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不精準的手術刀(四)

外傳:不精準的手術刀(四)

【一】

靜靜睡在枯萎的樹木里,睡在冰冷的土地上,我看見月亮沉入了森林,它彎彎的,就像在朝我嗤笑,可它好美,美得似水如畫,晚風吹不走我的身軀,它帶來了我最珍視的東西,帶著我對一切美的思慕,進入了夢境。

福德爾曼是普通人,所以對這片美景,有著最為普通的感受;但他同時也不平凡,他的不凡不在於他的醫學水平,他的知識儲備,不在於他研究出了什麼能拯救人的藥物或手術方法。

而是在於他對理想的執著,是無人可及的。

他時常能回憶起那片星空,那是在年少調皮在森林裡迷路摔倒后,所看到的景象。

這讓他第一次有了絕境之中亦能尋美尋真的意志。

幾十年的戰爭使典伊人顛沛流離,這場無休止的爭鬥帶來了太多痛苦和絕望,而在普通人心中扎得最深的,無疑是天災病。

天災到底是什麼,福德爾曼用盡一生去思考這個問題。

儘管有人先他一步挖掘出了真相:天災是一種類似魔力的純元素組成,組成它們的物質散發出不詳的氣息,能使得接觸到的一切事物朝著壞的方向發展,所以也被稱為「不詳因子」,目前尚不清楚形成原因,推斷始源於天災之神奧維奧克。而奧維奧克已經被確定為死亡,無法徹底清除,反而此消彼長的不詳因子和天災,成為阿萊亞人面臨的最大難題。

福德爾曼肯定不是這麼想的,換句話說,他就算清楚在物質科學上,天災的確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但對人們來說,天災又是什麼,它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究竟是什麼,是純粹的災厄,還是可以利用的能量,亦或是改造生命的一種方式?

他更願意將其定義為:潛伏在安詳下,能夠招致危機的神意。

「他的看法或許是對的。」

薇爾合上筆記本,本子記載了什麼艾克不得而知。

「天災不是純粹的災厄,也不是能被倫理接受的能量,用其改造生命違背人道,我對他將其想作上天之意的觀點很是青睞。」

她微微地笑,透露著神秘感。

「這是他用一輩子得出的結論,儘管這句話飽受爭議,但也是目前典伊各學派關注的重點,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對的,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觀點中的任何一個字有誤,就像他真的看穿了天災的本質一樣,令人趨之若鶩。

......

他是個很固執的人,但,如果典伊缺少了他的這份固執,天災就將永遠成為一個禍害,這份固執很了不起。」

【二】

福德爾曼回到實驗室,來到貨架的第二排,翻出了被宣告作廢的藥劑。

這個瞬間,瓶子里那些液體彷彿在閃爍,他深知這是能拯救世界的藥物,而這份偉大的成就,將要在自己的手上實現,這是被「劍」認可的藥物,就一定有利用的價值。

藥物是用從克勞迪婭體內釋放出的超岩合成的,為了協助福德爾曼的研究,克勞迪婭在他家後院外的森林裡堆了一座小丘那麼多的超岩,而一箱藥劑的合成,僅僅需要一勺的量,也就是說,這些超岩足以將全典伊的人從病痛中救贖。

他一想到這些,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捨棄尊嚴,捨棄生活,在戰火積起的陰霾之下,努力了幾十年,忍受了無數冷嘲熱諷,看盡了無數生離死別,終於等來這一天。

克勞迪婭果真是「劍」,他從見識到超岩的那一刻就察覺了,但她選擇站在大地的陰暗面,她即是大地,而向著陽光的一面需要的是珂彌娜,不是她,她能鼓舞人民,引導人民反抗不公,但說到底,克勞迪婭才是最可憐又可敬的人,她的可憐可敬,隻言片語是無法詳盡的,又或許永遠也無法詳盡。

戰爭結束后的半年內,靠著福德爾曼的藥物,數百萬人的生命被挽回,製造天災武器的所有技術被嚴令封鎖。這片大地有了「光」,福德爾曼的藥物在治療了幾乎所有人之後,就會失去價值,他知道這一點,珂彌娜,自己的女兒,會將光的種子播撒整個典伊,人們不用再受天災的苦,不用再受折磨了。

