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裡紫霄(五)
翌日一早。
許青靄猛地翻身,恍惚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哪兒,習慣性摸起手機看消息,宿舍群已經炸了,還有無數條消息和未接電話。
他居然一個都沒有聽見!
怎麼會突然睡得那麼沉?
許青靄一向淺眠,有點兒動靜就會醒過來,但昨晚聽了S那兩句略帶命令口吻的話居然就那麼睡著了,還睡得那麼安穩。
許青靄揉揉頭想大概是燒糊塗了,也沒再多糾結便打開群回消息。
蘇希:出息了,學會夜不歸宿了?趕緊回消息,不然老子把你腦袋擰下來聽見沒有!
蘇希:死哪兒去了?
蘇希:不是,你沒出什麼事吧?要不要報警啊?你要是看見了扣個1?我立馬趕過去救你。
費於明:崽兒這次點了幾個男模啊?錢夠不?不夠哥給你贊助倆,咱爭取比上次多幾個,輸人不輸陣哈。
陳克:賺錢不易,小羊嘆氣.jpg。
許青靄無奈在群里說:我的筆丟在陸許琛的二叔那裡了,我來他家找,雪大沒法回去在這兒住一晚,忘記給你們回消息了。
許青靄:還有,小羊蘇西去,把肥魚的破嘴給我撕爛,醫藥費我出。
蘇希幾乎是秒回,一驚一乍道:「找筆?崽兒,你說實話真的是找筆不是找別的嗎?」
費於明第二個回消息,帶著些意味深長與曖昧:「做不成他對象做他二嬸,許青靄,你胃口是不是大了一點點?你知道整個平洲你有多少情敵嗎?」
費於明又說:「想嫁給陸許琛二叔做陸太太的人能繞平洲一圈,崽兒,你競爭很大啊,不過我看好你,至少你近水樓台。」
陳克:「好一個禁忌之戀。」
蘇希在那頭急吼吼解釋:「操/你大爺的肥魚,我是說他找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撕爛你的破嘴!」
許青靄聽見那頭費於明短促的求饒聲,估計又挨蘇希揍了,接著就發了一條氣喘吁吁的語音問:「要不要我們去接你?給個地址。」
許青靄不想麻煩他們,說儘快回去便放下了手機,外頭還在下雪,雖然比昨晚小了一些但還是洋洋洒洒沒有要停的意思。
房間內暖氣很足,隱約聞得到雪后青竹熏香的氣味。
許青靄有些恍惚,他後半夜好像夢到陸黎書喂他吃藥,但不是特別真切。
他迷迷糊糊被抱起來後下意識掙扎抗拒,但隨即被人從身後攏入懷裡,陸黎書一隻手握著杯子,一隻手拿著葯很有耐心地低聲哄他:「乖,把葯吃了再睡。」
許青靄嫌苦不肯吃,甩手時似乎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陸黎書也沒生氣,揉著他的手腕像是說了什麼,因為靠得太近他鼻尖在對方的頸窩裡蹭來蹭去,最後被掐住了下頜在耳邊低聲命令:「把嘴張開。」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張口含住葯吞下去。
要死。
他怎麼會做這種夢。
這要是被陸黎書知道,非得當場把他扔出去不可。
許青靄揉了揉臉,在床上滾了兩圈將自己縮成一坨,突然想起已經八點多又猛地坐起身火速換衣服。
他將陸黎書的睡衣疊好放在床頭,又順手把床單鋪平,再抬頭已經八點過半了。
許青靄惴惴下樓,正想著怎麼回學校,驚訝地發現陸黎書居然還沒出門!
他側坐在沙發上處理工作,淺灰色針織衫配一絲不苟的白襯衫很顯清雋,眼鏡的鏡腿有條金色細鏈,隨著他的動作晃出一陣金色波紋。
筆記本鍵盤時不時被敲出清脆短促的聲音,聽在許青靄的耳里宛如天籟。
「陸先生,您還沒出門啊?」
陸黎書抬起頭,意思非常明顯:我在等你。
許青靄有點尷尬,生硬地跟他解釋:「我一般不賴床的,昨天感冒所以睡得有點沉。」
陸黎書擱下手上的電腦起身。
許青靄見他沒有想聽解釋的意思,便也沒再開口。
陸黎書去廚房端粥,許青靄乖乖坐在餐桌另一側,雙手接過他遞來的半碗粥,提議道:「陸先生,我給您報銷飯錢吧。」
陸黎書手一頓。
許青靄說:「您收留我還請我吃飯,總要給您回報的,不能占您便宜。」
陸黎書眉梢一挑,把許青靄到手的飯收了回去,嘴角那點涼涼的笑意傳達著:你把這裡當酒店了?
