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表裡紫霄(九)二更
幾分鐘后,謝庭的手機再次響起,對方說門被反鎖了,敲門也沒人應聲。
經理清楚陳立成的人品,也知道那位眼角有胎記的男生是陸黎書的人,不敢怠慢也怕出意外便調了監控,發現房間里一片漆黑。
「門反鎖了?還沒開燈?」
經理見識過許青靄上次的病發,便請示謝庭:「是不是拿鑰匙過去看看?」
謝庭頓覺不妙,還沒說話就見陸黎書大步離開,渾身裹挾著山雨欲來的怒意與戾氣。
謝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就算是當年,有人得罪他了也最多就是勾著點嘴角,然後將人打到殘廢。
從沒有這樣要殺人的狠勁兒。
他喃喃道:「陸二這次真的栽了。」
蕭寒也站起身,幽幽道:「你還有心思關心他栽不栽?我看你才是要栽了。」
謝庭一臉的「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乾的。」
蕭寒一臉關愛智障的表情,慢悠悠提醒道:「他那個寶貝有個嬌氣病,情緒太過激動就有可能犯病。這是你的地盤兒,讓這樣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你說你陸二會不會遷怒你?」
謝庭頭皮一麻「操」了聲,趕緊跟了上去,邊走邊吩咐:「封鎖消息別讓人靠近,再找兩個可靠的人來。」
許青靄蜷縮著痙攣到窒息的樣子闖入腦海,陸黎書等不及謝庭拿鑰匙來,抬腳沖著門狠狠踹下去。
他就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裡的許青靄,而旁邊則是抱著肚子在打滾哀嚎的陳立成,整個包間被砸得一片狼藉。
他伸手去按開關,卻發現連燈也被砸壞了。
他只好在黑暗裡走向許青靄,聽見他在細細呢喃著什麼,如一條燒紅的鐵絲纏上他的心臟。
陸黎書才一伸手就被他狠狠推開,一拳猛地朝他揮過來,陸黎書他攥住手腕沒等開口另一隻手又狠狠砸來。
他像是一隻在黑暗中瘋狂的小野獸,無差別攻擊著任何靠近的人。
陸黎書想將他帶離這裡,但一直沒有辦法靠近。
許青靄呼吸已經不太對勁了,再這樣下去非傷著不可。
「許青靄!」陸黎書厲聲叫他。
許青靄嗓音低啞,像是從喉嚨里壓出的一句「滾開」,儼然是不認得人了。
陸黎書沒有辦法只好握住他兩隻手反剪,將人從伸手攬住,這才聽清他嘴裡一直在喊「不要」,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詞混亂而無序,像是喪失了理智。
陸黎書低聲叫他:「許青靄,安靜下來。」
許青靄意識很亂,棍棒、拳頭以及咒罵聲全在他的腦海里盤旋糾纏。
鼻腔麻木了聞不到任何氣味,他沒辦法分辨身後的男人是誰,絕望地閉上眼睛發抖,他以為剛才那幾拳足夠打倒對方了。
還是沒用。
他還是掙脫不開,從小到現在,他依然躲不掉。
陸黎書感覺到他手指的僵硬,正想說話就聽見謝庭跟上來倒抽了口涼氣,冷聲交代:「帶出去。」
謝庭忙指揮人帶走了,順便將門關上。
門響動那一瞬間,許青靄又哆嗦了一下。
陸黎書聽見他呼吸頻率的異常,直接將手捂在他嘴唇上,低聲靠在他耳邊說:「放慢呼吸,跟著我。」
許青靄腦袋裡幾乎要炸開,殘存的理智完全不夠他思考,只能隱約聽見很遠的地方有一道很低的嗓音在引導他。
「做得很好,放慢呼吸不要著急。」陸黎書捂著他的嘴,另一隻手在他的掌心和虎口輕輕揉按,低聲說:「別怕,放鬆下來。」
許青靄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耳朵里微弱又低啞的嗓音,像僅有的一束光。
「跟著我的呼吸頻率,對。」陸黎書一下下揉著他的手腕,低聲說:「好乖,做得很好。」
許青靄呼吸逐漸放鬆,但身體仍然緊繃,陸黎書說:「把眼睛閉上認真聽我說話,我給你一分鐘,如果你能夠把呼吸調整到和我一樣的頻率,我會給你個獎勵,隨你挑。」