「這座宮殿真漂亮。」

「是啊,相比一年前,漂亮了許多。」

福德爾曼和典伊第一任慧使走在一起,他們穿過擺放精緻裝飾的長廊,在衛兵的目視下,站到了大門前,多年來,這扇門被一次次打開,迎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無數偉人要員,但這些福德爾曼都看不到了。

「叫什麼名字?」

福德爾曼取下帽子,對著慧使提問。

「洛斯卡地宮,福德爾曼先生。」

「這樣......」

「怎麼了?」

「沒什麼。」

「洛斯卡地將軍為戰爭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珂彌娜大人在波格拉斯先生的建議下,為這座宮殿命名。」

福德爾曼欣慰地,略帶苦澀地笑出聲。

「他是很......呵呵,很固執的人。」

「呃......」

他沒有給慧使響應的時間,自行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樣華麗的裝裱,以及女兒的身影,這道背影他再熟悉不過了,自己的交際圈裡沒幾個人,女兒是自己的一切,目送她上學,目送她離開,這道背影是最深入他心扉的。

「是福德爾曼醫生嗎?」

珂彌娜沒有回頭地提問了。

「是的。」

「感謝您的應邀而來,請坐吧。」

奢華的沙發椅,泛著舊時代王權的傷痕。

對面端坐的金髮少女,長相甜美,氣質文雅,眼睛里透著福德爾曼聞所未聞的光芒,那光芒並非來自星眼,而是來自「光」,是「光」引導來的崇高理想和信念,煥發出的光芒照射進了他的雙眼。

「克勞迪婭來找過我。」

「嗯?」

「她告訴我,你是我的父親。」

「是這樣,她說的沒錯。」

福德爾曼語氣極其平穩,他是已經默然接受女兒變成守護英雄事實的人,就算有人告訴她真相,就算她真的相信了,那又如何呢?

珂彌娜回不來了,但就現在以「赫斯提亞」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福德爾曼也會於夢中喜笑顏開,畢竟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珂彌娜大人,我理解您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的心情,但就現在來看,您應該著眼於典伊的當下,戰爭的陰霾剛剛散去,這個國家需要您的統領。」

「您真是出言不遜呢。」

「......抱歉。」

「沒關係,我接受正面的批評。

克勞迪婭跟我說,『珂彌娜』的願望是成為一名老師,對嗎?」

「是的。」

「既然這樣的話,我想,用教育的觀念治國。

在智慧之神赫斯提亞的觀念里,教育是第一位的,教育能承載強大,幸福,健康,衝破一切風浪。

讓典伊的所有子民都能習得知識,這是赫斯提亞神志的代行,也是,我實現她願望的方式。」

「克勞迪婭讓您這麼做的?」

「是的,她建議我為您實現一個女兒的願望。

不知道您是否願意接受呢?」

「呵呵......

您能為我這種小輩做到這一步,已經感激涕零了,如果那是您的想法的話,我理解並尊重您的選擇。」

「您不必如此拘謹地和我交談……」

福德爾曼注視著這位典伊的新神。

眼神中的情感,就連珂彌娜也解讀不出。

「大人,我有一個問題。」

「請講吧。」

「遭遇絕境的人,如何才能看見希望的曙光?」

「……

如果您躺在一片枯草地上,天上有一輪澄凈的明月,和很多枯樹的枝丫。

您會怎麼想?」

「您知道我小時候的記憶?」

福德爾曼很驚訝,因為他也對女兒講過這個故事,那是在她考砸的時候鼓勵的話語,卻保留到了新的意識中。

「是的,我想這個問題不需要我來做出回答,您早已習得如何在困境中生活。

漆黑的夜晚不是籠罩心靈的恐懼,而是映襯月亮的幕布,是寧靜的一潭湖水,映著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美好。

你們無需再忍耐無邊的黑夜了,但請別忘記陪伴你驅散恐懼的那輪明月。」

福德爾曼的月亮就是珂彌娜,他不會忘了她。

同時「珂彌娜」也點醒了自己,這令他很感激。

「或許我還沒到絕境的時候。」

「您能這麼想,我感到很榮幸。

我有一份小禮物送給您。」

珂彌娜從神庫中取出一個小匣子。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做工精美的勳章。

「請收下吧。」

「大人,這是?」

「這是為您在這幾十年的時光中的奉獻,所做出的微不足道的褒獎。」

「您說笑了……

您贈予我的東西,都是寶物。」

「請不要這樣認為,福德爾曼先生。」

「呃?」

「您的執著和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是我需要學習的,我並不能說自己身為『劍』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既然您有如此豐功偉績,超凡脫俗的精神,就不應在這一點上向我謙卑。