許青靄手停在半空中,連忙跟他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黎書好整以暇等著,大有你解釋給我聽的意思。
許青靄懵了兩秒鐘,否認不就夠了嗎?怎麼他還開始準備聽解釋了?
誰敢把他家當酒店啊!
再說了,他住得起這麼貴的酒店嗎?
陸黎書還在等他回答,許青靄不敢真把內心的話說出來也不敢真的給錢。
思忖片刻,只好硬著頭皮跟他打商量:「那我給您畫幅畫當謝禮可以嗎?謝謝您昨晚收留我,希望您不要嫌棄。」
陸黎書神色稍稍好轉。
許青靄朝他伸出雙手:「那我可以吃飯嗎?」
陸黎書將碗遞給他卻沒陪他一起吃,而是拿過筆記本繼續處理工作,許青靄時不時從碗沿上方打量他。
嘖,到底什麼人才受得了陸黎書啊。
冷硬。
較真。
嚴厲。
「這麼不近人情怪不得單身這麼……」
陸黎書抬頭。
許青靄頭皮一麻,立刻沖他笑:「陸先生做飯真好吃,比五星級大廚還好,我可不可以再吃一碗。」
陸黎書拿過手邊的鋼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遞給他,許青靄雙手接過,頓時蔫兒了。
——多吃一碗多畫一幅,儘管吃。
「……」
陸黎書垂眸處理工作,心道:一身的毛病。
昨晚他不放心,後半夜去給他試體溫,剛降下去的溫度又燒起來,好不容易才喂上藥給他蓋上被子點上助眠熏香,還沒走就聽見不正常的呼吸頻率。
他回過頭看到黑色床單上的少年臉色慘白,急促又艱難地在床上掙扎,細瘦的手腳從他寬大的睡衣里展露出來,指尖蜷縮著痙攣。
陸黎書的理智險些被焚燒殆盡,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那個病犯了。
許青靄幾乎被窒息籠罩,昏昏沉沉地爬起來又跌回去,迷迷糊糊將臉悶在枕頭上抵禦過度闖入的呼吸。
睡衣從肩頭滑落幾分,露出白皙頸項與肩頭,在黑色的床單上衝撞出極致色差,陸黎書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彷彿也病了。
呼吸猝然停掉,憋脹得胸腔幾乎要爆炸開來,艱難地用冷靜壓下這樣的許青靄對他的吸引力。
陸黎書扶住他的肩膀想將人拉起來,但許青靄意識混沌胡亂掙扎,他只好攬著腰將人托起來半跪著,另一隻手從他背後往前捂住口鼻阻擋他過度地攝入氧氣。
睡衣因為動作被推上去,陸黎書的掌心猝然貼在他柔軟而滾燙的小腹上,隨著呼吸一動一動的皮膚嫩的膩人。
許青靄背對著,睡衣上顯出脊椎骨輪廓,冗長的療愈過程讓陸黎書身心焦躁,每一根神經每一滴血液幾乎都燃燒出火星子,蹦到哪裡哪裡燎原。
陸黎書比犯病了的許青靄更加難熬,清醒地剋制著慾望,剋制著衝動,儘力冷靜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的像是一年那樣久。
陸黎書盡量放緩呼吸,眸光卻不自覺落在了少年的頸側,因為窒息感微微上揚綳出天鵝般的弧線,指尖不自覺下移,落在了少年凸起的喉結上重重一按。
許青靄頓時哆嗦了一下,喘氣聲也停了一秒。
陸黎書收回手,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青靄的呼吸終於逐漸慢下來。
房間里靜得要命,陸黎書沉重的呼吸與許青靄不規律的喘氣聲夾雜,交織出更為曖昧焦躁的氣氛。
陸黎書將許青靄放回床上,隨手擦去他額上的冷汗,發現他睫毛一直在顫,好像還是很不安穩。
伸手在他脊背上摸到了濕濘濘的汗,又端了杯水來給他喂下去,估計是因為燒得厲害又病發一場渴了,這次喝得倒是乖。
