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之道

羅小飛本來是答應參加「安菲爾」開業午宴的，他知道這對於尹艷萍是件大事，但有事耽擱了。

羅小飛提著個藤條箱走進舞蹈協會那棟大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這隻棕色的藤條箱長八十公分寬三十公分左右，高度到人的膝蓋，略顯笨重，提手銅環散發出歲月的光澤，上面墜了枚紅線編織的蝴蝶結。

進到姚會長辦公室時，對方沒看羅小飛，卻在他手上的藤條箱上停留了幾秒。

羅小飛能感覺到自己並不受歡迎，但他卻饒有興味地打量起這間並不寬闊但十分雅緻的辦公室。

南窗邊擱了張木幾，上面一盆疏落有致的金心吊蘭開著黃花，吊蘭後面牆上掛一副豎軸：琴里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

姚會長忙完手上的事後，揉了揉眼窩，抬頭「俯瞰」坐在矮沙發上的不速之客。

「知道嗎，你這個無禮要求等同於對大賽以及所有工作人員的侮辱，所以我絕對不會同意的，你還是走吧，別在我這浪費時間！」

姚會長說完還特意看了眼手錶，逐客的用意很直白。

羅小飛沒吭聲，臉上始終保持著謙恭的微笑。

姚會長既驚異又惱怒，再激道：「如果不是宣傳部楊副部長一再打電話來，我根本就不會見你！」

「您去過竹清嗎？」羅小飛目光投向窗外，自言自語道，「那裡有片竹林，在群山之中，雖不能說是一望無際，但也蔚為壯觀，從山頂眺望，能收穫一種純粹的美。很奇怪，單一且數量眾多的自然之物，總能讓我產生一種莫名的震撼和感動，並為之陶醉，延綿不絕的山巒、燦爛輝煌的朝霞抑或大群非洲角馬的遷徙。」

羅小飛略微沙啞的嗓音有種特殊的魅力，讓聽者不忍打斷。姚會長不明所以，卻又不自覺地被對方的獨白所吸引。

「竹林北面有座湖，當地人給它取了個美麗的名字叫『月光湖』，月上中天，泛舟湖上，皎潔的月光撒滿湖面，山巒竹林影影綽綽，湖水微漾，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濕潤的甜美氣息，那是在深山才能嗅到的清新，如果你用心聆聽，便能聽見湖水中的游魚，葉芽的舒展，甚至月光的吟唱；微風撫摸著你的臉龐，就像情人的眸光……那是種夢幻般的仙境。」

羅小飛收回目光，將藤條箱提起，擱在茶几上，打開，但他的獨白並沒有停。

「如果說月光衣以華裳，那麼湖水的靈性，則來自附近山腰上的一眼清泉，泉水甘冽，逶迤流淌，穿過茂密的結滿如石榴子般艷麗漿果的荊棘叢，輕吻無數柔滑的白色卵石，唱著歡快的歌，緩緩注入月光湖，就像愛情注入了青春。」

姚會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這個英俊男人夢囈般的獨白只是個引子，她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

「這是早晨剛送來的泉水……」羅小飛拿起一節竹筒，拔出塞子，將泉水倒進一盞紫砂壺，再用固體酒精將灰色陶爐里的木炭引燃，最後把紫砂壺擱上。

木炭燃燒時有細微的噼啪聲，但沒有煙，爐內紅光隱隱。

藤條箱看似尋常普通，其實內藏乾坤，所有烹茶的器具和材料都取自其中，令人不可思議。

「泉水所在的山上種滿了茶樹，層層疊疊，如同階梯，所產綠茶取名『雀舌』，市仿古街有茶樓專售，雖說沒有龍井、碧螺春的名氣，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羅小飛從箱子里取出木茶盒、磨砂玻璃盅和褐色盈盈一握的陶杯，

拙樸可愛。

最後是一個竹托盤，托盤右上角雕刻了朵梅花，花瓣上點了紅漆，器具因而生動，猶如畫龍點睛。

「地方特產，烹飪入口的，如果帶到異地往往會失去本來的味道。究其原因，我以為是沒用到當地的水和器具，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道理是一樣的。用南方精美的瓷器盛西北的烈酒，便少了那份粗獷，同樣的，讓北方熱辣的女子裹上江浙的絲綢，似乎也欠缺那份溫婉。」

姚會長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多會，壺水沸騰，水汽氤氳。羅小飛將陶杯淋了兩遍，然後重新燒水，等待的過程中，他用竹鑷子從木茶盒裡取出灰綠色的茶葉置入磨砂玻璃盅，俄傾水沸，提壺沏茶，舉於高處，上下移動，水流呈現優美的弧線。

等「雀舌」完全舒展開始沉降，茶師拿起玻璃盅沿如同小雞嘴的口子將翠綠色的茶水倒入陶杯，儼然完成一件莊嚴的儀式般長出了口氣，沖姚會長做了個請的手勢。

中年女人的臉色終於鬆動，顯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

……

周末，王睿帶著鄒楠去看房，就是水岸華府那套頂層複式。

房主一家移民去了加拿大，委託一位親戚代為處理房子的相關事宜。是一個精神矍鑠、笑容和藹的老頭。

那棟樓總共五層，坐北朝南，都是三室兩廳的大戶型，南北通透，樓層不高，但視野鮮有的開闊，正對著一座人工湖，幾株高大的棕櫚挺拔而立，枝葉搖曳，裝點出些許熱帶風情。湖邊用防腐木修了一圈綠道，還建了兩架拱橋和一座八角亭子……風景如畫。

