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青靄(四)

左右青靄(四)

許青靄怕他覺得自己看輕,立刻解釋道:我不清楚價格,不夠的話你跟我說?

陸黎書打開紅包看到有零有整的六千七百二十三塊,略有些怔神,拉上去看了一遍聊天記錄才明白。

七百二十三塊是住院費與那份粥的費用,這六千整,是拿來包養他兩個月的「嫖資」。

合著這小孩兒把他當成海下灣的男模了。

陸黎書盯著手機看了半晌,拇指摩挲著屏幕出神,指腹懸著,在他新身份的界面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幾秒鐘后。

陸黎書落下拇指,微信收款提示音響起,許青靄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回平地,卻不疼,像是摔在棉花上,讓他耳根莫名發熱。

——你考慮好久啊。

陸黎書看著屏幕上的內容,字裡行間是小朋友自個兒都沒發覺的撒嬌意味,他有些無奈地說:新身份我也需要一點兒時間適應。

七秒就決定從陸氏總裁搖身一變成為海下灣男模,不算久了。

許青靄含著些緊張問他:三千會不會少啊?

陸黎書說:不會。

許青靄放了心,看著窗外飛速略過的風景,反覆糾結了好久才邁出小小一步:我有點緊張。

第一句話發出去,那個坎兒好像更容易越了一些,許青靄略微猶豫著說:就是我有些東西要還給前男友,他不肯要,我打算送到他二叔家裡。

S沒有立刻回,許青靄又說:可是我有點怕他二叔,看人的時候連表情也沒有,嚴苛又冷厲像個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山。

陸黎書指尖一頓。

分手了?

他點著聊天記錄反覆看了幾遍,許青靄有些苦惱又悶悶地說:他就往那兒一站,冷冷淡淡地看我一眼,我就想當場跪下叫他爸爸。

——我前男友說他像個禁慾的苦行僧,啊!我覺得他好討厭我。

——不知道是不是得罪過他啊,還是因為我跟他侄子在一起讓他不高興了,他對我好凶。

陸黎書剛準備回消息,陸許琛的電話便先一步進來。

陸許琛的父親是他大哥,數年前與陸黎書的父親在一場飛機失事中去世,留下了年僅八歲的陸許琛。

次年,陸黎書母親也自殺而亡。

二十歲的陸黎書一肩擔荷起盤根錯節的陸氏與八歲的陸許琛,一路養到現在,和他爹沒區別。

陸黎書接起電話:「有事?」

陸許琛聽不出他語氣里的情緒,等了兩秒才小心翼翼問:「二叔你在不在忙啊?」

陸黎書說:「有話就說。」

陸許琛想掛電話了,但思來想去還是大著膽子說:「二叔,我生日禮物你還沒送,你是不是忘了啊,還有我簽了經紀公司,你上次答應了會投資我演男一號的。」

陸黎書說:「嗯。」

陸許琛總覺得陸黎書心情不太好,小聲嘟囔:「我最近又沒有闖禍,你別想教訓我啊。」

陸黎書摘下眼鏡,指尖捏了捏鼻樑緩解酸澀的眼睛,說:「鑰匙明天讓人給你送過去。」

陸許琛不敢置信,隔了好半天才恍恍惚惚地跟他確認:「真的嗎?二叔你不是騙我的吧,從十七歲到現在我連方向盤都沒摸過,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許我開車了。」

陸黎書說:「不信就把電話掛了,我很忙。」

「信信信!」陸許琛在他反悔之前火速蓋章,接著得寸進尺跟他打商量:「二叔你這個月能不能多給我點生活費啊,還有你那條船借借我啊,許青靄跟我鬧脾氣,我得買禮物哄他。」

陸黎書籤文件的手一頓,片刻后淡淡道:「林家的二小姐最近放假回國,你有時間陪陪她。」

陸許琛立即說:「我不去!」

陸黎書隨手將文件合上放在一邊,「由不得你。」

陸許琛這兩天跟許青靄鬧矛盾,心裡正憋著火,一聽陸黎書這樣□□而霸道立刻拔高嗓音:「她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嬌氣得要命,每次陪她逛街我腿都要斷了,你都三十二了為什麼不去商業聯姻非讓我去,我不去!謝家那個大小姐都等你那麼多年了,你……」