您可以更自豪一點,好么?」

真是過分,她有著和自己女兒一樣的嗓音,一旦透露出真情實意,福德爾曼的眼淚就很難忍得住。

「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您說。」

「我想聽見,女兒最後沒能對我說出的話。」

身為「劍」的珂彌娜愣住了。

她是知曉珂彌娜的少部分記憶的,尤其是生前最後一刻的景象,至今仍記憶猶新。

當時珂彌娜腦子裡想的什麼,感受到的痛苦和寒冷,一種對於生存絕對的渴望,都能稱得上刻骨銘心。

「福德爾曼先生……

她說……

她想看著爸爸的笑臉入睡。」

大廳里傳來令人悲憫的嗚咽聲,有人雙手掩面地哭泣,因為找不到紙巾,眼淚把手掌打濕透了。

「嗚嗚嗚……呃!」

福德爾曼被珂彌娜抱住,擁入懷裡。

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新生的意識體並未親自體會過「母性」的光輝,而現在,她有很認真地在傾聽這種聲音,傾聽安撫「孩子」的聲音。

「要笑,要笑出來,福德爾曼先生。

如果您對我展露笑容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福德爾曼還是哭聲不止,極度的悲慟籠罩了他心中最後的凈土,但珂彌娜顯然就是為了這件事出現的。

她輕輕地拍打醫生的背,金色的光逐漸溢出,神力的光輝注入福德爾曼的心臟。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安慰下繼續頹喪。

那道光是世間最溫暖的東西,福德爾曼後來親口說,它在瞬間融化了一切嚴寒。

他鼻子都哭紅了。

還是盡量朝著珂彌娜擠出一個憔悴的笑容,而珂彌娜抱著他的雙手收得更緊了。

她能聽見急促的心跳,快速的呼吸,透過這些看到一個人的心情。

後來,福德爾曼也以一份禮物作為交換,那是一種只生存在阿萊亞南方的植物種子,他希望取締宮內華而不實的裝飾,用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代替,珂彌娜欣然接受。

那枚勳章去了哪,人們已經不知道了,人們更願意記得他和他研發出的藥物,儘管這些藥物在現在的典伊再也派不上用場,但人們知曉如果離開了它,自己的族群或許就無法延續,所以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福德爾曼醫生一直到生前的最後一刻都在診所里,他靜靜走過剩下的歲月,走完作為普通人的一生。

他不再治療天災病,因為人們不再被這種病困擾了,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感覺很愉快。

「您好,有什麼事嗎?」

「我是福德爾曼·阿賈克斯的家屬。」

「家屬?我沒聽說過醫生有家屬啊……

真是的,也來得太晚了,你趕快啊,醫生他撐不了太久了。」

女人穿著黑色大衣,頭戴蕾絲邊的黑色禮帽,提著小包輕輕叩門。

「是家屬嗎?前台跟我說了,請進吧。」

室內負責照顧他的醫生離開了,緊接著女人從門外走進來,來到他的床邊,將包放在一旁。

「對不起,我來遲了。」

「……」

福德爾曼不語,他沒有力氣說話。

「被子沒蓋好哦……」

她輕輕為其蓋好被子,然後從包里取出一朵黑色的鳶尾花,用一隻手默默攥在身後。

「大……人……」

「您認出我了,我很高興。」

「謝謝……」

「好好睡吧,不要再煩惱,不要再思念。」

「……」

福德爾曼沒有力氣了。

他最後的一口氣就要鬆掉了。

珂彌娜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他冰冷的體溫,體內的血液緩緩失去神性,珂彌娜有能力將他的生命延長,但她沒有選擇那麼做。

倒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就否決了這種做法。

福德爾曼閉上雙眼,心跳聲減弱,過了一小會,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病房裡一片死寂。

