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DY1
當你在【書】上寫下「我有一百箱可樂」,什麼都不會發生。
但如果寫下一個有相對邏輯的故事,「超市結賬抽獎時,我抽到了一百箱可樂」,那麼你就會擁有一百箱可樂。
同理,費奧多爾僅僅讓神威寫下「一場為期三天的時空錯亂」,它不會發生。
但如果延長為「神樂綺羅意外碰到【書】后,由於其異能的相似性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排斥特性,引發了一場為期三天的時空錯亂」——
那麼它就能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為此,神威付出了【書】的一角,說是一角,實則極小極小,差不多是撕開劣質紙張時掉落了微末碎屑的程度。
這一絲微末的紙屑早已被費奧多爾借著「嫌棄工業咖啡」的名義,撒到了神樂綺羅的手上。
現在開強光燈扒地磚縫隙說不定來得及找回來。
至於信封?
是費奧多爾受果戈里啟發的「魔術師的」。
包括死屋之鼠故意蹭鐘塔侍從的熱度,緊隨其後發出的10億美金懸賞,以及恰巧排片上映的吸血鬼電影——說實在的,這部拍來洗錢的片子爛透了。
費奧多爾大費周章折騰了一切,只為了繞過惡龍和遍布的荊棘叢,接近高塔之上的公主,並用紡錘針扎破她的手。
「綺羅怎麼會在這裡?」
太宰治捏著信封的手不動聲色地滑下桌子,使它悄無聲息離開神樂綺羅的視線。
被軍警用槍頂著往前的費奧多爾回頭,看到他的小動作玩味地笑了笑。
「信封里什麼也沒有。」
「我的禮物已經送出去了。」
感知到太宰治的些許不安,神樂綺羅眉頭微蹙,安撫道:「什麼也不會發生。」
他完全可以使用異能阻止【書】的效果——也許能阻止。
費奧多爾挑眉。
不,你會讓它發生的。
太宰治沒說話,綺羅迴避了他的問題。
他斂下情緒,拆開手裡的信封,素白的紙張上寫了一句話「你將看到他原本的模樣。」
太宰治盯著這行小字,臉色平靜。
隨即,平整的紙張被他三兩下攥成團。
「結束了。」他淡淡地說。
不管是針對中島敦的懸賞,還是天人五衰的最終目的——終結目前架構的社會規則。
當最後一張底牌暴露人前的時候,神威的計劃已經結束了。
「我很好奇他為什麼選中你。」太宰治挑剔地看著押送中的費奧多爾。
——不忠誠,目的不一致,每一次行動都藏著小心思。
「大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計劃過於粗暴。」費奧多爾隨意道,絲毫沒有當著上司的耳目(軍警)說壞話的自覺。
用吸血鬼感染全世界獲取高規格「武器」……費奧多爾撇撇嘴。
他只想借【書】消抹異能力而已,沒打算變個種族。
而且,誰又在乎神威的計劃能不能成功?他們最多階段性目標一致——指一起幹掉無法被【書】影響的「異端」。
費奧多爾瞥向「異端」,顯然,神樂綺羅看到了信紙上的話。
他不會拒絕的,費奧多爾想,除了太宰治的請求外,這是神樂綺羅唯一無法拒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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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費奧多爾繞過自己與神樂綺羅見面,太宰治一連幾天都沒有出門,像守著財寶的龍,用尾巴盤住寶箱死死圈在洞穴里。
客廳的電視屏,大大的「R」跳出來。
第12次闖關失敗,對於太宰治靈巧的手指來說太不尋常了。
他扔掉手柄,雙手交疊抵在腦後。
「綺羅不開心。為什麼?」
太宰治在心裡頭掰著手指頭數還有什麼事能讓神樂綺羅煩心。
懸賞?解決。
鐘塔侍從?在懸賞發出的時候已經辭職了。
費奧多爾?歐洲異能監獄。
【書】暗中施加的影響?他有在超認真地掩飾,綺羅應該不知道……
太宰治一個激靈,等等,不會知道了吧?
不對不對,知道的話肯定不是現在鬱鬱寡歡的樣子,絕對超級生氣!