「陸許琛。」

陸許琛被這冷冷淡淡的三個字一叫頓時慫了。

電話兩端極度安靜,陸許琛越發忐忑,隔了一會見陸黎書沒掛才小聲嘟囔:「二叔你整天就知道工作。」

陸黎書翻過一頁文件,淡淡問他:「你打算跟許青靄結婚?」

陸許琛說:「當然不是啊,我馬上就官宣出道了,還沒紅就戀愛那不是自尋死路?不過他長得漂亮身材也好,玩玩兒又不吃虧。」

陸黎書:「你們上過床了?」

陸許琛鬱悶道:「當然沒有啊,他都不讓我碰!連親一下都跟要了命似的,他那個什麼稀奇古怪的病嬌氣得不行,天氣變化太大了不行,情緒波動太大了也不行,一激動就犯病,我都不敢怎麼他,哪有男朋友都不能碰的。」

陸黎書淡淡「嗯」了聲,「那怎麼吵架了。」

陸許琛壓著煩躁,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你老應酬,肯定明白什麼叫逢場作戲啊,那天陳麟他們給我慶祝,我就找了個女的陪我喝酒,一點破事兒他就要跟我分手,你說他是不是較真。」

陸許琛忍不住皺起眉,帶著些不滿與不敢苟同,談戀愛是你情我願和則相處的事情,許青靄卻不一樣,他對待愛情浪漫又理想,對唯一性的要求近乎執拗。

陸許琛越想越覺得他天真,忽然聽見一聲極低的笑,直接把他笑愣了。

「二叔你是不是更年期來了啊?怎麼一會生氣一會高興,年紀大的人都這麼喜怒無常的嗎?」

陸黎書說:「車不要了?」

「謝謝二叔,二叔再見。」陸許琛見好就收火速將電話掛了。

陸黎書勾勾嘴角,想起第一次見到許青靄的場景。

少年坐在地毯上,小腿白皙筆直,連腳趾都圓潤可愛。

夕陽透過落地窗落在他的側臉上,給小小的紅色胎記覆上一層柔軟的光,玩鬧間他把腿踩在陸許琛腿上,上衣被推上去露出一小截腰,像削薄的細竹片一般引人掌握。

他回頭的那一瞬間,陸黎書必須承認他對自己侄子的男朋友產生了不該有的齷齪想法。

少年雙手背在身後,那雙眼睛里盛著明晃晃的惶恐與失措,局促又乖巧地跟著陸許琛叫他「二叔」。

陸黎書卻只想掐著他細白的脖頸,讓他露出更脆弱的表情,在他的掌控下失控顫抖,直到哭泣求饒。

他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叫囂唆使著撕碎許青靄,佔據他,囚禁他,打碎一切支柱讓自己成為他唯一的浮木。

那些陰暗潮濕的慾望,如盛夏帶著水汽的巢穴,勾引著他探出張牙舞爪的念想。

他強行將自己框在道德底線以內,不去破壞侄子的感情,不讓許青靄看見他的骯髒。

但現在他們分手了。

陸黎書接一個電話的功夫,許青靄又發了兩條消息來。

很長,大致都是控訴陸黎書很討厭他,醜媳婦見公婆之類的胡言亂語,像個聒噪的小麻雀,喋喋不休地纏著他說話,即便沒有得到回應也絲毫沒有消磨熱情。

陸黎書沉默片刻,問他:為什麼這麼覺得?

許青靄也沒覺得被他晾著有什麼,幾乎是秒回:哦,我見過他兩次。

陸黎書:兩次就覺得他討厭你了?

許青靄:我對人的情緒很敏感,第一次他連口都沒開過,第二次更恐怖,看我的眼神就想要把我弄死一樣。要不是我只跟他侄子在一起過,我都懷疑我是不是綠過他。

陸黎書有些頭痛。

許青靄又說:你說他是不是很討厭我。

陸黎書不自覺伸手揉了揉額頭,無奈地想這小孩兒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了力氣才能夠將想要撬親生侄子牆角的想法壓下去。

究竟知不知道他深夢中才能肆意放任自己將他折騰到哭饒的慾望有多強烈。

陸黎書將要緊的兩份文件簽完,看完他發來的消息一併回復:也許他不討厭你,只是看起來冷一些。

許青靄完全不信:不可能,他一定討厭我,那次我住他家裡,半夜餓了起來找東西吃,他下班回家看見我,特別凶地讓我穿衣服。

許青靄:我又沒有光著身子,他說得我跟沒穿衣服一樣。

陸黎書記得那次,公司有個案子出了點小問題,他加班到凌晨三點多才回去,摘了眼鏡邊揉脹痛的額角邊進門。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進了賊,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在落地窗的月光下白膩誘人。

許青靄只穿著件寬大的白襯衫,堪堪遮住屁股,嘴角還沾著牛奶,嫩紅的舌頭一閃而逝捲走那一小片白色液體。

心火倏然點燃。

許青靄聲音好聽,鼻音裡帶一點噥噥的撒嬌意味,黏糊糊喊了聲:「二叔。」

那一聲二叔像只柔嫩而軟膩的手,狠狠在他心上揉了一把,搓起更大的火苗,燒得陸黎書喉頭滾燙。

陸黎書費儘力氣才勉強讓自己不要對侄子的男朋友有過多幻想,硬生生別過頭放冷聲音:「以後別在這裡穿成這樣。」

因為真的……

很欠/操。

許青靄還在發消息:他們高嶺之花毛病怎麼那麼多,你都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西裝革履嚴謹清冷,就好像從來不會失態、不會失控一樣。我不就沒穿褲子嗎,我又不是沒穿內褲!