許青靄昏昏沉沉地跟著他的話閉上眼睛,耳邊男人的聲音更溫柔幾分,帶著誘哄與不由分說的命令:「做的很好,現在放慢呼吸,再慢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青靄似乎找回了一點意識,鼻子有一點點知覺,聞到了很淡的香水味與煙味,不太確定地問:「你是不是……S?」
陸黎書一怔,將原本的話咽回去,說:「嗯,是我。」
既然他想讓救他的人是S,那就是吧。
「別怕,你可以信任我。」陸黎書捂著他的眼睛,低聲在耳邊引領他,放輕了聲音給予安撫:「交給我來解決。」
手上忽然一軟。
許青靄支撐不住昏過去了。
陸黎書手一抄將人抱起來出了包間,低頭看他臉色慘白,那股子戾氣幾乎要收攏不住了。
蕭寒就在門口,看著他一臉寒意地抱人出來,抬了下下巴往旁邊指了指,暗示他謝庭已經將人帶走了。
陸黎書沒應聲,將許青靄放在沙發上:「給他看看。」
蕭寒也沒駁斥他又把自己當家庭醫生,認命過去給許青靄稍微檢查了一下,寬慰道:「沒什麼問題,實在不放心你可以送他去醫院掛點水,不過我覺得沒那個必要。」
陸黎書眉心緊得要命:「你確定?」
蕭寒有點無奈,「陸二,我好歹是個有執照的正經醫生,你連我都不信?」
陸黎書將許青靄剛才的狀況說了,蕭寒沉吟片刻,問他:「他怕不怕黑?」
陸黎書想起前幾天許青靄過去找筆,在倉庫門口踟躕要他開燈的樣子,不太確定地說:「怕黑也有關?」
蕭寒說:「剛才謝庭在隔壁看過那老東西了,被打得很慘。痛哭流涕說自己根本沒把他怎麼樣,還先被他踹了幾腳,就是不小心關了燈他就開始發瘋,他命根子差點兒斷了。」
蕭寒勾了勾嘴角調侃:「還挺凶哈。」
陸黎書低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少年,脆弱的彷彿一碰就碎,卻又狠得像是個狼崽子。
蕭寒說:「我猜他可能有點兒幽閉恐懼症,當然這個不一定,我只是根據讓在關燈之後的異常猜測,不一定準確,只能說有這個可能。」
陸黎書只覺得有冷風沖著心臟撕扯,恨不能現在就去擰斷陳立成的脖子。
蕭寒怕他真去干點兒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咳了聲說:「你也別太擔心了,現在不是沒事么,消消氣,而且是你家孩子險些把人揍廢了,說到底還是他吃虧。」
陸黎書勾勾嘴角,笑意卻沒到眼底。
蕭寒猛地打了個寒噤,心道:完了。
陳立成被反綁住雙手雙腳跪在包間中央,兩個彪形大漢壓著他動彈不得。
他看著坐在另一側玩手機的謝庭連連求饒:「謝老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朋友,我……」
清脆規律的腳步聲從門口響起,謝庭伸手指指門口提醒他:「別跟我道歉,他跟我沒關係,那是他的人。」
陳立成回過頭,看到了從陰影里走來的陸黎書。
他臉色極冷,裹挾著幾乎要滅頂的戾氣,讓人不自覺發抖。
陳立成是聽過陸黎書的狠辣與不擇手段,落在他手上恐怕要去半條命。
他也顧不上尊嚴了,拚命求饒:「陸總,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人,知道我是千萬不敢碰的啊!」
陸黎書聲線冰冷:「你碰了?」
陳立成立即搖頭:「沒有沒有!!!我根本碰不著啊,他打人特別狠,您看看我一臉一身的傷,我根本沒辦法碰他一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陳立成急切的解釋,生怕他不信,還張了下嘴給他看掉了的門牙:「我真的知道錯了,陸總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次吧。」
陸黎書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將手放在膝蓋上,壓迫感撲面而來。
陳立成打著哆嗦,冷汗順著額頭一個勁往下滴。
「他為什麼來見你。」陸黎書問。
陳立成低下頭,閃躲視線不敢說。
陸黎書使了個眼色,陳立成身後的男人立即抓著他的頭髮狠狠一扯,迫使他抬起頭。
「不說是么。」陸黎書輕笑一聲,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給足了陳立成恐懼的時間,不等他開口陳立成就立刻招了。
