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青靄(二)
「沒有!我們什麼都沒做!」
「他剛剛還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樣了,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做,老闆嚴格規定不許強買強賣,我們怎麼還敢給客人下藥,真的沒有!」
「我們連酒都還沒來得及賣給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做,不信的話您去調監控,我們才進去不到十分鐘!」
幾人冷汗淋漓,在陸黎書冰冷的視線下越發忐忑。
陸黎書蹲下身抱起許青靄。
少年臉色慘白髮青,睫毛根部顫抖地如幼蝶振翅,痛苦得像是瀕臨死亡。
他低下頭湊近,聞到少年呼吸里的酒氣,抬起頭看向幾個男人:「什麼也沒做?」
「真的沒有!是他自己喝了一杯酒,不信您親自進去檢查,我們也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不然絕不會讓他碰的。」
陸黎書諒他們不敢跟自己撒謊,低頭打量懷裡輕顫痙攣的少年,伸手擱在他口鼻上用力捂住。
少年頓時狠狠哆嗦了一下,片刻后,綳著的身子陡然軟在他懷中。
「陸總,您會把他悶……」男人才一開口就被旁邊的人杵了一肘,隨即閉上嘴。
幾人膽戰心驚地望著陸黎書,看他單手掐著少年的腰抱在懷裡,輕顫的身子竟神奇地平靜下來,但緊接著又打了個哆嗦。
許青靄意識混沌,過分減少空氣的攝入讓窒息感兜頭壓下來,但帶來的卻不是恐懼而是安心。
昏過去的前一秒,他隱約聞到極淡的清苦冷香。
許青靄有點意外昨晚那個男人居然知道過度呼吸綜合症,還知道怎麼救他。
這個病和其他的病不一樣,情緒起伏過大或者溫差驟變時會發作,犯病時交感神經興奮,口唇手腳發麻,嚴重的還會導致呼吸性鹼中毒。
醫生推門進來,打趣道:「喲,捨得醒啦?」
許青靄常來醫院,每次都是這個年逾花甲退休返聘的孫醫生,很熟稔地笑起來:「醫院的床睡的不太舒服,硌人。」
孫醫生拿他當孫子待,聞言立刻沖他剜了一眼,沒好氣道:「舒服還得了?幸好昨天那位先生了解這個病才能夠及時幫你,不然你這條小命非交代在那兒不可!知道自己有病還不剋制著點情緒波動。」
許青靄說:「在剋制了,可惜沒克制住。」
孫醫生幫他檢查完,伸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下:「你就貧吧,行了讓你同學去辦出院吧。雖然沒什麼大問題,但以後還是千萬注意不要情緒波動太大,不是每次都這麼幸運有人救你。」
許青靄怕他嘮叨,無比乖巧地連連點頭,「對了爺爺,昨晚送我來的那個人叫什麼?」
孫醫生有些詫異:「你不認得?他在這裡照顧了你一晚上,還幫繳了費,我還以為是你朋友。」
許青靄也驚了,他還照顧了自己一晚上?
這個見義勇為的售後也太到位了吧。
費於明說:「對啊,還是他打電話給我說你在醫院,讓我過來接你回學校,居然不是你朋友啊?」
許青靄搖了下頭。
他酒量不好,喝完就有點暈乎乎的加上發病完全沒有辦法聚焦,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記得他手很好看,氣質也不錯。
難道也是會所里的男模?
許青靄想到那七個花蝴蝶猛地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感慨這位的品味倒是不錯,可惜他沒有看到,不然直接點他就好了。
「要走啦?」
護士過來收拾病房,忍不住打趣許青靄:「你男朋友呢?昨晚抱你進來的時候冷著一張臉,我生怕接診慢點,他會直接把醫院拆了。」
許青靄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護士微愣:「哎呀不好意思啊,我看他那麼擔心,一夜沒睡陪著你還以為是你男朋友。」
許青靄笑了下:「不要緊。」
「對了。」護士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過來:「你的繳費單。」
因為是陌生人繳費所以留有聯繫方式。
許青靄斟酌再三,還是給他發了條簡訊:您好,我是昨晚被您救的許青靄,能給我提供一個賬號嗎?我把錢轉給您。
對方沒有回復。
許青靄猜測他還沒看到,也沒再多說便和費於明一起打車回學校。
一進寢室就被室友蘇希堵在門口劈頭蓋臉一頓罵:「厲害死你了,找七個男模伺候是吧?爽嗎?」
許青靄舔了下嘴角,做了個意猶未盡的表情沖他拋媚眼:「爽死了,還想要。」
蘇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怒道:「你再給我浪一下試試!」
許青靄收了笑,拍拍他肩膀安撫:「好了好了知錯了,以後保證潔身自好,改邪歸正遵紀守法。」
「你還敢有以後?虧你想的出來,去會所找男模陪你就算了還找七個,合成大西瓜是吧?」蘇希越罵越氣,指著他的鼻子說:「平時跟掉錢眼兒里一樣,全攢著往這兒花?」
許青靄受不了他的嘮叨,找了衣服一頭扎進衛生間洗澡去了,進門之前忽然想到什麼又探頭出來:「小羊蘇西,你怎麼知道我點了七個男模的?」
蘇希剛才光顧著生氣,這會兒也發現不妥,「群里有人在論壇看到的,是個匿名帖子,會不會又有人想黑你啊,我去舉報一下帖子看能不能刪了。」
許青靄「哦」了聲又進衛生間了。
微燙的水流兜頭澆下來無法呼吸,許青靄忽然想起昨晚的男人,雖然看不清臉也沒聽見聲音,但成熟男人的碾壓感與掌控感卻讓他無法忽視。
雖然只是捂住口鼻,他卻覺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你少洗一會!別又缺氧了!」蘇希在外頭敲門。
許青靄關掉閥門擦乾身子穿上睡衣出來,手機還是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消息,難道對方沒看到?
