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太宰
太宰治按打火機的手一頓。
他當然想過看一眼,但正因為神樂綺羅的異能是《洛麗塔》,異能是一個人靈魂的體現,而過分窺見真實大多數時候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然而太宰治還是盤腿坐下,翻開了稿紙。
【太宰治】笑了一聲,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窺探、準確點說——控制在意的人的機會。
太宰治沒理會腦海里意味不明的笑聲,他盯著泛黃的稿紙,緊緊絞著眉毛,如臨大敵。
兩年的時間,墨跡早已干透甚至淺淺褪了一層。
泛黃的稿紙提醒了太宰治,他已經與綺羅共同度過了自己人生1/5的時間,並且不出意外的話,右邊的分母只會越來越小。
他瞅了兩分鐘扉頁,【太宰治】陪他盯了兩分鐘。
【太宰治】沒有嘲笑同位體的膽小鬼行為,相反,如果「自己」毫不猶豫地往下看,那才有鬼呢。
太宰治長吁一口氣,鄭重其事地翻過這頁,進入正文。
就讓他看看「洛麗塔」到底是誰。
……
即使是太宰治,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讀完一本約四十萬字的小說,但五分鐘足夠讓他了解這本書的基調與故事核心——一個精神分裂的中年控制狂對未成年少女的畸形幻想與欲.望。
或者更直白地說,一個戀.童.癖的性.犯罪自述。
「哈、」【太宰治】輕笑一聲,頗有種看到同位體信賴翻車的幸災樂禍,「嗯哼、人不可貌相不是嗎?」
不得不說,拋開神樂綺羅對太宰治純粹得不摻雜一絲情.欲的愛護,兩人的關係某種程度上,和小說里的亨伯特與洛麗塔異曲同工。
神樂綺羅對太宰治的近乎無條件的偏愛,以及太宰治同樣對神樂綺羅產生了無法擺脫的依戀紐帶。
顯然,太宰治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甚至他冒出了一個極為驚悚的猜測——假設神樂綺羅單純只是為了復現「亨伯特」與「洛麗塔」才選中了他呢?
他並不是特別的那個,而是足夠巧合,恰巧在綺羅失去上一位「洛麗塔」的時候出現在對方的視野里。
抑或者,即便他是第一位,但也不是最後一位——
無論哪個,都是太宰治無法接受的。
他陰鬱地盯著稿紙,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選擇摁下打火機,點燃手中厚厚一沓稿紙。
不論如何,神樂綺羅異能力的把柄不能落在異能特務科手裡。
火光躍動,明亮灼熱,映照在太宰治眼底卻失了溫度,如森森磷火。
【太宰治】識趣地沒說話,借著他的眼睛瞥了眼抽屜,說道:「底下壓了一份資料。」
太宰治興緻缺缺地抽出檔案袋,神樂綺羅的檔案他都看過,不過,【太宰治】難得婉轉地向他表達訴求,而不是直接搶了控制權——
映著光焰,檔案一張張翻過。
從異能特務科的客觀記錄到神樂綺羅自述的過去。
【太宰治】凝視著右上角那枚小小的一寸照,照片拍攝於兩年前,除了稍知世一點的眼神,兩年前的神樂綺羅與現在沒有任何區別。
「他所有的記錄只有兩年?」
「嗯。」太宰治不冷不熱地應了聲,隨手把檔案袋也扔進了火里。
隨著檔案袋一點一點化作灰燼,【太宰治】淡淡地開口:「至少他沒攔著你看不是嗎?」
太宰治嗤笑一聲:「你還會往好處想?」
難得安慰人卻被懟了一臉的【太宰治】:「……」
行,愛咋咋地。
時間差不多了。
太宰治站起來,原路離開了辦公室。
夜晚的異能特務科零零星星亮了幾盞燈,太宰治從一盞盞燈下走過,影子從身後掠到身前,又被踩到身後。
小路盡頭,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早已等在約定處。
太宰治不由得慢下腳步,望著那道身影他忽然產生一絲怯意。
然而神樂綺羅注意到了動靜,轉身看過來,儘管隔著黑暗和遙遠的距離,太宰治卻輕車熟路地在腦海里描摹出他視線里的溫和與縱容。
「……你沒救了。」【太宰治】譏誚道,「和他糾纏到死吧。」
奇異的,太宰治沒有反駁。
反正他絕不會是最先放手的那個。
太宰治看著神樂綺羅的腦袋動了動,似乎疑惑自己怎麼還不過去。