「我說,我說!」陳立成咽了口帶血的唾沫,艱難地說:「有人跟我說,他有個同學很缺錢,想賺點兒外快。」
陸黎書眯細了眸子,陳立成生怕他不信,立刻說:「我手機上有簡訊,還有他的照片和學校班級,我沒有騙您。」
陸黎書一抬下巴,男人從陳立成口袋裡掏出手機,問了解鎖密碼找到簡訊交給陸黎書。
上面果然是許青靄的照片,看穿著還是從他家離開那天拍的。
照片是側臉,好像是在跟人說話,大概率是偷拍的,但很精妙地將對面的人裁去,只剩許青靄一個人。
「給你發消息的人是誰?」陸黎書又問。
陳立成哆哆嗦嗦說:「是顧、顧家的小少爺,叫顧澤。」
謝庭聽見這個名字,玩手機的手頓了下,抬眸看向陸黎書,片刻后又垂眼繼續玩手機。
陸黎書大概理清了事情經過,顧澤用許青靄的照片騙了陳立成,那麼許青靄為什麼會被騙?
他不會出賣自己去換取金錢,如果他真的墮落,大可以選擇自己,而不是陳立成這種腦滿腸肥的垃圾。
陳立成痛得兩眼發黑,戰戰兢兢說:「他、他一直說自己是來畫畫的,我、我以為是什麼情趣就沒在意,我想他應該是被、被騙了……」
陸黎書心口陣陣緊縮,指尖也發涼。如果今天他不在這兒,如果謝庭不在這兒……
他不擔心許青靄會被欺負,他那個看著又慫又軟的性子下藏著的是魚死網破的剛烈。
如果他來的不夠及時,那留給他的是不是只有一具屍體!
一個個設想如刀落在心上,陸黎書攥緊手,擠壓心臟的抽痛讓他幾乎窒息。
陸黎書站起身,給兩個男人使了個眼色便出了門。
謝庭跟上來,未關緊的門縫裡傳出慘烈的叫聲,謝庭頭皮猝然麻了一下。
陸黎書手機響了聲,蕭寒發來消息說許青靄醒了,問他要不要去看一眼。
陸黎書盯著手機看了幾秒,回復:不了,告訴他我有事先走了。
謝庭萬分不解:「不是,你去看看他怎麼了?怎麼說你也救了他,趁熱打鐵見縫插針,說不定他一感激就跟你以身相許了呢。」
陸黎書說:「他以為是S,我的出現只會讓他緊張和尷尬。」
謝庭蹙眉:「陸二,你是不是算計得太清楚了。」
陸黎書還有個私心。
他現在出面只會逼許青靄做選擇,強行要他將自己和S融合在一起。
他明明那麼怕自己,卻要在驚魂未定時強行認知曾和S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對著陸黎書。
他怕許青靄接受不了,他怕許青靄連S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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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靄揉著頭起身,思緒還沒徹底回籠,看著一臉笑意的蕭寒,戒備道:「你是誰?」
蕭寒「喲」了聲:「小朋友,才醒就開始咬人啊?」
許青靄看著包間擺設記憶瞬間回籠,厲聲問:「那人呢!」
「放心,他正在誠心贖罪呢,你身體還好嗎?」蕭寒打量他一會,撐著下巴慢悠悠道:「坐著歇會兒,我不會傷害你。」
許青靄眼底防備明顯,揉著手腕骨大有你敢我就先撂倒你的意思。
蕭寒從兜里掏出個證件,沖他晃了下:「我叫蕭寒,是平洲是人民醫院的心臟外科大夫,來,工作證。」
許青靄伸手摸了下額頭,確實已經包紮過了。
「謝謝。」
「我可當不起這聲謝謝。」蕭寒意味深長說了聲,跳下椅子過來給許青靄稍微檢查了一下,又問了幾個問題才說:「同學,常去醫院吧?」
許青靄有些驚訝,這個浪里浪氣的醫生居然這麼敏銳。
蕭寒說:「你的過度呼吸綜合症很嚴重,這周發病兩次了吧?不嚇唬你,再不注意點兒遲早死這上面。」
許青靄指尖一頓,笑了下說:「我知道啊。」
蕭寒盯著他的表情看了一會,還沒等他琢磨出什麼,就聽見許青靄問:「剛才救我的人是會所的男模嗎?」
蕭寒往門口看了眼,心裡冒出一個想法來,不答反問:「問這個幹嘛,你想見他啊?」
許青靄猛地抬頭,眼底閃過幾分茫然。
蕭寒到嘴邊的話忽然卡住了。
敢情陸二偽裝身份追了那麼久,既迂迴又坎坷地費盡心思,人家根本沒動過心。
那他這是,單純的被嫖了?
