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

山盟

「那是長江葯業的盛夏。」尹飛薇放下油碟,面無表情的坐下。她視線正對那方,所有情況盡收眼底。

文瀾側對著那家露台,兩手支在桌上,手臂雪白,只是那臉色明顯比自然膚色要白上幾分。

偏偏,她口紅顏色正,和慘淡的臉色比起來,莫名生出我見猶憐氣勢。

只不過,她自小要強,人生算順風順水,向來無堅不摧。

就是霍岩提出離婚,除了幾個知心好友,她在外面滴水不漏。海市上流社會傳遍他倆婚變消息,她不為所動,滿世界的旅遊,言笑晏晏。

這會兒,親眼看到兩年沒見的老公和別的女人調情,除了臉色白了幾分,很快恢復情緒。

嘴角微挑,雙臂從桌上拿下,淺笑取過油碟,「這就是你不肯說的其他消息?」

那邊不知聊得什麼,突然群體鬨笑。他聲音或許夾雜其中,又或許一如既往穩重、不露聲色。

當文瀾發覺自己雖然面對著飛薇,可兩耳幾乎豎起聽那方動靜、在裡面尋他時,心尖不住顫抖。

接下來,整頓飯她都沒聽到他的動靜,到結束時,她油碟還是滿的,飛薇倒是痛痛快快吃了一頓。

「真是不幸,竟然和他狹路相逢。」吃飽喝足后尹飛薇開始懟人,「他的消息多著呢,長江葯業盛夏今年二十八歲,一直找不著合適的人,這回山城多位企業家牽線,要讓兩人成呢。」

文瀾冷笑,「他們不知道他已婚?」

達延集團的女婿,他身份無人不曉吧?

