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無名島不老傳說 14
看到這裡,萩原研二心頭一動。
當時的川口竹不知道那巨大的白色石頭是什麼,但萩原研二知道那是川口酒的咒力結晶,裡面的力量足以維持川口竹一生的年輕樣貌。
也就是他面前的這一塊。
不過現在,應該已經被沙羅吸收乾淨了。
萩原研二這麼想著,從只讀到一半的信上抬頭,想看看沙羅這邊的進度。
但警察卻驚奇地發現,沙羅面前的咒力結晶看樣子絲毫沒有減小,咒靈也只是呆愣地看著那塊白色石頭,保持著一定距離,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萩原研二把信重新疊好放進自己的懷裡,走過去問:「小沙羅,你在想什麼?」
警察本以為是沙羅不願意毀掉川口竹留給她的東西,沒想到沙羅沉默片刻,把臉轉向他:「萩原。」
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萩原研二疑惑地眨了眨眼:「小沙羅想說什麼?」
沙羅平靜地指了指面前的咒力結晶:「你要嗎?」
她能吸收咒力結晶,只會增強自己的咒力,沒辦法讓她學會其他咒靈的術式。沙羅自己沒有這種能讓人返老還童或長生不老的術式,面前的咒力結晶消失之後,這世界上……
就再也沒有能把萩原研二長久地留在她身邊的東西存在了。
所以,面對擺在眼前的強大力量,咒靈罕見地猶豫了。
這個世界對於咒靈來說很安全,沒有咒術師,也沒有更強大的咒靈。對咒靈來說,除了用於大規模軍事活動的那些,人類的武器威力並不強。
如果一個咒靈不想去死,她就能一直活下去,不會被傷害到根本。
而萩原研二是人類,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能傷到他了。他是一個厲害的人類不假,沙羅也能保護他不受到致命的傷害。
可人類的衰老沒有辦法被咒靈攻擊,對萩原研二來說,它會永遠是一個威脅,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危險。
而死去的人類,是沒辦法再活過來的。
萩原研二沒有回答,他深深地看著沙羅,知道她的意思。警察沉默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沙羅,就算我的容貌不變,但身體也還是會變老的。死亡是所有人類的終結,這是我一直相信的結論。沒有終點的人生會成為一種未知的恐懼,有的人會渴慕無比,但我並不這麼想,你明白嗎?」
沙羅不明白。
她誠實地搖了搖頭,但也從這些話中隱約分辨出來,萩原研二大概是不想像川口竹一樣的。
他給她翻譯了川口竹留給她的那句話,「長生至苦,莫與他人」。
川口竹不喜歡長生,萩原也不喜歡。沙羅不明白原因。
活著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為什麼會有人拒絕長生不老呢?
但她也知道,憑藉這塊石頭沒辦法做到真正的長生不老。川口竹擁有了這麼久,但他還是去世了。
老人也許預示到了這一點,從提前幾個小時才準備好的遺囑上就能看出,他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並非一無所知。
但他還是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求救,即使身邊當時有一個也許有能力延續他的生命的咒靈。
不,川口竹只是留下了自己最後的話語,然後坦然地擁抱了生命的盡頭。
沙羅想不明白,但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背過臉,不去看萩原研二,把手搭在咒力結晶上面。
一瞬間,巨大的白色晶體消失。
萩原研二知道沙羅有點鬧變扭,他還從沒見過沙羅出現這種負氣的情緒。面對咒靈的不快,警察有點想笑,又覺得有些難過。
「小沙羅感覺怎麼樣?」
就當是沒有察覺到咒靈故意的疏離,萩原研二微笑著問道。
沙羅沒有回答他。
真的生氣了啊,萩原研二心中輕輕嘆氣,剛想開口,卻發現沙羅的表情不像是憤怒,而更像是……驚訝?