站在寬闊的陽台眺望人工湖時，這對年輕的戀人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在此之前，鄒楠對房子沒有什麼要求，覺得能住就行。但現在她的想法變了，她在心裡規劃著每個房間的用途、客廳的擺設以及樓頂的陽光房如何能安裝鞦韆和該種些什麼花草裝點。

她太喜歡這套房子了，巴不得現在就拿鑰匙，成為它的主人。

所以從某種程度而言，鄒楠的純潔並非彌足珍貴，只是因為她還沒有經歷過足夠大的誘惑。

「怎麼樣，滿意嗎？」老頭笑問，其實從兩個年輕人的表情上他已經瞭然。

「房子是不錯，就是這價格快趕上美高郡的別墅啦！」王睿佯裝力不從心。

「那你怎麼不去那買別墅呢？美高郡我知道，若在BJ，那都出了五環！這是哪？出門就是天虹，拐個彎就到了七小，輕軌車站、醫院、美食城都在附近，黃金地段啊！」老頭唾沫橫飛。

「你覺得呢？」老頭去邊上接電話時，王睿看鄒楠。

「嗯，不錯，就是貴了點。」鄒楠眉頭輕蹙，「真買它，裝修也是筆不小的費用。」

「只要你喜歡！」王睿拍拍胸口，那裡揣著母親給他的銀行卡----二百萬！

「要不咱們再還還價，我覺得還有餘地！」鄒楠認真地說。

「別，我看還是速戰速決吧，再猶豫不決，被別人買了，你沒聽那老頭說下午還有個買家看房嗎？」王睿擺擺手，「別糾結了，走，上樓去，看看怎麼設計陽光房！」

王睿拽著鄒楠上樓。

婚禮、購房、裝修都是考驗年輕人感情的事兒，在這個浮躁的時代，很多年輕人因此引發矛盾分道揚鑣。

二手房交易程序繁瑣，許多環節不仔細核驗都可能埋下隱患，所以聶筱蘭建議王睿找專業人士代辦，這樣既穩妥也快捷。

此外，為了能提前拿鑰匙裝修，王睿還和委託人簽訂了另外一份合同，約定如果因為買方導致交易終止，買方將賠償二十萬。

房產交易最容易引起爭議的是先過戶還是先打款，王睿找的那個代理人提出「資金監管」，這樣對雙方都好，既買方提前把購房款打進房產管理部門的一個賬戶，而只有等所有的手續齊備、房屋產權轉到買方名下后，賣方才能收到房款，而期間買方不得提取房款。

三天後，王睿帶著銀行卡來到農行轉賬，因為金額較大必須在櫃檯辦理，所以他用身份證取了個號，坐在長椅上等待。

前面有七個號，兩個窗口在工作，本來很快的，但一個中年男子和櫃員發生了爭執，結果導致另一個窗口的櫃員也停下手裡的工作來幫忙解釋。

王睿倒也不趕時間，翹著腿看熱鬧，風波平息后沒多久，語音叫到他手裡的號碼。

王睿剛要起身，來了條微信，點開一看，他猶豫了。

……

鄒楠沒想到羅小飛會再來診所。

「怎麼，又被魚刺卡了喉嚨？」鄒楠盡量刻薄。

「……人不應該在同樣的事情上犯二次錯誤……至少在短時間裡。」羅小飛顯得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看著這個從容自若的男人，鄒楠忽然自責起來。平心而論，雖然自己替對方拔除過魚刺，但別人也免費當過自己的司機，還解決了格瓦拉的糾纏，可剛才那語氣，分明有些「恩將仇報」的味道。

「那你來有別的事嗎？」

「嗯，一來感謝上次你的幫助……」

「二來呢，那個舞蹈大賽現在還可以參加，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

「什麼舞蹈比賽？」

「……」

「哦，我沒興趣！」鄒楠反應過來后，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好吧，我願意！」

「……」這種反轉令羅小飛無言以對。

鄒楠突然笑了，那是一種自嘲的笑。

「我願意參加比賽，是的，我承認舞蹈曾經是我人生的夢想，我也為之奮鬥過，流過血淌過汗，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非得去參加那個比賽！」

鄒楠表情平靜，彷彿講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再說，參加那樣的專業比賽，我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有工作，母親身體不太好，也需要我照顧……」

鄒楠本來還想說自己快要結婚，得裝修新房，但覺得犯不著說這隱私，所以打住了。

「三個月後才開始正式的比賽，所以對於一個有著深厚舞蹈功底的人而言，時間是夠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想辦法克服。」羅小飛語氣篤定。

然而鄒楠並沒有感激，反而是憤怒了，她站了起來。

「你到底……想幹嘛？」

「我只想成全你，沒有舞蹈上的成就，你永遠都不會快樂！」羅小飛誠懇道。

「我快樂與否與你何干？再說你怎麼知道我就不快樂呢？你這樣沒來由地去揣度別人會不會有些……陰險？」

陰險？

這個詞真刺耳，羅小飛站起來，知道自己該走了。

鄒楠說完便後悔了，無論怎麼講，都有些過分。

推開門時，羅小飛停了一下：「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放棄這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鄒楠如同雕像一般久久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