「唔啊啊啊啊啊啊——想不出來——」太宰治在沙發上翻滾哀嚎四周半、戛然而止,下一秒跳起來衝到書房,從後背抱住神樂綺羅,毛茸茸的腦袋擱在他的頸窩。
「到底為什麼不開心嘛!」
「沒有不開心。」太宰治的頭髮蹭得神樂綺羅痒痒,不住地往旁邊躲,「治、癢……」
他在復盤這幾年治出現過的異樣,努力論證治不會走向SIDEB。
「騙人是小狗!」太宰治看著他嘴硬的樣子,氣得牙痒痒。
神樂綺羅眼神遊移:「……」哦,那就當他是小狗吧。
除了在暗暗說服自己太宰治心理非常健康,費奧多爾說的時空錯亂宛如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一方面,神樂綺羅的確想知道所謂「治原本的樣子」是什麼,另一方面,理智告訴他不能相信費奧多爾的話。
於是見面回家的當天,他悄悄使用了異能試圖抹除【書】的效果,不過他不能確定費奧多爾有沒有針對他的行動提前在【書】上寫下預案。
總歸,世界沒有改變,最重要的是治也沒有改變。
神樂綺羅摸摸在他頸間拱來拱去的腦袋,軟軟的黑髮撓過掌心,他的心也跟著柔和了。
儘管他無法從根源上杜絕平行世界對治的影響,但只要提前支付足夠多的代償,他便能儘可能地延長異能效果。
就這樣吧。在平淡的日子裡直到不得不分開。
而他會撒一個謊,一個能妥善闡述離開原因的謊言。
「你在想什麼?」太宰治將下巴擱在神樂綺羅的頭頂,就著他的手握住筆,在紙上畫了一隻耳朵耷拉的小狗,輕聲問道。
骨傳導傳入耳中的聲音更悶一些。
「我在想平行世界的……」神樂綺羅冷不防被套出話頭,頓了頓,繼續道,「平行世界的治是什麼樣的。」另一個治遭遇了什麼才會選擇自殺?
他的困惑是如此真心實意,叫太宰治屏息一瞬。
緊接著,神樂綺羅聽到太宰治比他更真心的委屈:「你就為了另一個太宰治冷落了我這麼久——甚至沒有注意到我打遊戲失敗了整整12次!」
「……我現在陪你打?」神樂綺羅試探性地問。
「哼、」太宰治哼唧了兩聲,「好嘛。」
反正他最好哄了。
神樂綺羅陪太宰治打最後關卡的BOSS一直到凌晨四點。
通關的時候他才發現,太宰治偷偷把難度調成了地獄級。
怪不得他說怎麼這麼難。
第二天,等神樂綺羅睜眼,早就過了吃早飯的時間。
他一看手機,下午一點,行吧,連中飯都睡過去了。
熬夜的後遺症體現在半闔半睜的眼皮上,他坐起來懵了一會兒,趿拉著拖鞋敲敲太宰治的房門。
「治、起床。」
沒聽見動靜,神樂綺羅又敲了兩下。
想著太宰治還在賴床,他先去衛生間,叼著牙刷出來,看著冰箱上貼著的外賣單。
好久沒吃龍蝦意麵了,他撥通電話定了兩份龍蝦意麵和兩份海鮮湯。
「好嘞,神樂君今天家裡有客人呀。」
相熟的老闆說的話卻叫神樂綺羅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嗚呣是治、」吐掉牙膏泡沫,神樂綺羅突然低頭,盯著手裡的牙刷。
剛才洗手台上有幾個牙刷來著?
「治?客人的名字真好聽……」
聽著老闆的客套話,神樂綺羅匆匆結束電話,衝進衛生間。
一支牙刷,一個被子。
太宰治偶爾會買些香水小樣,而現在,柜子里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他擰開太宰治的房間門。
空床鋪空書架空桌子——
一瞬間,神樂綺羅只覺天旋地轉。
他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機械地撥通某個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
嘟——嘟——
「莫西莫西~」
是治的聲音。
「OSA、」神樂綺羅剛說出兩個音節。
電話那頭歡快的呼吸聲一下子靜止了。
「如果是我的狂熱粉絲的話,搞到電話號碼蠻令我意外的啦——」
與抑揚頓挫的語調不同,神樂綺羅輕而易舉分辨出太宰治話語里淡淡的殺意和警惕。
治、不,是「這個」太宰治,不認識他。
神樂綺羅閉了閉眼,一旦分辨出不是他的治,他的心緒忽然異常平靜。
「抱歉,我打錯了。」神樂綺羅克制地說。
