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靜待黃昏——黃昏的到來或許是黑夜的預告，但不…

我面朝夕陽，靜待黃昏的救贖。

「人生總是充滿大義的嘛！」我時常如是對自己說。「放寬心胸，或許世界本來很美好。」

程槲往嘴裡囫圇地扒飯，同時聽著我間或地「犯痴」，並不時附上「咯咯」的竊笑，嘲弄著我荒唐的「大義」。不過這倒並不使我介意，反是越到這時，就越覺得自己像陳勝，像英雄，他們不過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罷了。

孩童時期，家中變故繁生。父親看著滿目瘡痍的家早已兩目決堤，唯念尋死。母親又常年患嚴重類風濕，連床都下不了。我見狀，便一咬牙扛下了全家的重責。我本是村裡最有可能考上高中的孩子，遠親近鄰無不以我為話籌。可不奈冗務纏身，致使年僅十二的我不得不輟學在家。每日帶著老二賺錢養活五口之家。

后見家中漸有好轉。於是當即置備家用，外出務工。

喬木落葉中，歲月變遷著。一直到了而立，除卻保持著定時買書閱讀的習慣，再沒有什麼能讓我破不必要的費的了。於是，日復一日的拮据讓我已攢夠一筆不小的數目。一部分是留與家用，另一部分則是給弟弟成家的。而我的事，似乎總沒開始考慮...

......

一天過了午時，混雜著煙味與汗臭味的工地里，工頭的目光在四下找尋什麼。他在短暫遲疑后，喝了程槲一聲：「王喬呢？」對於從不曠工的我的缺席，他第一反應便不是遲到。「不知道，沒和我說。」程槲頭也沒抬的回道，但俄而，又醒悟過來似的，「對啊，他怎麼沒跟我說？」

工頭在幾個電話轟炸無果后直奔去我的出租屋，還是一樣的蔽著帘子，沒什麼不尋常。他上前敲門，無應。這時，鄰屋的長沙老人聞聲走了出來，用著蹩腳的湘普對他說：「喬啊...他把這半個月的工資給我了，還托我把這封手記給他們工頭...」工頭接過來，信上的意思是：「我外出務工多年，長年奔波，身心俱憊。現請示辭工，回家置備小本生意，休養生息。望海諒。」

可再後來，家裡的爹娘還是同往常一般，每每逢星夜，便望向遠方，幻想著他回來的方向。從沒有誰見過他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就這樣，時間過了很久，除去家裡人每逢佳節會拭下幾抹淚跡，好像已經沒有人還會記得，這世間，曾有過一個喚作「王喬」的農民工了。

——

而是在三個月後的神山——聖女岡仁波齊的腳下。他舒展雙臂，學做撲天的神鷹恣意翱翔，享受上蒼恩賜的洗禮。這正是耆那教之祖瑞斯哈巴重獲新生之地。天地之間渾然如畫，造物主在這裡肆意施展他的神力，愛與美在其中毫不含蓄的綻放著。蒼茫茫一片的雪峰與盤雲對接，好似聖女之手托起冉冉升起的新生。盤羊在旁循規蹈矩地，似若順著旨意，環繞雪峰舉行大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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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躺在廣闊的草場，圓日漸頹，黃昏欲致。聖潔的金光照落在整個岡仁波齊山，天地昏沉之時，岡仁波齊卻才要迎來曙光。一時間，肉體彷彿頃刻墜入千層地獄之中，魂靈卻遨遊於九霄天境之外，舉辦著無上至高的滌魂儀式。

黃昏啊，黃昏！你不就是那人世間至美至善的隱語？引領著平凡的我們去追悟人生的真諦。是你照以我最柔和又充滿希望的光輝，是你讓我以最美麗的景色結束了平而不凡的一生！

漸漸地，我的腦海中浮現了數之不盡的畫面。我看見了家中那幾雙兩目空空但盼君歸的眼神；看見了在另一個時間，

或另一個世界，一切安好，在高中的教室里奮搏的我；又看見了在不久時，於襁褓之中，面朝遠方朝陽，竭聲啼哭的我。

我站起來，再次擁抱整個夕陽。

......

「所以說，他在離開工地后，徒步去了XZ？」我問。「是的，這篇隨筆就是我們在王喬的旅行包找到的，你應該已經看完了吧。」女警員回道。我還沉浸在他誠摯的文字之中，為之震撼，才醒悟過來。「哦哦，是的，看完了。但是，有知道他這麼做的意圖嗎？」我問。女警員遞過來一張紙：「這是夾在他隨筆最後一頁的體檢報告單。」我接了過來，頓時瞪大雙眼，瞳孔顫抖起來，上面赫然印著扎眼的兩個字——肺癌。這是常年過勞於工地的結果。還有一份清單，上面是對自己遺產的安排，留給家人的和留給鄰居的等等，都已勾掉完成。只有最後一個條目的勾旁邊，娟麗的寫著「圓滿完成」四字。

而那個條目正是：「愛這個世界。」

我正了正帽子，對他表示敬意，鼻尖有說不出的酸澀。女警員看出了我的情緒，說：「家境這麼貧困還在努力活著，這確實很值得歌頌。」我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們很難想象，在他收到體檢報告的時候，是下了何等決心才能做此決定。而做這決定的背後，又需要何等勇氣？...」未等語罷，我突然轉念，立馬正色道：「不，苦難從來不值得歌頌。他的精神與豁達，才是應該敬仰的。這是不論貧富與否，都難以觸及的。」

我望向遠方夕陽，彷彿看見了神聖的岡仁波齊。有一個身影在向著那邊出發，只是前進，似乎前進才是他的目標。繞過沼澤，渡過潭水，翻過山脊，最終滯步在高潔無瑕的岡仁波齊之前，舒展雙臂。

他面朝夕陽，靜待黃昏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