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像個傻子
王睿感到巨大壓力。
「天睿」倒閉、母親癱瘓后,一切都變了,從前外來的討好、客套、關照和殷情統統消失,換成的是迴避冷漠和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往年這個時候,各色人等登門,熱鬧非凡,今年驟然冷清。人情冷暖,王睿如今方才體會。
然而真正令他心寒的還是准岳父驟變的態度。最近一次去鄒楠家,都到了飯點,對方都沒有留他。
「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房都買了,也加了鄒楠的名字,婚禮的日子也都定了,總不至於……」王睿心裡有股無名之火在燃燒。
唯一讓王睿感覺溫暖的是自己的未婚妻。她不但沒有疏遠他,反而變得溫柔體貼了不少。而且還主動去醫院照顧聶筱蘭,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一些忌諱的活兒,她都不避諱,儼然一副好兒媳的樣子。這讓王睿很感動。
苦難,是人心的試金石。
然而王睿,甚至他的父親都一直沒能真正認識到那場火災的深刻影響,直到劉經理和「天睿」法律顧問的到來。
王睿單純地以為,因為是人為的縱火——公安機關調查確定了火災的原因系宋九福點燃了汽油可樂瓶所致——所以雖然造成了一死一重傷的後果,商超需要承擔的責任有限。他甚至還認為可以追究放火人的責任,即使對方已經死亡。
但具體調查發現,商超的消防器材嚴重老化、對保安及相關人員的消防培訓也未落到實處,甚至沒有取得合格證書!火災發生時,商超的工作人員沒有進行及時有效的撲救工作,亦沒有組織好疏散撤離,導致發生恐慌、擁堵和踩踏,這也是導致顧客墜樓的重要原因……這些責任全都應該由商超的負責人也就是聶筱蘭負責。她不但得承擔經濟處罰,還將承擔刑責!如果不是突發腦溢血,聶筱蘭現在待的地方就不是醫院,而是拘留所了。
而經濟賠償方面,死者家屬獅子大開口,重傷仍在醫院的也需要高額的費用。這些或許還算是小錢,這麼大的一個商超還負擔得起。而商戶和商場之間是有合約的,商場有安全保障義務,對於火災給商戶們造成的損失,商場應該全額賠償。這可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近幾年,同類的商場在周邊崛起,加劇了競爭,「天睿」的利潤連續下滑,經營艱難,這把火直接把它逼進了死胡同。
「……情況就是這樣,有些事情現在必須得由聶總拿主意了,我們都不管用呀!」劉經理說完看了看旁邊的法律顧問,對方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顯得很是無奈。
王睿一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現在的局面。
「我母親現在的身體狀況,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知道實情,她不能再受刺激,不然後果很嚴重。」王睿沉思了一會,嘆氣道,「現在除了拖,別無辦法。」
「拖?拖絕不是辦法!」法律顧問忍不住開口,「聶總現在的情況,恕我直言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來恢復——」
「那你說怎麼辦?」王睿突然提高了嗓門。
「小睿,你別激動,你的心情我們能理解。」劉經理按了按王睿的肩膀,「其實來的時候,我和何律師就商量過了,我們覺得是不是能由聶總簽一份授權給你,讓你來代為處理呢?」
王睿愣住了,但細思下來,覺得這或許會是個辦法,只是他對自己能否處理好那些棘手的問題深感疑慮。
「小睿,你放心,我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當然,
這也是維護我們共同的利益。」劉經理看得出王睿的顧慮,忙補充道。
王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而事情最後弄到需要將「怡和翠苑」的房子出售才能從賠償的泥潭裡解脫出來,是誰也沒料想到的。
送走劉經理他們,王睿驅車趕到三院接父親的班。
在醫院停車場,王睿沒有立刻下車,而是點了一根煙。醫院是個充滿壓抑的地方,因為工作需要,王睿經常要出入各種醫院,也不可避免地遇到各種痛苦的場景,聽到哀鳴。但那時候的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到菜市場必然滿耳聒噪的討價還價聲,進入學校便被孩子的歡聲笑語所環抱一樣。但現在不同了,因為母親住在裡面,承受著病痛的折磨,而自己必須片刻不離地進行照料,這就讓人厭倦了,甚至產生想要逃離的衝動了。
那根煙沒有抽完,父親的電話來了。
王睿來到三樓病房門口,透過觀察窗往裡看,只見母親睡著了,父親坐在床頭翻看雜誌,臉上竟然露著微笑。
看來父親心態平和起來,沒有了最初的焦躁與悲觀。
令王睿感動的一個細節是,這對平日里吵吵鬧鬧、互相看不順眼的老夫妻,此刻竟然手攥著手。
「怎麼不接電話?」見兒子進來,王朝東撂下雜誌。
「我已經到了樓下。」王睿解釋。
「噢……怪我打晚了,我是想讓你晚上別來了,我待在這就成!」
王睿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感到一絲羞愧,他以為父親剛才的電話是催促嘞!