就在對方準備走來時,太宰治率先抬腳,朝他走去。
太宰治自然地牽住神樂綺羅的手:「我把手稿燒掉了。」
「嗯,我和織田作說了因為我的叛逃,你不得不和他減少見面的事情。」神樂綺羅捏了捏太宰治的手。
一路過來夜露深重,治的手冰冰的,他便改牽為握,將治的小手整個裹在手裡。
聽到神樂綺羅順理成章地將所有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太宰治咬了咬下唇,忽然就不想試探了。
將疑慮深埋心底,然後在長久的生活中不斷觀察,並以不經意的方式旁敲側擊——這是太宰治更為擅長的求索方式。
而現在,他仰頭,看向他給出信任的人。
「那天你看到了誰?」太宰治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神樂綺羅。
一個毫無頭緒且沒頭沒尾的問題。
然而神樂綺羅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因為他聽懂了。
太宰治看到他卷翹的長睫毫無防備地一顫,原本自然平視前方的視線像被什麼灼傷似的,忽然怯懦地蜷縮起來。
神樂綺羅無法遏制自己眼神躲閃的行為,他本該落落大方地回答治的問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羞於啟齒。
他十分確信自己絕對沒有對治產生任何越界的、扭曲的,抑或無論哪一種不該出現的背德感情——
但《洛麗塔》的化身偏偏是治。
這個被他假裝無事掩蓋過去的醜陋真相,如今□□裸地被太宰治擺到了檯面上。
神樂綺羅鮮少出現逃避的念頭,但是此時此刻,他無比迫切地希望自己從未參加過緊急任務,從未見過澀澤龍彥,從未目睹自己的……異能化身。
握住太宰治的手局促地鬆開了,他看到惶惑和不解在神樂綺羅眼中浮現——不是被揭穿的惱怒,更不是陰暗,而是惴惴不安,恐怕失去他的不安。
還不夠。
他需要看得更清楚些。
太宰治的少年音透出幾分喑啞,第一次無意識地泄露出骨子裡的強勢,他命令道:
「低頭。」
神樂綺羅沒有發現暗藏太宰治話里的支配欲,他向來不是敏銳的人。
他順從地低頭,甚至顧及到自己背著路燈光,治仰著腦袋看不清。
神樂綺羅蹲下身,於是反而比太宰治矮了少許。
他抬眸,懷揣著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愧怍,在治的眼神下拙劣地躲藏。
【太宰治】失語地看著神樂綺羅一系列的動作。
他突然理解了同位體為什麼在看到《洛麗塔》的具體內容后,仍然固執地回到神樂綺羅的身邊。
【太宰治】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比喻,但神樂綺羅蹲下-仰頭,主動將兩人身位調換的剎那,的確讓他聯想到純白的羔羊,順服、無瑕,加之強大優雅的特質,構成一個真實存在的幻想鄉。
……
現在由太宰治佔據高位了,路燈昏黃的光灑下,照在神樂綺羅臉上,將他的每一絲膽怯和羞恥照得纖毫畢現。
太近了,近到太宰治能夠看清他濃密的眼睫,以及眼睫上掛著的微小水珠,也許是因恥感撲起的淚珠,也許只是濃重的夜露——
你看到了誰,才會露出這麼羞愧的表情?
「她」一定不是你精神圖景中的「洛麗塔」意象,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否則你絕不至於沮喪到這個地步。
「她」也不可能是你的上一個「洛麗塔」,因為你的眼裡沒有絲毫過去的影子。
驚愕,是因為你從沒想過會看到這張臉;羞恥,是因為你知道你不該看到這張臉——
答案呼之欲出。
太宰治眼中悄無聲息燃起一束暗光。
一想到那個答案,血液中的躁動便開始奔流不息,他儘力克制著,刺痛的下唇咬了又咬,卻還是忍不住靠近。
盯著神樂綺羅頹蔫的神色,太宰治情不自禁伸手,抹過對方微微潮濕的眼尾。
掛在眼睫上的是淚珠,因他泛起的淚珠。
太宰治壓抑語氣里的興奮,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以一個相對平穩的語調不急不緩地揭露真相——
「你看到了我。」
近在咫尺的瞳孔猛地緊縮,太宰治捕捉到神樂綺羅的瞳仁在顫抖。
他猜對了!