陸黎書怕他會再有狀況,便在靠窗的椅子坐到快天亮,起身摸摸他額頭髮現燒退了便去了書房。
他對過度呼吸綜合症有所了解但並不深入,想了想還是撥了個電話出去,對方接起來時帶著些困意,打呵欠迷迷糊糊「喂」了一聲:「什麼事兒啊?」
陸黎書問他:「過度呼吸綜合症能根治么?」
蕭寒剛睡下不久,迷糊了兩秒猛地翻身起來:「你有病了?」
陸黎書:「……不是。」
蕭寒一聽不是他就放了心安心躺屍,慢吞吞說:「那祖宗你有病吧大清早打電話來問這個,我剛下大夜累得要命,你饒了我吧,啊,明天再說。」
陸黎書沉默片刻。
蕭寒反倒不掛電話了,打著呵欠說:「過度呼吸綜合征又叫過度通氣綜合征,沒辦法根治,只能盡量預防與緩解。」
陸黎書想起許青靄病發時的樣子,蹙眉問:「怎麼緩解?」
蕭寒:「誰有這個病?你侄子?」
陸黎書說:「不是。」
蕭寒來精神了,他很少見陸黎書關心別人,能這麼緊張大半夜地給他打電話一定是很親近的人,但他除了陸許琛之外只有一個姑姑,沒別的親人了。
「誰啊?」
陸黎書說:「關你什麼事。」
蕭寒被他噎了一下,不太清醒的腦筋轉了兩圈忽然想起件事兒來,「哦,那小孩兒啊?」
謝庭嘴上沒把門兒的,他知道了身邊幾個人恐怕也都知道了,陸黎書便也沒再隱瞞:「嗯,具體說說,他很難受。」
蕭寒說:「這個病其實很好發現,生氣啊,過度緊張、精神壓力過大、勞累,溫差驟變或者是發燒都會引起病發,這種時候多注意著就行了,但也不一定次次都會發病。」
陸黎書緊蹙的眉頭沒松,沉聲說:「折騰了半天都沒醒,有沒有什麼問題?」
蕭寒說:「別急,過度呼吸綜合症犯了會伴有呼吸困難、口唇麻痹以及抽搐痙攣這樣的狀況,昏厥和突發性的意識暫失都是正常的。記住,捂住嘴讓他少攝入空氣千萬別搞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弄不好會死。」
陸黎書知道這些不需要他交代,等蕭寒說完又問:「怎麼預防緩解病發的幾率?」
蕭寒說:「按時吃飯,規律鍛煉,少吃點兒不健康的就成。」
陸黎書說:「就這樣?」
蕭寒笑了下:「不然還能怎麼樣啊?這又不是什麼絕症瞧你緊張那樣,怎麼三十二年的老樹開竅了?我聽謝庭說長得很漂亮啊,改天帶出來玩兒?」
陸黎書說:「不帶。」
蕭寒「嘖」了聲:「什麼寶貝。」
陸黎書準備掛電話了,蕭寒忙叫住他:「過河拆橋是吧,嘮一會兒啊,我這會兒也沒困意了,展開講講。」
陸黎書說:「講什麼?」
蕭寒說:「別裝傻,講講他在你家過夜,你怎麼把人弄到過度呼吸綜合症發病的,欺負壞了吧?你做個人吧,知道你憋了三十多年也不能一下子全弄盡興了是不是,把病都給弄犯了這得多狠啊,他還好嗎?」
陸黎書聽出他話里的黃色廢料,冷嗤了聲:「我沒你這麼畜生,他在外頭等了我四個多小時,發燒了。」
蕭寒有些失望地「哦」了聲,「這樣啊,沒勁。」
陸黎書心裡那團火還沒徹底熄滅下去,輕舒了口氣看向書房的門,只要打開這裡,對面就是許青靄安靜的睡顏。
他昏睡著。
腦子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誘使他去打開那扇門,去觸碰那個不設防的少年,侵佔、掌控,讓他在自己的支配下敞出柔軟,乖巧順從。
「陸二。」
陸黎書:「嗯?」
「認真的啊?」
陸黎書不答反問:「不然呢?」
蕭寒認識他雖然沒有謝庭那樣久,但也很了解他的性子,嘴邊的話來回滾了幾次還是咽了下去,改成了:「老樹也能開花,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