蕭寒不禁為陸黎書掬了把辛酸淚,心想道,兄弟幫你一把。
「你喜歡他么?」蕭寒問。
許青靄腦子裡閃過畫面,極致的黑暗與恐懼之中,S掐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從伸手捂住他的嘴,低聲引導著他,給予絕對的保護。
在那一瞬間,他好像是有點喜歡的。
可他也明白,人會對困境之中的英雄產生並不可信的崇拜與異樣情緒,他不能確定那是不是喜歡。
他需要想一想,他對S的感覺是不是喜歡,還是危機之中的弔橋效應。
「許青靄。」
「崽兒!」
許青靄一抬頭,看到室友三個人急匆匆衝進來,一臉的擔憂與憤怒。
費於明看見蕭寒就勾了下眉角,「你怎麼在這兒?」
蕭寒「嘖」了聲:「沒點兒規矩,喊叔叔。」
費於明不情不願喊了聲「蕭叔叔」,生硬轉折問了許青靄的狀況,知道沒事就把人接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數落,就差讓司機直接掉頭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了。
許青靄第一次發病是剛轉學來不久,差點把養尊處優的費少爺嚇崩了,一邊打120一邊嚎。
他沒見過那陣勢,看許青靄喘不過氣,也不管是不是同性了咬咬牙準備給他心肺復甦加人工呼吸,被許青靄艱難推開。
「別……」
費於明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接受不了男人給他人工呼吸,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些!他還沒嫌棄呢!
後來他才知道過度呼吸綜合症這個病是絕對不能做心肺復甦的,只能減少氧氣攝入和二氧化碳的釋出,增加呼吸道死腔,人工呼吸可能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聽完醫生的解釋嚇得一身冷汗,不倒翁似的連連說謝天謝地。
自那以後,這幾個室友都拿許青靄當瓷娃娃似的照顧,許青靄告訴他們自己的病不是大問題他們也不信,恨不得捧手心裡照顧。
蘇希一向絮叨像個老媽子,這次卻反常地一路都沒說話。
回到寢室,許青靄強撐著洗了澡疲憊地爬上了床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現在能夠肯定,有人設了計害他。
是誰呢?
陳菲?
許青靄閉上眼,手背搭在眼睛上,他自認對陳菲不差,雖然偶爾吃她買的東西但也都還回去了,也送過她顏料。
她為什麼這麼害自己。
許青靄頭痛欲裂將自己縮成一團卷在被子里,腦子裡亂鬨哄的,一陣陣噁心。
「阿霏。」
許青靄一僵。
蘇希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床,低聲說:「今天這事兒我不會善罷甘休,不管是誰害你,我都要他的命!」
許青靄低低說:「我自己解決,沒事的。」
蘇希一聽他這個語氣就心疼,他總是這樣說自己沒事、不要緊,沒關係,什麼都不要別人幫忙,還想要保護別人。
要不是足夠了解他,蘇希都覺得他不把自己當兄弟。
許青靄把頭悶在被子里,手機亮了下,是S發來的消息。
他還是第一次主動給他發消息,許青靄卻不想看,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去拿,只看了一眼就將頭悶在了被子里。
蘇希說:「阿霏,咱倆是一輩子的兄弟,我一輩子都當你哥。」
許青靄笑起來:「你又不擅長說這種肉麻話,別硬說了,好怪。」
蘇希停頓了好一會,又說:「你先睡吧,明天早上找陳菲對峙,誰害你我一定讓他付出代價。」
許青靄「嗯」了聲,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是個語音電話。
