲起一個杯子——裡面是已經泡好的葯。
在我捧起放著溫水的杯子后,它晃了晃,於是不知何時進入黑泥中的幾板葯落在了我的被子上。
【怎麼說呢……小安,我並沒有得什麼絕症,所以不用那麼慌張。】
【哈?我沒有,】小安直接否定我的說法,但我看著那幾板葯,覺得他說的話並沒有說服力。
他的觸手太冷,於是我用被子捲住了他的觸手,看起來就像墨西哥卷餅那樣,然後我歡快地抱住了它。我哥不知道我在傻樂什麼,他可能覺得我燒傻了,無奈地看著又被我弄掉的被子,最後從柜子里又拿了一床給我蓋上。而被我哥丟到一邊的丘比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我的枕邊,注視著我抱起小安觸手的動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頭上傳來微涼的觸感。我睜開眼,看到另一條黑泥正將摺疊好的濕毛巾一點點蓋在我額頭上。注意到我又不老實睡覺,黑泥在按好毛巾后又輕輕將我的眼睛合上——就像我在小安夢中合上他僅剩的那隻眼睛那樣。
【睡吧。】
小安說道。
整個房間都很靜,只有我哥時不時的翻書聲證明他還在場,我最後蓋著被子,抱著被我卷著的那根觸手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哥叫醒了我。
「該吃飯了。」
我直起身,發現他已經在我床上擺上了小桌子,上面是擺放好的餐具和裡面清淡的飯菜。
我看向我哥,我哥雙手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用眼神示意我趕緊拿起勺子吃東西。
我覺得病人理應有特權的,於是理直氣壯地說道,「我突然感覺手沒有了力氣,」然後就盯著我哥看,直覺告訴我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哼,」冷笑一聲后我哥沉默了幾秒,我知道他現在其實很想把我丟出去,但是沒有辦法——我是病人。最後我看到他非常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立香,你真是沒良心的小惡魔。」
然後他端起我的飯碗,拿起我的勺子,勺了一點食物,在我「啊」地張開嘴后直接塞了進來。雖然看起來態度粗暴,但事實上他勺的量合適,入口時又停頓了一會兒,所以我吃起來很輕鬆,並沒有噎住。
我覺得這值得誇讚,於是對著我哥比了一個大拇指。睡過一覺后大腦漸漸開始清明,於是我又對我哥輸出了一段夸人的小論文。
我哥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聽完后對我露出了「我看看你還能瞎編點什麼」的表情,但我發現他給我喂飯菜的動作又溫和了不少。
吃好飯後,我哥把小桌端了下去,然後看到我拉開被子,直接下了床。
「你想幹什麼?」
「洗碗啊,」我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們家的碗不都是我洗的嗎?」
「你省省吧,」我哥毫不留情地毒舌道,「現在這種狀態去洗碗,沒把自己弄進水池裡都算幸運了。」
他又把我塞進了被子里,接著去收拾碗筷。
哇,這話說得可真過分。我從被子里伸出手,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將我自己往他的方向湊,直到他的手掌碰到了我的額頭。
「降溫了,」我側過身非常認真地看著他。
在目光相觸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神不知為何閃爍了一瞬。他手中的碗沒有拿穩,向下墜落,但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又被他反應迅速地重新撈起。
「難道我的發熱傳染給你了嗎?」很少碰到我哥如此冒失的情況,於是我又起身把抽屜中的耳溫槍拿出,正準備套上套子給我哥測一次溫度時,我哥阻止了我。
「不用了,」他拿走了我手中的耳溫槍,接著又把被子給我拉上,「我只是……剛剛走神了。」
發現我正震驚地打量著他后,我哥終於忍無可忍地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睡覺。」
「……哦。」
老實睡覺是不可能的,只要我還有精神那睡覺就是絕對不可能的。
等我哥洗完碗回到房間,就看到我從被窩裡探出頭,正好奇地盯著他。
我哥:……
他瞥開目光,走到座位上,正準備拿起書。結果就看到我卷著被子跑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抱。」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生病後是不是變得有點黏人?」
是嗎?我想了想,覺得其實是因為帶上「病號」的標籤后,我哥會對我寬容很多,以至於我更想在他的底線上蹦迪。
就比如現在,從我哥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正在思考到底是把我丟出去還是讓我去醫院看看腦子,不過最後他嘆了一口氣,最後連帶著被子抱起了我,還有被我裹著的小安觸手。
「其實,給你的御守里也包含著「早日給我找到嫂子」這樣的祝福,」我隔著被子靠上他的肩膀。
「……這顯然是詛咒,」我哥咬牙切齒地反駁我,接著又道,「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是不同的。」
「是嗎?」我說道。我哥的懷抱非常有安全感,以至於我現在又開始犯困,「我其實想要看到你和嫂子扶持著一同生活下去,然後……反正哥你還有至少十個億,買套新的房子,再買車,生下健康的孩子,最後兒孫滿堂。如果你不想要這樣的發展,那我就撤回。」
「撤回,」我哥非常堅定地說道。
接著他又問,「立香,那你呢?在未來的企劃中,你在哪裡?」
「唔……」這個問題問倒了我,「我之後再想想怎麼給小安一具身體,送走了他后我就一個人住在這座房子里,看著大家變得幸福。」
雖然我覺得看著別人的生活一點點步上正軌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但我哥卻陷入了沉默,而小安的觸手也停止了動作。
「想都別想,」他輕掐我的臉,把我送給他的御守又塞給了我,「你在買御守時,有想到給你自己一個嗎?」似乎是知道我的答案,他沒有等我回答便轉向了下一個話題,此時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威脅,「現在去睡覺。」
「晚安,」我極其自覺地閉上了眼。
我在意識陷入睡眠之時,迷迷糊糊突然想起,我忘了問我哥對「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麼。
而英靈衛宮看著懷中熟睡的少女,他抱著她的手微微收緊,接著又克制住自己,只是將她連同被子一同放回了床上。
名為「藤丸立香」的存在似乎從迦勒底的前世開始便如同曠野上的清風,在溫暖了他人後又離開。
那麼屬於「藤丸立香」自己的幸福呢?
——就彷彿是只會照亮他人的小太陽,最終為了他人燃盡了自己。
而轉世之後的她用著令咒許過這樣一個無效但是被他聽到的願望——
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哥哥。
英靈衛宮發現立香終於有了屬於她自己的願望——
雖然極其微小,但那是可喜可賀的進步。
於是被她剛剛蹭開的扣子又重新被他扣上,這個男人克制地將自己的定位放回她所希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