「知道又怎麼樣,你們不是分居兩年了,馬上可以起訴離婚……」

「吃飯。」文瀾擺明了不想談。

尹飛薇只好笑,「行。我看你強撐到什麼時候。」

文瀾充耳不聞,將面前的冰元宵吃完,拿包離座。

到了樓下,準備付賬,尹飛薇搶先一步。文瀾沒多拉扯,自己先去了外面。

外面是一條步行街,他吃飯的那家餐廳就在對面,走二三十米過去就到餐廳門口。那幫人也剛好結束。

文瀾站在火鍋店樓下的一家文創店裡,燈火輝煌,一顆巨大的黃桷樹從扶梯下方直通至文創店所在的一樓。

她猛地背過身,眼睛差點撞上古樹的枝條,驚了一瞬,腳後跟后挪一步,這一步就似乎跨出去十萬八千里,一下離他們就很近。

有個聲音說,「霍岩,能送我回酒店嗎?」女聲柔,夾著笑,風情萬種。

他在發聲前,文瀾先由初碰頭的極短瞬間,看清他面貌英俊,頭身比例九比一,褲子是黑色,顯得那雙長腿奪目,除此之外,那些細節的,都因為時間短暫,文瀾看不細緻。

他答,聲音和從前一樣柔情,說,文文我永遠愛你……

「榮幸。」

榮幸……

榮幸……

文瀾感覺自己臉頰肌肉在抽動,抬眼看了一下文創店裡掛的鏡子,模糊不清的印著下行扶梯上的男人。

明明她心裡已經演化一系列他送女人回酒店兩人翻雲覆雨的畫面,可從鏡子里,他卻是那麼冷漠,一閃而過的側顏堅硬的像塊大理石。

這塊華美的大理石不經藝術家的手雕琢就已美輪美奐。

文瀾眯了下眼,似乎被他在人群中的光芒所刺,再抬眼,鏡子里早無他蹤影。

……

山城酷熱。

夜晚暑氣升騰。

回到飛薇安排的酒店,文瀾精疲力竭。

洗好澡,往床上一摔,什麼都沒弄的倒頭就睡。

到第二天早上,她深感抱歉的給飛薇打電話,說昨晚態度不好,讓她辛苦了。

尹飛薇大大咧咧笑,說她晚上睡得像死豬一樣,她不會跟一頭豬計較。

兩人在電話里互噴了一會兒,文瀾笑著準備結束通話。

尹飛薇突然開口,「你到底住哪兒?不回萬晨,那負心漢又不管你,難道常住我安排的酒店?」

她料定她不會常住酒店。果然。

文瀾笑答,「我會自己找房子,不需要任何人管。請搞清楚,我滿世界周遊時,你還在海市苦哈哈轉悠。」

「是,是,大小姐除了不會調油碟,其他都是生活高手。」

「滾!」面對明贊暗諷,文瀾回擊的毫不留情,一個滾字氣勢恢宏。

兩人又傻笑一會兒,飛薇突然語重心長起來,「文文,你這次絕對不要主動找他。這是他的地盤,你是他太太,他該盡地主之誼,否則你真的太掉價了。」

他不會主動的……

文瀾想回,奈何早習慣打碎牙齒和血吞,完全沒有傾訴慾望,笑了一笑說,「放心吧。我有數。」

結束通話,文瀾馬不停蹄換了衣服,接著和約定好的中介到山南區看房子。

她打算租一間三百平方的房子做工作室。在山城徹底扎穩腳跟。

中介李經理非常熱情,一大早開車在門口等候。

文瀾很快和對方熟稔。

「文文,你看這間怎麼樣?」下午暑氣蒸騰,李經理帶著文瀾轉到一間原先是兵工廠的老房子。

房子挑高,黑瓦灰磚牆,窗戶有格調,不同於隨大流的城市風,像遺落在時光里老人。

尤其讓文瀾滿意的是,屋裡特別涼爽,自帶空調感。

她同時也喜歡屋前屋后的參天香樟,左右轉了轉,爽快拍板,「就這裡,先定三年,也麻煩李哥幫我請靠譜的裝修公司,我要他們儘快進場。」

「多快?」李哥笑容輕鬆,做生意最喜歡這樣的顧客,出手利索。

「明天。」

「嚯——」李哥驚到,大笑,「可真夠快的。」

房子有三百八十多個平方,東西兩大間,由於是歷史建築,主框架不能更改,裝修隊進了場,先鞏固了窗戶,再做了刷白,原先一些兵工廠遺留痕迹,不耽誤事的都做裝飾品用了。

另外就是添架子。文瀾做雕塑時,需要很多工具和材料,這些東西也得另外收納,她最後開闢了一間上百平方的庫房,幾乎小半空間都用來做這個了。

剩下的做創作間,茶水間,辦公室,還開闢了兩塊小地方給實習生做宿舍。

忙時人很充實,基本想不到其他,白天睜眼就是來工作室指揮,晚上一回酒店累的倒頭大睡。連和飛薇的見面都被一推再推。

尹飛薇有一次來裝修間看她,還帶了一通久違之人的電話。

文瀾好久沒和對方聯繫,幾乎一下沒聽出對方聲音,等識別出,整個人有些微妙的尷尬。朝飛薇瞥去一眼,她就顧嬉皮笑臉地樂。

「不好意思,你來山城我剛好出差,等過兩天回來給你開歡迎派對,一定到。」