陸黎書輕舒了口氣,看著屏幕上許青靄的控訴有些好笑,他可不是不會失控。

是怕嚇到你。

一時之間,陸黎書發覺自己沒辦法把並不討厭他這件事說清楚了,很沒有辦法地反問他:那你呢?很討厭他嗎?

許青靄好像在故意裝傻,發過來的字帶著點兒狡黠:誰呀?

陸黎書沉默片刻,回復:你男朋友的二叔。

許青靄反駁他:是前男友了,你要說清楚的!

陸黎書勾勾嘴角,輕笑回復:嗯,我下次說清楚。

許青靄腦海里忽然浮現陸黎書的臉,清冷而硬朗的長相,絕對的壓制力與掌控感讓人不自覺想要臣服在他掌下。

如果說討厭,更多的是怕,陸黎書身上好像有一種無法言明的威懾力。

那種感覺他說不好,就像是一個心冷手狠的獵人,掐住獵物的脖子飼養玩弄,以鞭子以訓誡,全權掌控對方的生死與意志。

許青靄對情緒和危險都很敏感,總覺得陸黎書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

一旦接近了,他會失去自主權。

許青靄戳戳鍵盤,打字:當然討厭啊!老男人那麼凶!不過好在我和他侄子分手了,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他。

消息一出來,陸黎書臉色立刻變得不太好看。

進來拿文件的秦纓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問他:「陸總,報表有什麼問題嗎?」

陸黎書神色一斂,說:「沒事,拿出去吧。」

許青靄看S遲遲沒有回復,連續解釋了好幾句不是說他老,沒有映射他之類的,讓他不要生氣,只針對陸黎書。

陸黎書:……

許青靄:我要到他家了,希望他不會幫侄子罵我。

陸黎書有些生氣也有些好笑:去吧,不會罵你。

許青靄下了車,等蘇希搬箱子的間隙里小聲給S發了一條語音:「真的嗎?如果他罵我你要哄我嗎?」

S:不一定。

許青靄聲音里藏了些不滿:「為什麼不一定呀。」

S:因為不太想。

許青靄隱約覺得對方好像不太高興,懷疑是自己剛才那句老男人戳他痛處了,於是按住語音說:「你生氣啦?我不是說你老,我是說陸黎書,你和他不一樣。」

S:怎麼不一樣?

許青靄說:「你很好。」

S:哪兒好?

許青靄理所當然又誠懇,甚至於沒有半點遲疑地說:「你救了我啊。」

陸黎書有些怔然,少年心思純凈坦誠,對善意的判定簡單得讓人咋舌,他只是隨手救了他就被稱作好人。

陸黎書問他:救了你就是好人么?

「當然啊,你連陌生人都會救,還在醫院照顧了我一夜,壞人哪有那麼多耐心,而且……」許青靄舌尖抵在牙齒上,隔了一會才說:「我相信你。」

陸黎書莞爾,他就沒想過自己是有所預謀。

許青靄看他不咸不淡,瞄了眼正付車錢的蘇希,在驕陽下藏著幾分赧意小聲說:「我叫你哥哥好不好啊?」

陸黎書聽見語音的一瞬耳朵像是被小動物柔軟的舌尖舔了一下,幼嫩而柔軟的觸感,帶著怯怯的濕意與黏糊。

他說:我的年紀可以做你叔叔。

「不許記仇。」許青靄下意識哼了聲,又說:「佔便宜,你怎麼不說可以做我爸爸?」

陸黎書:……

許青靄覺得他好像有點噎住了,故意問他:「你喜不喜歡別人叫你爸爸啊?我聽說很多男人都喜歡別人叫爸爸。」

陸黎書指尖摩挲著屏幕,舌尖抵在牙齒上看許青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給他回了一個:……從哪裡聽來的。

許青靄看對方啞口無言的樣子忍不住翹起嘴角:「你怎麼老是打字啊?是不是不方便說話?你可不可以現在就跟我說話呀?給我一點勇氣去面對前男友的變態二叔。」

陸黎書連續聽了兩遍語音,鬆開了按住語音的手,改成打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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