許青靄看著屏幕上的S,遲疑了好半晌才拿過手機接聽了放在耳邊。
S聲音低而溫柔,帶著點兒誘哄:「到學校了么?」
許青靄本來不委屈,但不知怎的聽見這句話突然眼眶發酸,輕輕「嗯」了聲,想說謝謝他可又不太想回憶。
他心懸著,如果S提起怎麼辦。
「困不困?」
許青靄心臟一下子落到地上,S沒有提起讓他安心了幾分,遲疑了好幾秒說:「困,但是睡不著。」
S說:「想聽故事么?」
許青靄有點意外平時冷淡又寡言的S居然會給他講故事,便「嗯」了聲:「你會講嗎?」
S說:「不太會,我沒給別人講過故事,可能講的不好。」
許青靄說:「你先講。」
陸黎書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霓虹低聲說:「十多年前,我在費城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本來是個恣意瀟洒的……紈絝,家裡有哥哥有父母,天塌了總有前面兩個人去頂著,所以也不知道什麼叫痛苦,這世界在他眼裡都是玩不盡的樂子。」
許青靄聽得認真:「後來呢?」
陸黎書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微微閉了下眼,又繼續說:「後來他死了。」
許青靄:「???」
什麼啊。
許青靄輕聲抱怨:「你根本不會講故事。」
陸黎書笑了下,那天陸二確實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陸黎書。
「後來他突然發覺父母也會老,會死,就突然改過自新,學著怎麼去承擔一個家的責任。」
也學著……怎麼做好陸氏的總裁。
「後來呢?」許青靄又問。
陸黎書看著手腕上的舊傷痕,用腕錶遮住了,又說:「後來他一個人走了很久,以為這一路也就這樣了,孤身一人直到終老,但有一天他遇上了一個小孩兒,很突然也很措手不及。是他久居深淵裡開出的一朵玫瑰,熱烈赤誠,迷人又漂亮。」
「他喜歡的人?」許青靄問。「嗯,不過那小孩兒不知道他的心意。」陸黎書沒再多講,看時間不早了便問他:「困了么?」
許青靄說:「不困。」
陸黎書說:「不困也要睡覺了,聽話。」
許青靄完全沒有睡意,陸黎書低聲說:「我會陪著你,直到你睡著,先把眼睛閉上再聽我說話。」
許青靄跟著他的話閉上眼,S的嗓音熨貼著耳膜,溫柔而安定。
「放慢呼吸,只聽著我的聲音,想著我,集中注意力。」
只聽著我的聲音,想著我。
許青靄不自覺服從他的話,跟著他的聲音放慢呼吸,思緒一點點沉下去。
兩端呼吸聲交錯,讓他不自覺想到了在包間里,S在他身後的一聲聲引導。
做得很好。
很乖。
他聲音很低,不疾不徐帶著全盤掌控力很輕鬆地撫平了他的焦躁與痛苦,命令與誇獎交替,輕而易舉掌控了他的思維。
許青靄呼吸逐漸平緩,但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真正睡沉。
陸黎書將手機關掉,卻沒有回家,而是親自驅車去了顧家。
他到的時候已經後半夜,陸黎書下車按了門鈴。
傭人抱怨著過來開門,認出他身份時立刻給顧老爺子打了電話,不過十分鐘,顧家一大家子全聚在了客廳里。
陸黎書坐在主位上,雙腿交疊姿態宛若主人。
顧老爺子顧守安賠著笑問:「陸總大駕光臨,是有什麼事嗎?真是有失遠迎,三姐快去倒茶,拿我最好的茶葉。」
陸黎書說:「不必了,我不是來喝茶的。」
顧守安心裡發怵,陸黎書半夜來准沒好事,他們最近做生意擋著他道兒了?
不能啊,他們這小廟哪兒能衝撞這尊大佛,就算他想擋,也沒那資格啊。
顧守安抹著冷汗說:「還陸總您請明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很好。」陸黎書勾勾嘴角,頗為禮貌地詢問:「顧澤,是你的孫子么?」
顧守安頭皮一麻,這又關顧澤什麼事兒?難道是他不懂事衝撞了陸黎書?