是他,而且一直都只是他!
「我猜對了。」太宰治按捺不住對【太宰治】重複了一遍。
他的尾音高高揚起,雀躍又得意。
早就知道兩人的關係根本鬧不出大亂子,【太宰治】輕嗤一聲:「向我炫耀個什麼勁兒。」
有本事別在神樂綺羅跟前裝出那副不在乎的樣子。
【太宰治】瞥了眼另一個當事人,太宰治裝腔裝得太好,高道德感的神樂綺羅又正陷在自責的情緒中,兩人的溝通很明顯只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而且——
【太宰治】回憶起神樂綺羅的檔案,結合【書】在對方身上失效的事。
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聽到太宰治略帶冷意的話語,以及感知到愈發灼灼的視線,神樂綺羅難堪地垂下眼,
治果然知道了……
想到自己明明一直都只把治當一個孩子,他鼻尖一酸,委屈湧上來。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他解釋不清楚,也無法解釋。
神樂綺羅無比難過地想:治肯定不喜歡他了,也不會願意和他一起生活,自己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道歉。
他想最後抱一抱太宰治,但怕被誤會,於是搭在膝頭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察覺到太宰治仍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神樂綺羅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低低地說:「治、對不起。我會搬走,卡和密碼治知道的……」
太宰治擰著眉毛:「等一下,你在說什麼?」
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太宰治眯了眯眼睛,語氣危險:「你想去哪兒?」
神樂綺羅愣了愣,磕磕絆絆地說:「治難道沒有認為我是一個、一個……」
他難以啟齒戀.童.癖三個字。
「嘁、」笨蛋。
太宰治嗤了一聲,「綺羅和森鷗外的區別我不至於分不出來。」
雖然森鷗外的取向是女童,但對方有時候掃過自己的眼神、怎麼說呢,是一種對於他暴露在外的某片肌膚、某個部位的狎昵打量。
森鷗外的視線是輕佻的,是透過太宰治,進行對於符合森鷗外自己取向對象的臆想。
而神樂綺羅看他的眼神不能說不同,只是說毫不沾邊。
縱容、擔憂、愛護、溫和……唯獨不可能出現狎褻。
太宰治瞅了幾眼愣神中的綺羅,越看越覺得傻乎乎。
他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綺羅這麼笨蛋,沒有他的話,豈不是被人騙走賣了還得替別人數錢?現在辭了工作,花錢又大手大腳完全不看價格,還壓根不知道卡里餘額翻了幾十倍……
果然以後只能靠他養啦~
嗯哼,任重而道遠。
【目標陽光值+10(65/100)。】
【目標陽光值+10(75/100)。】
雖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總之治不打算離開自己。
神樂綺羅心一下子放了回去,轉而繼續糾結困擾他很久的問題:「唔……那為什麼我會看到治呢?」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說這種話難道是故意拐彎抹角地向他撒嬌嗎?
「當然是因為——」你把我刻進了靈魂里。
「什麼?」神樂綺羅重新牽住他的手,低頭看去,只見治眼神流轉間恍若摻入了碎星,閃閃發光。
太宰治彎了彎眼睛,他才不會把剛才的話說出來。
他開玩笑般隨意扯了個借口:「因為這個世界上我最值得你喜歡。」
連「你最喜歡我」都要刻意調換順序……
【太宰治】忍不住替同位體狠狠翻個白眼。
沒想到神樂綺羅一臉認同地點點頭:「是,這個世界上,只有治最值得我喜歡。」
【太宰治】也哼了一聲,不是因為同意,而是神樂綺羅的又一記直球,成功讓討厭的小崽子閉嘴了。
很好,單細胞生物偶爾也有點用嘛。
同位體那兒傳遞過來的厭惡,太宰治毫不在意。
他抿了抿唇,壓下嘴角上翹的弧度,用力勾住神樂綺羅的手指。
他們踩過影子,踏過月光,在搖頭晃腦的樹影中離開異能特務科。
正當太宰治以為今晚將在如水的月光中流過時,【太宰治】感知到來自世界的排斥。
他要離開了。
離別對他來說司空見慣,如果只是道別,他甚至懶得開口。
但——
【太宰治】淡淡開口:「不想後悔的話就永遠不要相信他,保持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