人家這麼說了,文瀾當然不能拒絕,輕聲應允。之後跟飛薇抱怨,「你這是不遺餘力要給我開闢第二春啊。」

「怎麼可能。」飛薇嘴裡嚼著實習生買來的薯片,嬉皮笑臉,「你已婚身份我怎能陷你於不義,就算有過錯方也是霍岩,和你有什麼關係。」

不等文瀾開口質疑,她又搶先地笑,「只是發小嘛,你不能腦子裡只有和霍岩是青梅竹馬,其實算算,在海市,歐向辰也是你的竹馬——只是你不承認。」

文瀾頭疼的一搖手,轉身去弄工具刀,表示不願和她扯個沒完。

歐向辰……

她的青春里真沒有過他,充其量是霍岩的朋友吧。

……

一場雨降臨,解了夜晚暑氣。

這是來山城后的第一場雨,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座城待了大半月。

入住工作室前,文瀾一直住在尹飛薇安排的酒店,酒店處於鬧市區,夜生活精彩。

倚在窗前,睨著花園裡被雨打濕的芭蕉,文瀾靜靜喝完一整杯咖啡,接著沖洗了杯子,隨意從柜子里拿了一隻小包,帶上雨具出門。

雨轉成毛毛雨,路上水窪反著地燈光,平底涼鞋踩過去,跳起的水珠紛紛黏附女人潔白的腳踝。

「文小姐,這裡有你的信。」穿過花園到前台,穿工作服的女孩突然叫住她。

文瀾扭頭,對方已經走過來,將一張牛皮紙信封遞給她。

文瀾接過,道了聲謝,拿著信封走出來,在門口的垃圾桶邊站定,她拆開,只掃了眼信紙抬頭,海市東城區人民法院……

面無表情地隨手丟進垃圾箱。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信件很快被打濕,文瀾的背影頭也沒回。

進了超市,採購了一些物品,拎著大包小包出來。不到半刻鐘,明明按著來時的路返回,竟然就迷了路。

山城之大,如汪洋大海。

拎著兩袋東西,細雨紛紛,文瀾越走越遠,直到上坡下坎,明顯不對勁才停住腳步。

這時候用百度、高德已經不管用。

手機屏幕光亮著,雨絲紛紛墜落,立即變成一片凸起水點,像泡泡一樣。

文瀾靜靜呆站著,周遭來來往往撐傘遊人,她半身濕透,孤零零在雨中。

拇指不知道用了多大勇氣猛地衝進了撥號盤,兜兜轉轉按照內心真實渴望點進聯繫人、字母L:老公。

大刺刺曾經代表溫情的兩個字,他的臉也瞬間在兩個字背後浮現,從少年溫潤如玉到追求她時的不顧一切……

文文你好笨……

文文我永遠愛你……

他的懷抱由少年勁瘦到充滿成熟男人的寬厚,她通通經歷,像眼前此刻此景,他肯定會脫下衣衫替她頂雨,蹲下身溫柔扶起她的腳腕,蹙眉溫柔又憐惜地怪她,怎麼走個路都會扭到腳……

通通成了過去。

抵在老公這兩個字上,怎麼也點不下去,文瀾的睫毛上掛滿雨珠,在顫抖,像兩扇被風雨吹得搖搖欲墜的蝴蝶之翅。

倏地,手機鈴聲大作,將那兩個字掩蓋,文瀾驚了一瞬,茫然地接起,「喂……」

聲音啞到自己聽不出。

閉了閉眼,讓睫毛上雨珠滾落,她視線更清晰一些,包括情緒。

「是文小姐吧,我是霍岩先生的律師。」

她心裡咯噔一聲,剛恢復的情緒似猛然墜落萬丈深淵。

「請問,法院有打電話給您嗎?您和霍先生的離婚案進入調解階段,法院和霍先生本人都希望您配合相關程序。」

「我不在本市……」說完文瀾就自嘲笑了,他當然知道她不在本市,法院的傳票都寄到她酒店了,霍岩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明明知道她在山城,連落腳點都知道,現在派律師假模假樣,真是夠諷刺的。

「是這樣,如果您不在本市,我希望找個時間可以和您見面……」

「讓他自己來見我。」雨越下越大,周遭遊人的傘面戳到她滿是雨水的臉頰,文瀾聲音顫抖,帶著怒,帶著不甘,帶著過去二十六年的愛與痛,還有他一步步緊逼、從家鄉的直接起訴到這裡的信件、電話追擊……

她已經乏了,絕望了,「讓他自己來見我!」這七個字用盡她全身力氣,再次喊出,不等律師反應,文瀾結束通話。

抬眸看不知名的遠方,細雨中燈光點點,遊人如織,她遺落這座城,無處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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