咒靈看向原本放著咒力結晶的地方,一時間把剛才的賭氣全部拋之腦後。她拽了拽萩原研二的衣服,雙眼發直。
「萩原,你看那裡。」
萩原研二不明所以地站近了一些,向沙羅的目光方向看去。
咒力結晶被放在二樓的高度,所以他們現在也是在二樓,但令萩原研二沒想到的是,咒力結晶的下面還另有玄機。
下面的木頭不是實心的,而是藏了一米來深的暗格,裡面放著幾個讓萩原研二感到眼熟的手提箱款式,不過都顯得陳舊而古老,彷彿在這裡已經放了不知道多少年。
萩原研二:……
既視感有點強啊。
他懷疑地看了看箱子上面放著的一張白色小卡片,是寫了字的,但他們現在的距離看不情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在萩原研二估算著角度,想要將腿邁到另一邊作為支撐點,看看紙片上寫了什麼的時候,沙羅已經行動了。
咒靈將自己的手臂變長了許多,像是身高兩米的人才能有的。趴下之後,胡亂撈了幾下,便真的把紙片拿在了手裡。
上面寫的是假名,所以沙羅自己也可以讀懂。
「物歸原主。」
她念到。
萩原研二驚訝地挑了挑眉,就著沙羅的手也看了一眼紙片上的字跡,認出是川口竹的沒錯。
警察頓了頓,感到那種既視感更強烈了。
他好像已經猜到箱子里都是些什麼東西了。
*
走出塔門的時候,萩原研二因為剛才看到的手提箱中散發出的一片金光而久久不能回神。
真的很晃眼。
不過,川口酒和沙羅的相似處又多了一點,他們都喜歡在手提箱里塞金子代替去銀行存款,還喜歡把大筆的錢送給熟悉的人。
兩個人,不,兩個咒靈的身影在萩原研二的心中漸漸重合。
不過,有什麼地方對不上。萩原研二有這種感覺,但又一時之間想不到是哪裡出了問題。
相比於低頭沉思的萩原研二,沙羅則是快樂了不少。一是因為體內的咒力肉眼可見地暴增,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的金子儲量又得到了明顯的提升。
咒靈的心情甚至好到從牆角的位置撿了一朵毛茸茸像海膽一樣的花朵。
她把這朵花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心,然後緊緊盯著。
釋放咒力,運轉術式。
花朵迅速枯萎下去,瞬間化為一攤碎片和粉末。
再一次,花朵有了變化,從枯褐色的乾癟碎片重新變回了原來的花朵。
可不管沙羅再怎麼努力,這朵花依舊維持著被她撿起來的狀態,沒有絲毫改變。
咒靈不甘心地又試了兩次,依舊是相同的結果。在萩原的目光轉過來之前,她怏怏地把它隨手丟在了草坪上,心情再一次地變壞了。
她領悟了反轉術式,還是沒能做到返老還童,只能修復把自己造成的破壞。
萩原研二還是會變老,然後離開她。
*
他們即將離開這座島,渡船已經在可視範圍內的海面上停下了。
萩原研二收回眺望海面的視線,擔憂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銀髮女子。
沙羅這幾天的情緒都不太好,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一眼不發。萩原研二覺得,大概是川口竹的逝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警察看了看四周,突然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
「小沙羅,想照一張照片嗎?」
當沙羅抬頭的時候,她看到萩原研二的手裡拿著他的手機,正淺笑地看向自己。
自從她回來之後,萩原研二就一直很喜歡給她照相,所以沙羅習慣地點點頭,站在現在的位置上,看向鏡頭。
可就在萩原研二按下攝像按鈕的前一秒,她的身體卻不知道為什麼,向右邁了一步。
沙羅的影像留在了鏡頭的左側,中心軸的位置看起來很不協調,彷彿這應該是兩個人的合影,卻有一個人永遠地消失了。
如果江戶川柯南或者服部平次在這裡,他們很可能會發現,照片上的景物方向正是川口竹當年送別川口酒的方位。
只除了背後的樹變高變粗,而前面的人從兩個變成了一個。
沙羅對自己毫無緣由的移動感到不解,更令她困惑的是萩原研二震驚的眼神。
咒靈歪了歪頭,才發現自己的眼眶下有水珠流過的濡濕感。
她在落淚。
「萩原,我討厭這種感情。」
沙羅茫然地摸了摸殘留在臉頰上的些許水痕,無措地說道。
萩原研二把她抱進懷裡,輕輕地撫摸著她灑落在背部的銀髮。
「沒關係的,這很正常。」警察用溫柔的聲音在沙羅的耳邊低聲說,「人在親人的時候,都會落淚。」