顧守安下意識去看兒子顧誠業,對方也一臉茫然,搖頭三不知。
「陸總,是不是這小子惹著您了?」顧守安摸不清狀況,只好摸著石頭過河,儘力試探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衝撞您,您儘管教訓,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想多了,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來通知你。」陸黎書掃了他一眼,淡淡宣判:「三天之內,讓顧澤去海下灣賣一晚上。」
賣、賣一晚上?
什麼意思?
顧守安和顧誠業相視,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裡轟然冒出來,險些要給陸黎書跪下。
顧老太太尖聲叫道:「你說什麼!」
陸黎書抬眸看向顧守安:「我的意思不夠明顯?」
顧守安不敢跟他逆著來,但這種事怎麼可能答應!
顧澤是家裡的獨苗兒,還是平城大學法律系高材生,真聽了他的話那以後還怎麼做人!
顧守安含著怒,心想陸黎書你就是個小輩兒,我比你爸年齡還大,你敢跟我這麼說話,但又忌憚著陸黎書的地位與手段,只好賠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請您明示,我也好處理。」
顧太太尖叫道:「你別欺人太甚了,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什麼叫賣、賣一晚上,我告訴你,你這是犯……」
陸黎書倏地看向她。
顧太太一句話噎在嗓子眼兒里,被他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
「坐牢與賣一晚,你選一個,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陸黎書起身,看著顧守安說:「不要想著送他出國,我保證,我給的這兩條路是他最好的選擇。」
-
許青靄一覺睡得很安穩,居然沒有做夢。
起床的時候隨手拿起手機,S的消息靜靜躺在列表裡,問他有沒有起床。
許青靄心裡淌過暖流,坐在床上給他回消息:起來了。
S破天荒主動給他發了一張照片,雖然還是沒有拍臉,但拍了整個上半身,大概是換衣服的時候拍的,今天穿了件白色襯衫,領口處留了兩顆沒有扣完,露出凸起的喉結。
許青靄看著照片,總覺得缺點兒什麼。
他歪頭想了半天,應該配上一個袖箍,便得寸進尺地問:你有沒有袖箍啊?
S說:有。
許青靄舔了下嘴角,結果等來了一句:下次再看。
……哦。
許青靄今天沒課,爬起來洗漱完剛準備出門就看到費於明從外頭進來,拎著個袋子邊呼冷氣邊說:「有人給你點了外賣,來吃飯。」
許青靄一看半江月頓時明白了是誰點的。
費於明往椅子上一坐,大有審判的意思:「崽兒,誰給你點的,嗯?半江月這個店根本不支持外賣,訂位都費勁,他們居然親自派人送過來,面子挺大啊。」
許青靄:「……」
費於明湊近了審視他:「說!」
許青靄「呃」了半天,被迫將包養S的事情講了,費於明腦門飄過一團問號,能支使半江月親自送外賣的人,缺你這三千?
許青靄拿過粥去吃,邊給S發消息問:是不是你點的粥啊?
S:嗯,好吃么?
許青靄心想當然好吃啊,全平洲最高貴的店之一,能不好吃么。
不過他也有點兒好奇,便問:我同學說他們家不接外賣,為什麼你可以訂啊?
