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杯酒,回到1985年
2022年4月15日……
四人用餐,兩兩對坐。
「錢總,這一杯酒,我可是沖著您的人品敬的……」
美目含情的小女人,雙手擎杯,躬身相敬。
「對不起,林小姐……」錢總身邊的劉秘書適時起身,「錢總三高,從不喝酒,我來替他吧。」
媽的,第一次見面就談人品?你品過嗎?
林小姐故意壓低的姿態,劉秘書再明白不過。
可是,這種捨身求利的小伎倆,在幾十年不近酒色的錢總身上,能管用?
要是真能管用,老娘這近水樓台,早把月亮揣懷裡了……
「等等……」半天沒言語的錢總,突然開口。
「林小姐,聽口音,邊城人?」
林小姐暗自慶幸,第一次發覺,普通話不標準,也是幸運。
「是啊是啊……錢先生也是邊城人?」
「嗯,在那疙瘩出生的……」錢總低著頭,輕聲應答。
提到邊城,錢亦文的眼神中,一抹傷感一閃即逝……
「哎呀……」林小姐突然發現了共鳴點,「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這杯酒,錢總是怎麼著也得賞個面子了。」
林小姐微笑著,又將身子向前傾了傾。
一則,表示尊重;
二則,於無形中溫柔向對方施壓,發出「這酒必須得喝」的訊號;
最重要的,還是她覺得這個姿勢,有利於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大角度展示給對方。
臨來時,王總交代說:這個活躍於南北兩大葯都的老男人,手裡掌握著大量的寶貴資源。
能在他這裡合作點小事情,就把大錢掙了。
拿下這一局,公關部經理的位子,是她的。
拿不下來,連歡送會都不給她開……
這,值得她使出渾身解數。
「林小姐……」劉秘書娥眉輕蹙,挺身向前,「錢總真的不能喝酒。三高……」
劉秘書面帶笑容,心裡卻在暗想:
就你那點料,把你一臉膩子刮掉,都不見得有我媽回頭率高。
還他媽的敢拿出來顯擺!
「劉秘書……」錢總終於抬頭,並且站了起來,「一杯酒,沒事的。」
劉秘書當場石化!
原來,不是金猴不想奮起金箍棒,實在是沒遇上對眼兒的妖精啊!
看來,自己的奮不顧身,是多餘了。
「吉春市,熟嗎?」錢總起杯,淡淡一問。
「熟啊!」林小姐瞪大了眼睛,「我家就是吉春的!」
意外收穫,使林小姐興奮異常:「錢總,我先干為敬!您隨意……」
醬香型,53度,二兩半的杯,一口悶……
林小姐杯口向下,以一滴不落來展示自己的誠意。
林小姐的一系列舉動,錢總並沒有關注。
此刻,他所注目的,是端在手裡的這杯酒。
幾十年來,倒並非滴酒不沾。
只是,他厭惡這東西……
因為一場牌局后的酒局,痛失妻兒,他把自己活成了個罪人……
如今,幾十年不敢踏足鄉土的他,突然聽到了鄉音……
感慨!
這蕩漾在杯中的酒,再烈,大概也不會有一瓶敵敵畏難於下咽吧?
想到這些,錢亦文端杯的手微微發抖。
他趕忙拿另一隻手去扶住,一揚手,一杯酒下肚。
「錢總……」劉秘書表情複雜地叫了一聲。
「沒事……」錢亦文淡淡回應,輕輕落座。
三十幾年前,七錢的小盅兒,連幹上十五杯,照樣不影響倒片子、放電影。
那,可是純純的燒刀子,烈得很!
這點酒,不算什麼。
「錢總,真是爽快呀……」對面的王總,不失時機地奉承了一句。
林小姐也感動得很,沒想到大人物竟然雙手擎杯!