「……」

珂彌娜將那朵花從身後掏出,其卻從黑色變為白色,隨後她將其輕輕放在福德爾曼的胸口。

「下班以後,早點回家吃飯哦。」

等護士再次走進病房,只看見福德爾曼安詳地捧著一束白色鳶尾花入睡。

再也無法從中醒來。

【三】

珂彌娜在拉加瓦爾象牙塔塔頂扶著護欄吹著涼爽的秋風,今日風和日麗,與她賞景的還有一人。

「他怎麼說?」

克勞迪婭單手揣在褲兜里,緩緩從陰影里走出,另一隻手上握著不知道哪位報童遞給她的報紙。

「很平靜地走了,沒有任何痛苦和不安。」

「那就好……」

「這就要走了嗎?」

珂彌娜想叫住正要離開的克勞迪婭。

「沒什麼多說的了,我只要聽到這些就足夠,剩下的從報紙上看。」

「在雷厲風行這件事上,你也不遑多讓。」

「……

珍惜當下人。」

「你說得對,小迪婭。」

「……」

「怎麼了?」

珂彌娜帶著微笑看向她。

「沒什麼,偶爾聽你這麼叫我,心情也挺好。」

「新上任的慧使,你有頭緒嗎?」

「你說那個自稱羅素的傢伙?」

克勞迪婭很是無奈地笑出聲。

「他和你有一樣的眼睛,昭然若揭。

只是我沒有給予他完整的意識……或者說,我當時不知道如何給予一個生命意識。

總之,小心提防他,他可能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也可能是給我帶來的。」

「我知道了,對了,這封信,是他托我帶給你的。」

「誰?」

「那個剛剛去了天堂的人。」

「呵呵,天堂,的確啊,他善良純真得只能去天堂。」

克勞迪婭走到珂彌娜身前,接過信封,揣進口袋裡。

「不看看嗎?」

「我私下自己看。」

「嗯~」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克勞迪婭眼神在閃躲,這令珂彌娜感到很新奇和有趣,她並未見過其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好了小迪婭,無意繼續捉弄你。」

「我走了。」

克勞迪婭轉身,手上依舊攥著那捲報紙,腳步聲越來越遠,空空蕩蕩地迴響在塔頂,最後淹沒在城市的嘈雜里。

珂彌娜望向城市遠處,在城市中心有一座正在修建的高塔,它比任何其它建築都要巨大,再過數載建成后,這座名叫拉加瓦爾就再也感受不到「洛斯卡地」的吹拂了。

克勞迪婭走下象牙塔,撞見正步行而上的熟面孔,這張臉讓她感到很懷念,但她只是駐足了一眼的時間,就順著螺旋階梯朝下繼續走去。

「克勞迪婭大人。」

「……」

「上午好。」

「上午好。」

克勞迪婭來到一家餐廳里,隨意點了一兩道菜坐下,取出珂彌娜遞給她的信封。

今天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照在身上,痒痒的。

幾十年過去,珂彌娜的教育治國理念很成功,現在的典伊已經發展到了能和厄瑞波斯扳手勁的地步,科技的迅猛發展帶來的收益是不可估量的,但克勞迪婭同時也在擔心著,擔心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湧現出的災難,因為任何事物都是一把雙刃劍,儘管她本人不想承認這一點。

信封被輕輕撕開。

「小迪婭,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已經離開這片土地了。

自從你賦予珂彌娜『新生的意義』,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這是最後的交流機會了,我想。

我就如眾生一樣皆為凡人,只是遭遇有些奇妙,造就了些許不凡的人生。我一直在思考後半生的意義,直到我死之前,這份挂念依舊縈繞,我對女兒和妻子的不舍,一直困擾著我,儘管我每天只要想要見到珂彌娜,教令院的人就會帶我過去,但那種感覺終究不是父女之情了。抱歉,我已經接受了這一事實,這只是我的一些小牢騷,希望你不要介意。

也許我就該和普通人一樣,過完作為醫生的一輩子,在那場戰鬥中,在那個冬日和女兒一同魂歸。是你帶來的希望告訴我,我或許不應該庸於平凡,珂彌娜生前的意志,有被好好繼承,而身為醫生的我,也得到能醫治更多病人的機會,我很感激。

草草結束一生太過虛幻,安安穩穩走到命運的最後,或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我永遠忘不了從森林裡撿回你的那個夜晚,也忘不了克里斯帶著超岩碎片來到辦公室的那個早上,是我這個平凡得再也不能更平凡的人,遇上了奇迹得再也不能更奇迹的你。如果說我手中的刀只能切割身體上的皮肉,那麼你們,或許就是能縫補這片大地的刀,真正的手術刀,精準的手術刀。