S:我有個朋友在裡面上班,你喜歡的話下次可以直接找他送。
許青靄吃著滾燙鮮香的粥,心裡暖呼呼的,思來想去還是跟S說了聲謝謝,不僅是粥,還有昨晚。
他沒有明白講,S也沒有多問,只讓他乖乖吃飯便不再回復。
許青靄吃完飯便約了陳菲出來,他要當面問清楚這件事,他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會吃這個虧。
食堂里人不多,許青靄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等她來的時候抬頭看了眼:「請坐。」
陳菲看他神色冰冷,奇怪地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碰:「崽兒咋了啊?不舒服?」
許青靄喉嚨動了下,儘力平靜地問她:「昨天那個活兒,是你朋友嗎?」
陳菲「啊」了聲,不明所以道:「怎麼了?」
許青靄說:「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請我吃的早餐我都加倍還給你,我也指導過你畫畫,對,我是缺錢,但我沒缺到這個地步。」
陳菲擰眉:「你在說什麼啊?」
許青靄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厲聲道:「你覺得我像出去賣的嗎?」
陳菲當頭霹靂,被他說懵了。
「不是,你什麼意思啊?我什麼時候說你賣……不是,你到底怎麼了啊?」陳菲一頭霧水。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青靄,所有的隨和與熱烈都不見了,冷而利,暴躁又狠,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有點懷疑,如果不是涵養夠好,他會當場掐死自己。
陳菲有點怕,哆嗦著嘴唇問他:「你說清楚。」
許青靄見她仍舊要裝傻,冷笑了聲道:「那個男人說,我的同學已經跟他談好了,我陪他一夜,給我一千塊,我在你心裡,只值這一千塊么?陳菲。」陳菲頭皮都麻了,腦子裡轉不過彎兒來,磕磕巴巴地眨了半天眼睛才有點明白,看他要走了忙道:「你等等!」
許青靄看向她。
陳菲急切解釋:「不是,我沒說這些!我也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昨天有人給我發了一個郵件,說有人很喜歡你的畫但是沒有你的聯繫方式,知道我是你的班長就想通過我問問你,我心想你很缺錢就讓費於明跟你說了。」
許青靄反問她:「所以,那是你的朋友嗎?」
許青靄平時的防備心不會那麼低,因為是陳菲說那是她的朋友,所以他便輕而易舉的答應了,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
陳菲很心虛,但又忍不住狡辯:「我也不知道對方是要害你,我也是想幫你啊。」
許青靄冷笑了聲:「那我要謝謝你嗎?」
陳菲蹙眉道:「你幹嘛啊?我又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知道我肯定不會讓你去啊,幫你還幫出仇了嗎。」
許青靄看著她,幾秒后忽然笑了聲:「嗯,你沒錯,是我不知道感恩了,謝謝您的好意,我道歉。」
陳菲被他刺了一下,臉上青青白白的說不出話,想解釋又不知道說什麼,看他起身了,又問:「那個……你沒事吧?」
許青靄轉過身,問她:「如果有事,你打算拿什麼補償?」
陳菲被他問蒙了,腦子真的跟著他的話過了一下,如果許青靄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她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麼。
許青靄嗤了聲:「對不起么?」
陳菲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她發現許青靄說的很對,自己根本沒辦法承擔責任。
許青靄與她錯身而過時說:「麻煩把郵箱的賬號密碼發給我,謝謝。」
陳菲動了動嘴唇,艱難地問他:那……那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許青靄果斷又絕情地告訴她:「永遠不是。」
拿到了陳菲的郵箱,陳克查了一下說:「是我們學校的專用郵箱地址,ip也在學校,不過更具體的就查不出來了。」
費於明說:「交給哥來。」
他在校園論壇里發了個帖子,重金懸賞:找出這個郵箱的擁有者,獎金十萬。
陳克和蘇希瞪大眼看向他,齊聲道:「費少爺,過分了吧?你擱這兒懸賞人頭呢。」
費於明發完帖子,無所謂道:「十萬塊而已,買雙鞋的事兒,大不了下個月不買鞋了,還能讓我們崽兒受委屈了?」
許青靄心裡有點酸,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費於明道:「別說什麼自己能解決的話啊,不愛聽那個,你實在覺得感動,等咱倆畢業了一塊兒開工作室,我當甩手老闆。」
許青靄就要點頭,被蘇希一把按住,沖費於明踹了一腳:「去你大爺的,萬惡的資本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費於明的行為完全驗證了什麼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一下午無數個人加他好友提供線索,不過大多都是渾水摸魚。
費於明看了一下午眼睛都要瞎了,正罵人,一下子翻身坐起來,「我靠,這個對了,法律系顧澤,有他的論文,是這個。」
許青靄一怔。
顧澤?
那天他在校園牆遇見的人,還幫他畫了個表情包,他要加自己好友但因為不認識所以他沒同意。
許青靄確信自己不認識他,為什麼他要這麼拐彎抹角的害自己?