他寬慰道,在沙羅緊緊靠向他的懷中時,在她的發頂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可我是咒靈,不會有人類的親人。」
沙羅固執地強調道,但因為她明顯低落的情緒而顯得沒有絲毫說服力。
「人類的情感通常不會局限於血緣和物種,有人將領養的孩子視如己出,有人把自己的寵物當做親人,也有人無法因為血緣而產生感情。小沙羅知道的,人類都太複雜了。」
萩原研二用輕柔而平緩的語氣說著,他並非在給沙羅上課,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盡量給女孩留下緩衝的時間而已。
他直覺沙羅不會想讓他注意到她的低落情緒。
萩原研二還記得在開始的時候,咒靈很排斥擁有人類的感情,尤其是正向的那些。但由於萩原研二每一次都給予她正向反饋,沙羅現在已經不再反感了。
萩原研二教會了她什麼是愛意,而現在,川口竹的死亡教會了她什麼是悲傷。
她甚至落下了一滴眼淚。
沙羅已經越來越像一個人類了。萩原研二沉默地想道。
「我不想川口竹死。」沙羅把自己的下半張臉都緊緊壓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悶悶說道。
「……我也不想你死。」
咒靈對萩原研二沒有接受那塊咒力結晶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甚至無法忍受萩原研二死亡的這個想法。
死亡對咒靈來說有著再簡單不過的意義,但放在萩原研二身上,那意味著他的目光再也不會放在沙羅的身上了。
就算她把他的屍身全部泡在防腐劑里,他也再不會睜開眼睛了。
沙羅驟然間對死亡本身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恐懼,她收緊了摟在萩原研二背後的手臂,想著自己該如何把萩原研二留下來。
可萩原不願意永生。
再者,自己也沒有使人永生的能力。那塊咒力結晶被她吸收之後,沙羅發現自己的咒力加強了數倍,但唯獨術式沒有絲毫的改變。
她無法像咒力結晶原來的主人那樣,讓人長生不老,青春不變。
她試驗過了。
感知到沙羅異常低落的情緒,萩原研二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頓了頓,他說:「我希望作為人類死亡,但在我死亡的瞬間,如果小沙羅願意,你可以詛咒我。」
沙羅猛然抬
起頭,獃獃地看著他。
萩原研二微笑著看向她:「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讓沒有喜怒、不會感到悲傷的咒靈變成現在的樣子,都是他造成的結果。
一開始這麼做,只是為了降低沙羅對社會的危害性罷了。因為那時,她在萩原研二眼中還是一個三觀很不健全的反社會人格擁有者。
到後來,萩原研二卻逐漸意識到,人類的情感具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有愛,就有恨。
有快樂,就有痛苦。
有對他人的在意,就有犧牲自己保護另一個人的決心。
既然是萩原研二為了保護社會上的其他人,而「馴養」了沙羅,那麼從人類的情感下保護沙羅就成為了他的義務。
親人與愛人之間的離別都是痛苦的,川口竹已經讓沙羅遭受了一次打擊。這還是在沙羅不記得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她的身體自動做出的回應。
萩原研二無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突然逝去,會對沙羅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他不想讓沙羅承受這份痛苦。
不忍心,也不捨得。
所以他做出了那個承諾。雖然心中充滿複雜的情感,但同時感到了一陣輕鬆。
萩原研二一直是個有些悲觀的人,他不確定現在美好而順遂的愛情在人生的盡頭會是什麼樣子。但情感也許會變,承諾卻不會。
只要沙羅希望,萩原研二就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不再需要為止。
出於愛情,出於道德,出於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