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眼光流轉,她看到王總滿意地向她點頭。
林小姐拿起分酒器,離席,準備近身攻擊。
只是,錢總突然說道:「明天,來我辦公室吧。」
錢亦文一杯酒下肚,自感翻腸倒肚,很不是滋味。
畢竟,三十幾年沒這樣猛過了。
不能讓生意場上的人看到自己失態,得趕緊離開這張桌子。
「錢總……錢總……」車上,劉秘書發現錢亦文的一張臉,逐漸漲紅。
呼吸也變得急促。
見他微顫著的手伸向了上衣口袋,劉秘書忙替他翻出小藥瓶,倒出幾粒塞在了他的嘴裡。
「快!去醫院……」
※※※※※※
急診室里,劉秘書呆坐一旁,看著一群醫護做著無用功。
「唉……可惜了這份身家!」
監護儀上的線條,越來越穩定……
可惜什麼?
我不是早就立了遺囑,都捐給自己成立的「兒童防走失平台」了嗎?
是可惜沒到你的名下吧?
錢亦文遊離在空中,三十幾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身心舒暢。
門外,飄進兩個影子……
白衣服的趴在他身邊看了看,對黑衣服的說道:「差不多了,帶上吧。」
黑衣服的瞅了瞅正在忙著搶救的人,說道:「再等等吧……」
兩人說完后,看了一眼準備做復甦的醫護人員,飄向了隔壁。
隔壁那個從五樓跳下來的,比錢亦文更慘……
這邊,分別站在錢亦文兩側的人相互對視了一下。
「360焦耳,準備……」
兩隻「熨斗」,在緊張的空氣中閃著光。
「我靠,這是要下死手了……」
錢亦文看到自己的肉身一震,腦袋裡只感到「嗡」地一聲,瞬間空白……
恍惚中,身邊的一切開始快速流逝。
定格!
錢亦文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沉了,不再虛浮。
回到肉身了?
真的是死馬變成活馬了?
急忙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頭朝里躺在土炕上!
此時,遙遙聽見外邊一聲吆喝:「三缺一,湊把手……」
他一骨碌爬起來,頭腦發脹。
炕稍坐著的大肚子女人,不是自己的媳婦兒英子嗎?
穿著開襠褲坐在她身邊嗷嗷叫的,是三歲的兒子錢多……
聽到外面的聲音,英子陡然停了手裡的針線活兒,驚恐的眼神看向他。
「五分一毛的,玩不起咋地?」屋外的聲音,叫魂似的繼續著。
英子驀然抖了一下。
她知道,下一句準是「老娘們兒又把你拴褲腰帶上了吧?」
這句話一出來,錢亦文準保是又要伸手要錢了,賊橫賊橫地要。
錢亦文直愣愣地看著母子倆。
兒子還在?還沒丟?
英子,和沒出生的錢厚,也還活著……
「是不是那倆b子兒又讓老娘們給藏褲衩子里了?」
果然,第三句如期而至。
只是,今天的詞兒,略微有些新穎。m.
錢亦文看了一眼牆上的黃曆,1985年6月20日,乙丑年五月初三……
一隻座鐘,「當……當……當……」
帶著顫音響了六下……
這一天,這一時刻……
接下來,他將把媳婦兒按倒在冰涼的炕席上,完全不管她六個月的身孕……
硬是把帶著溫度的一塊八毛二搶走,一分不留。
然後和二狗子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錢亦文愣愣地出了一會神。
起身下地,拿起身上蓋著的那條滿是窟窿的毯子,趿拉上解放膠鞋,朝英子走去。
見他一步步走來,英子慌了,下意識地捂住了褲腰。
錢亦文把毯子折了幾折,鋪在冰涼的炕席上,把兒子抱起來,順手在滿是炕席花子的屁股蛋子上划拉了幾下。
「受了涼,肚子里該生蟲子了……」
一邊說,一邊把兒子放在毯子上。
「你也坐這兒,你更怕涼……」
英子又向後躲了躲。
這個不著調的,今天怎麼還走上溫情路線了?
「你把緊了孩子,有什麼動靜也別出門。我去去就回。」
說完了,掐了一下兒子滿是皴皮的臉蛋,走了出去。
身後,英子愣在那裡,半天沒緩過神來。
這個人,是睡魘著了嗎?
兜兒里一個大子兒沒有,出去和人家空手套白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