許青靄蹭的一下站起身,蘇希忙問:「你上哪兒去?」
許青靄說:「找顧澤。」
費於明「哎」了聲,說:「等會兒,顧澤被退……退學了?!」
許青靄轉過身,一把搶過費於明的手機瀏覽帖子。
從標題到內容,詳詳細細地將他論文作假、考試作弊、騷擾女同學、過失致人死亡……他這輩子干過的事兒巨細無遺全扒了出來。
一夕之間身敗名裂。
他從法律系男神到即將鋃鐺入獄僅在一瞬間,整個校園論壇都炸鍋了。
校長親自出來發聲表示譴責這樣的行為,絕不姑息任何犯罪,開除顧澤以儆效尤,表示在校慶之際發生這樣的事非常痛心。
費於明張了張口:「誰……誰這麼牛逼啊?這下顧家想保都保不住了。」
蘇希去看許青靄,後者茫然兩秒:「我沒這本事。」
費於明刷了會微信,突然瞪大眼睛:「我靠,顧家的公司也出事兒了,質檢出含有大量有害什麼玩意的元素,昌盛公司面臨查封危機,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許青靄蹙了蹙眉,是有人在幫他嗎?
會是S嗎?
他一個男模,應該沒有這麼大本事吧?
許青靄想了想,還是給S發了條消息:是不是你在幫我啊?
陸黎書還在開會,看到手機亮了下,抬手讓秦纓繼續,然後拿起手機委婉回復他:嗯,找了幾個朋友幫忙,你覺得不妥?
許青靄抿了下嘴角,他沒有被人這麼明目張胆的撐過腰,有些不安地猜測他這麼做的目的性。
陸黎書以為嚇到他了,停頓了一會問他:怕鬧大?
許青靄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跟他說:我不怕。
陸黎書勾唇一笑。
挺勇敢。
許青靄說:做了惡的人應該受到懲罰,我沒有做錯的事情就不會怕,我也不需要息事寧人。
齊校長那件事,所有人都在指責他,都在罵他下賤,也有很多人勸他離開雁城不要再回去,或者躲起來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再出來。
他偏不要。
他沒有做錯,就是要站在全世界面前,他不要躲躲藏藏,也不要畏畏縮縮,在眾人的口水聲之下承認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
除了幾個室友,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強硬地為他撐腰。
許青靄遲疑片刻,問他:你為什麼幫我啊?
陸黎書指尖停頓,隔了一會才說:孩子在外受了委屈,爸爸自然要去討回公道。
許青靄耳根子一下紅了,打字的手也抖了下,敲出一團亂碼來,這句話原本是他跟S開玩笑時候說著玩兒的,沒想到卻被他拿來調侃自己。
他刪掉后慢吞吞一個字一個字打:什麼爸爸啊,你占我便宜。
陸黎書笑了下,略過這句話,問他:我跟你說過什麼還記得么?
許青靄當時思緒混亂,什麼都聽不進去最後被他從邊緣拽回來,在耳邊一聲聲說:交給我。
許青靄以為是哄他先冷靜下來,沒想到那是承諾。
出了事他一向是靠自己的手去解決,從來沒有奢望過依靠別人,也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依靠。
許青靄心裡發熱,有一種在外頭受了委屈,家長全權接過的安全感。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影響他啊?顧家在平洲很有權勢,許青靄怕他們對S不利,便提出還是自己解決。
陸黎書抬眸掃了眼會議桌,顧家是什麼東西,權勢?
S:許青靄。
許青靄被這三個字震得有點心慌,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僅僅是出現在屏幕上也能讓他這麼不安和心跳加速,彷彿是燃燒起來的火苗,帶著點兒燥熱與難以觸碰的灼烈。
他抿住唇回了一個字:嗯。
S: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會幫你。
許青靄心猛地顫了下,這是他在陸許琛二叔家那天跟他撒嬌時候說的話,要他無論什麼時候都站在自己這邊,要幫他。
他當時只是開玩笑,隨口說上一句沒想到他也記住了。
許青靄心尖發熱,看著手機屏幕眼眶慢慢泛出濕熱的酸嗆,這樣明目張胆的偏向讓他很陌生,也很心動。
他好像真的有點喜歡S。
確切的偏愛、強硬的保護、溫柔的引導,獨一無二的選擇,每一步都很令他心動。
許青靄舌尖抵住牙齒,很緩慢地打字,問他為什麼?
頂欄上的正在輸入持續了一會,許青靄的心臟也一直懸著,直到消息蹦出來的一瞬間,心臟陡然落了地。
S說: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