「爸,你回去吧,這裡休息不好,你都待了一整天,回去洗澡換身衣服吧!」王睿關切道。
「唉,說讓你回去你就回去,這裡有些事你也不方便做,白天來吧!」
王朝東揮揮手。
王睿自然是求之不得,又待了會,把垃圾倒掉后,便離開了醫院。
他感到如釋重負卻又無比煩悶,猶豫了一會,掏出手機。
「怎麼,現身啦?」夏玫似乎永遠都那麼輕鬆愉快。
「什麼話,我又沒有隱身!」王睿心虛道。
「少來了,我還不曉得你想的是什麼!」夏玫笑出了聲。
「什麼意思?」王睿提高了嗓音,為了掩飾那份心虛。
「沒什麼意思,我在十八橋吃飯,你沒吃的話就過來一起!」夏玫邀請。
王睿正愁無處排遣愁悶,雖然吃過了,還是應了邀。
那晚過後,兩人一直都沒有再聯繫。王睿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未婚妻,更害怕夏玫糾纏。他設想過,如果對方真的纏上自己,就用錢補償。他等著,但對方一直都沒動靜,這反而令他有些失落。
川味火鍋店,夏玫獨自一人。
「肉丸子也熟了,你真的不吃一點?就那樣干喝?」夏玫依舊烈焰紅唇,性感妖嬈。
「吃不下了。」王睿呷了口啤酒。
「你最近忙什麼去了,也不見你上黑皮的場子玩。」
「嗯,忙點私事。「王睿隨口道。
女人沒細問,用漏勺燙了一片毛肚。
「你最近手氣如何?」王睿問。
「甭提了,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沒贏過,都快沒飯吃啦!」夏玫停下筷子,點了根煙。
「這麼誇張。」王睿有點意外。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七點鐘的時候,夏玫來了個電話。
「都幾點了,還打麻將……最近聽說有部叫什麼殺的電影還蠻好看的,看看唄……陪不起你們,老輸……呵呵,瞧這話讓你說得……」夏玫仰著身子,蹺著的腿晃蕩著。
「行吧,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嘍……什麼,有沒有搞錯……這個點我上哪去找人?」夏玫突然看著王睿,問,「你打嗎?」
「隨便。」王睿答應得很爽快。他反正也沒什麼事,鄒楠這會在「青鳥」的練功房,自己也不願回那個清冷的家。
賭的刺激可以讓人暫時忘卻煩惱,逃避現實。
夏玫嘴上說不想打,接完電話后明顯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王睿買了單。
……
市中心別墅,這是王睿第二次來這裡,令他意外的是還有一個牌搭子是羅小飛。推過餅子再打麻將,就同喝了白酒喝啤酒一樣。王睿還記得第一次打大麻將時的那份緊張刺激,現在想想都想笑。
「小帥哥,你別有牌不胡,連累大家呀!」林芬埋怨道。
上一把王睿沒胡夏玫的,結果讓她自摸了一盤清一色。王睿倒不是因為和對方有了那麼一回而故意放水,他那把十三爛的牌口子大,南風的七星,所以貪。
「人家聽的牌多,貪自摸也正常。」羅小飛說了句公道話。
「我看沒那麼簡單哦!」林芬語出曖昧。
「我胡把大點的你就那麼多話,還嫌我輸得不夠慘啊,打斷了我的腳,下回三缺一的時候再求我都不來了!」夏玫佯裝生氣。
「我哪裡就曉得她能自摸,實在是不好意思,你要什麼牌說話,我打給你。」王睿無奈道。
「瞧這兩人一唱一和的,好像反倒是我不對了。」林芬訕笑道。
王睿果然打出個生張七條,林芬吃下,開心地嚷嚷著自己聽牌了,讓大家別放炮。
那把讓羅小飛胡了,夏玫點的炮,林芬叫苦連連。
牌過中場,夏玫的牌開始不好打了,不是放炮就是挨自摸,她最近的運氣看來依舊沒有好轉。她抱怨空調開得太高,扯掉絲巾,解開一粒紐扣,一塊松黃色的長方形玉石吊牌顯露出來。
「牌子挺漂亮嘛。」王睿想起那天和鄒楠去仿古街的情景,隨口問了一句。
「那是,你想要嗎?讓給你。」夏玫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
「我要它幹嘛?」
「送你女朋友啊!」夏玫頗有深意地瞥了王睿一眼,「等等,那張牌我要碰!」
夏玫撿過一張六餅,和自己手上的一對擺在門前。
「能不能專心點?」羅小飛被晾了一手,嘟囔了一句。
「這話說得,誰沒有走神的時候呀!」夏玫懟回去。
羅小飛搖搖頭,淡淡一笑,沒再說話。
「玫玫,你啥時候弄的這塊牌牌,看著還真不錯。」林芬打量著閨蜜胸口的那塊牌牌。
「完了,完了,不光惦記口袋裡的連脖子上吊的也盯上了。」夏玫賭氣似的甩出張一筒。
大家都笑了,那一筒放了個穿心銃。
牌局快散場時,又有人提到了那塊吊牌。王睿感慨,說嫣蘭河裡的石頭不但漂亮,還值錢。
「羅哥茶葉店附近有許多家專門賣黃蠟石的門店,用那石頭雕刻出來的蝴蝶乍看一眼跟真的一樣。拐角有個叫『清渠』的店,裡面供著塊拳頭大的黃凍蠟,值二十萬……」
「不是吧,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景安人竟然不知道河裡的石頭這麼值錢。」林芬驚訝不已。
「不信你問羅哥,他天天待在那石頭窩裡,應該了解。」王睿年輕,撿到點見識就喜歡在人前賣弄,還和人說起了黃蠟石的鑒別心得。
「我看這樣吧,明天我們就租條船一起淘石頭去。」羅小飛打趣道。
眾人嘩笑,牌局散了。
羅小飛是獨自一人開車離開的。
王睿想送夏玫,但令他陪覺失落的是別墅門口還停了輛銀灰色掛著廣東牌照的雷克薩斯,這車是專門等候著夏玫的。
目送車開出巷口,王睿才怏怏不樂地上了自己的車,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