「叩叩。」
許青靄離門口近,順手開了門才發現是陸許琛。
他雙眸通紅地站在門口,整個人都籠罩著宿醉未醒的憔悴,「你怎麼不接我電話?我早上給你打了好多都被你掛掉了,你真這麼氣我?」
許青靄根本沒接過他的電話,早上的時候他還在醫院躺著沒醒呢,回頭去看費於明,對方也搖了下頭。
許青靄猜測應該是送他去醫院的那個男人掛的,陸許琛眉頭稍稍蹙緊,語氣中不免帶了一些不滿控訴:「你還好吧?我聽說你進醫院就趕過去了,結果你出院也沒告訴我,害得我白跑一趟。」
許青靄看他雙眸中滿布血絲,衣服還是昨晚那套,看起來是沒睡醒被硬薅起來的,好像真的很喜歡、很在乎他。
許青靄說:「肥魚不知道我們分手,打擾你了,抱歉。」
陸許琛聽他不咸不淡的語氣,一把攥住胳膊急切問他:「你真這麼狠心?就算昨晚我做錯了,那麼一點小事你為什麼不能給我補救的機會?」
許青靄不想跟他爭辯到底是他提分手狠心,還是連夜趕回來為他慶祝而撞見他和別人接吻狠心。
他只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陸許琛追他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
他性格雖然有些張揚,但對他卻很好。
為了追他,甚至連整個宿舍都討好。
無論是限量手辦還是昂貴的顏料他送起來眼都不眨一下,也會給他準備小驚喜,經常接他上下課,陪他在畫室畫畫從不嫌煩。
許青靄極度畏冷,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畫畫也畫得不安穩。
陸許琛會從懷裡掏出一杯滾燙的奶茶遞給他,然後撐著下巴看他喝,或者包住他的手放在臉上捂。
許青靄一時之間不知道這些是真的還是假裝的。
在他那些感動的日子裡,陸許琛是不是也同時在和別人接吻擁抱,然後再用他抱過人的懷抱來迎接他。
許青靄忍不住紅了眼眶,在開口時嗓音有些波動:「陸許琛,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告訴過你,我要獨一無二,我要堅定的、誰也無法撼動的唯一選擇。」
陸許琛深吸了口氣,忍不住說:「是,就算我有錯,難道你就沒有錯嗎?你覺得我對你的好跟你回應我的成正比嗎?你堅定的選擇我了嗎?」
許青靄怔住了,沒想到還有人能倒打一耙到這個地步。
陸許琛咬著牙,一句句指責起來:「我是個成年人,你那個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碰你難道讓我死憋著嗎?再說了那些只是逢場作戲,我根本沒對他們動心,我喜歡的一直只有你一個。」
許青靄血氣上涌,被他的理直氣壯氣笑了。
手機叮咚一聲。
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不用。
許青靄獃滯一瞬才記起是那個好心人的回信,隨即低頭給他發消息:要還的,如果您不方便給我卡號姓名的話,可以把微信給我嗎?我轉賬給您。
隔了幾秒,對方回復:不用。
許青靄輕抿了下嘴角,對方好像不太想加他好友的樣子,一直要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別有用心?
正想著,對方又發來一條簡訊:微信是我手機號。
許青靄唇角一松立刻笑了下,複製了號碼到微信框添加好友,對方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母S,頭像是一隻手。
對方話不多,回應也能多簡短就有多簡短,像個沉靜冷淡的高嶺之花。
陸許琛被他晾了半天,看他笑的眼睛彎彎忍不住問:「你跟誰聊天?」
許青靄收起手機,覺得他這副捉姦的樣子好笑,他昨晚都撞見嘴對嘴喝酒了他說只是逢場作戲,說沒關係只是玩玩,卻要管他跟誰發消息。
「我跟誰聊天都跟你沒關係。」
陸許琛還想再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沒接,丟下一句「我不會就這樣算了,許青靄,我既然追到了你就不會輕易放棄你!」轉身走了。
許青靄將門關上。
S沒有再發消息來,他爬上床拉下床簾隔出一小方天地,隨手打開對方的朋友圈。
空空如也。
不是屏蔽也不是三天可見,是真的沒有發布過。
許青靄返回聊天框,看著S的頭像,心裡的煩悶委屈後知後覺湧上來,忍不住放輕聲音問他:「你能不能哄哄我?」
陸黎書剛到會議室,手機再次響了一聲。
他招手讓秘書先去準備,隨手點開語音。
小朋友聲音很委屈,帶著點兒可憐巴巴,像是被淋濕的小狗在求著主人揉腦袋和擁抱。
他摩挲了下聊天框,按下語音輸入鍵。
「哭了?」
秘書秦纓將筆記本電腦放好,正好聽見這句話,一臉八卦地湊過來:「陸總,誰哭了?您哄誰呢?」
陸黎書掃了她一眼。
秦纓立刻站直身子,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去檢查ppt去了,忍不住用餘光頻頻往會議桌主位上的男人身上瞥。
他單手擱在桌上,眼底全是不近人情的冷淡。
每年這個會議都是高管們最怕的節目,恨不得提著腦袋來見。
陸黎書二十歲接手陸氏,手腕雷霆做事狠辣,從臨危上任到徹底大權在握只用了兩年,運籌帷幄肅清盤根錯節的董事局,是真真正正從血雨腥風裡廝殺出來。
秦纓出聲提點:「陸總,會議五分鐘后開始。」
陸黎書「嗯」了聲卻沒抬頭,秦纓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震驚地卡了幾秒鐘,死死憋住到舌尖的話。
這個苦行僧要破戒了?
還是老房子要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