對不起,我太急躁了,在那幾年裡沒有心思照顧你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記得你偷偷溜進房間,把玩手術刀把手臂划傷的時候,哇哇大哭尋求幫助的樣子,我也記得你翻進壁爐里找玩具被熏成一塊黑炭的滑稽樣,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你們或許成長了許多,或許經歷得更多,或許你們的神智和靈魂都要高於我不止一個檔次,但在我眼裡,你們永遠是孩子。

這是父親對孩子最後的囑託,希望你們好好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接承已故之人的遺志,實現大家的理想,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要好好實行。

這片大地終於有了光明,謝謝你們。

我得回去了,回到我和克里斯的家裡,回到只有我們一家三口的小屋裡,或許還能聽見洛斯卡地那傢伙和我發牢騷,我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很快的。

謝謝你,克勞迪婭·薇洛小姐。」

信被輕輕推回信封里。

「這位客人!您點的熟成牛肉和金槍魚沙拉!」

「……」

克勞迪婭把玩著刀叉,右手掌撐著頭而不語。

「我可算不上什麼精準的手術刀啊,醫生。」

她無奈,釋然,又欣慰地笑了笑。

「不過我相信會有更多像您一樣的人,出身平凡,帶著他們的技藝,攥著自己行業的武器,老師是教鞭,司機是方向盤和操縱桿,工人是鐵鎚,農民是鐮刀,而醫生是手術刀,繼續書寫不凡的故事的,我相信。

他們比我更有希望。」

克勞迪婭吃完午餐后,再次回到象牙塔,這次的塔頂空無一人,她從神庫中取出那把歷經數十載風雨的小提琴。

琴聲悠揚婉轉,如清風,似流水,如月影,似鏡花,塔頂下行走的人們皆是駐足傾聽,他們四處打聽琴聲的下落,有好奇的人們走上象牙塔,當他們順著聲音找到那把琴的時候,演奏者同旋律的結尾一同消散。

可惜人們無法理解琴聲包含的真意。

演奏者也沒有打算讓任何人理解。

於是留下一張紙條,和小提琴一同平躺在地面上。

「一首沒有人能演奏的曲子,獻給憧憬光明的靈魂。」

【四】

「的確,那首曲子我就算完整聽完,也無法完整彈奏出任意一段旋律。」

薇爾試著寫出五線譜,可終是難以啟筆。

「或許這就是克勞迪婭大人的心聲吧,無法複製的東西。」

「呵呵……這孩子,把苦痛都藏在心裡,不對他人談起,說來也有大人的模樣了。」

她合上筆蓋,起身打開窗戶。

「艾克,你今天和她有約吧,該出門了。」

「噢,是這樣,聽故事太入迷,快遲到了!」

艾克急匆匆收拾好趕緊沖向門外,剩下薇爾撫摸著那隻熟睡的小貓,安安靜靜地哼著歌,哼著屬於克勞迪婭的小曲。

「抱歉,久等了!」

「怎麼回事,怎麼累成這樣?」

克勞迪婭雙手插兜,一臉嫌棄。

「哈哈,聽到了很不得了的故事,就想接著聽下去,不小心錯過時間了。」

「什麼故事?」

「呃……」

「什麼故事?」

克勞迪婭再次提問,不過這次她是擰著艾克的手皮發問。

「疼疼,啊啊別捏啦!是關於您的。」

「啊……」

她鬆開了手,然後輕輕撫摸被捏疼的部位。

「真沒意思,走吧。」

「今天要去哪裡做委託呢?」

「事先說好,報酬三七分,我七你三。」

「為什麼?」

「呃……我需要更多的財富充實自己,這不是理所當然嘛……」

艾克停了下來。

「怎麼了?」

「您下次餓肚子,可以來找我和蕾娜。」

「……我倒是不會因為餓肚子而出現健康問題。

但小子,好意我心領了。」

「怎麼會……」

艾克認為自己的邀請失敗了。

但克勞迪婭不會讓艾克失望的。

「今晚就去你家吃飯吧。」

「好啊,歡迎您。」

艾克欣然起步,和克勞迪婭走在出城的道路上,奇卡里這座城市正如其名,散發著光芒,是克勞迪婭鐘意的「家」,然而這裡有了一些能支撐她繼續前行下去的人,那種歸屬感便愈發濃郁。

電車與軌道碰撞的聲響淹沒在人群里,兩個人影也淹沒在繁華的市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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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維奧克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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