儘管說著想看另一個治的人是他,但時空錯亂真的降臨時,不可否認地,他膽怯了。
「是新流行的笑話嗎?」太宰治說完,像是覺得自己說了十分有趣的話,兀自在電話那頭和誰比劃起來。
他的號碼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打進來的。
「蛞蝓,我遇到了哦,新型電信詐騙。把蛞蝓的電話報給他的話,蛞蝓會被騙光家底嗎~」
「混蛋太宰治,趕緊處理工作,難道還有人能騙到你頭上嗎,別想找借口偷懶!」
是中原中也。
如果太宰治是中也的同事,這就意味著……
神樂綺羅站起來,他想見見作為黑手黨的治。
他走了兩步,被拖鞋踢踢踏踏的聲音拉走注意力。
這是一雙毛茸茸的小恐龍拖鞋,買的時候和治的拖鞋成套。現在,另一雙仍在商場。
神樂綺羅蹬掉拖鞋,赤著腳踩上冰涼的地板。
理所應當的,治不在,他壓根沒鋪地毯。
他歪頭夾著電話翻衣櫃里寥寥的衣服,襯衫襯衫襯衫、西裝、風衣。治一時興起買回來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也不見了。
沒有人說話,但電話沒有掛斷。
和太宰治的電話,神樂綺羅向來不是首先掛斷的那個人,但太宰治莫名地也沒有掛斷。
清淺的呼吸聲順著聽筒微微的震動傳入太宰治耳中,他竟然奇異地覺得寧靜。
不是社交網站上粗糙刺耳的ASMR,而是真正如ASMR這四個英文字元所代表的,一種平靜、愉悅,伴隨著震顫的興奮感,由大腦知覺受刺激擴散到脊柱——
平息他眼前械鬥帶來的枯燥混亂。
太宰治的大腦感到疲憊,疲憊通常帶來兩種情況,睡意和愈發興奮。
通常他是後者,疲憊使他行事更加雜亂無序,破壞欲成倍地增加。
然而此刻,失蹤許久的睡意在這道呼吸聲下冒頭。
是魔法嗎?太宰治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想。
神樂綺羅試圖找一套更休閑的衣服,但他失敗了。
於是只能拿起襯衫。
混紡面料若有若無摩擦過聽筒,這種傳統的觸髮式ASMR反而叫太宰治嫌棄地拉遠了手機。
「你換衣服是想見我嗎?哈、妝點過後端上來,餐廳也是這麼上菜的——糟糕透頂的跟蹤狂。」
太宰治的抱怨和挖苦並沒有給神樂綺羅帶來困擾,非要說的話:「你可以先掛斷電話。」
神樂綺羅冷靜地說,他十分清楚太宰治的態度軟和了,原因暫且不明。
「……」
滴滴滴、
短促急切的通知音響起。
太宰治直接掛了電話。
神樂綺羅遺憾了一秒,雖說問了地點治也不會告訴他,不對,是一定不會並且報一個假地名糊弄他,但他依舊為沒有問太宰治現在在哪兒感到遺憾。
大海撈針的話,只能全靠運氣了。
或者說,依靠他和太宰治之間的引力。
神樂綺羅拉開窗帘,看了眼太陽的位置。
午後的太陽開始西斜了。
那麼就去西邊吧。
「愚蠢的蛞蝓!你把敵人都殺光了,我從誰的嘴裡拷問信息?啊啊啊果然蛞蝓是叛徒吧,對手派來故意擾亂進度的叛徒!你們,快把這傢伙抓起來!」
如之前所說,太宰治的疲憊大多數時候轉變成了胡作非為。
當呼吸聲消失在耳邊,躁動迅速攀升,擠壓睡意的空間,並迅速異化成興奮。
一定是因為跟蹤狂嘲諷他的原因。
太宰治忿忿不平地朝中原中也後腦勺踢了塊小石頭。
砸死混蛋蛞蝓!
「你清點人數,你帶五個人處理戰場、去死吧……!」
中原中也一回頭,發現太宰治搖搖晃晃地來到最後一個倒下的男人身邊,在腦袋旁蹲了下來。
彈片彈射刺入了男人的喉嚨根部。
無力回天的傷勢,但不會馬上死。
同樣的,卡在喉嚨的彈片無法使男人說出哪怕一句簡短的話。
「想要從痛苦中解脫嗎?提示我貨物信息我就向你開槍哦——誒~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哈哈哈哈哈才不要!距離死亡至少還有五分鐘對吧,憑什麼你能輕易獲得我追求的東西?不公平不公平,就這樣在地獄的痛苦中緩慢地死去吧!」
太宰治的笑聲扭曲,光聽聲音的話,中原中也甚至分不清誰才是喉部中彈的那個。
「我說你差不多了。」搭檔三年,中原中也早已習慣太宰治時不時發瘋的樣子。
太宰治忽然撿起男人手中的槍,對準中原中也。
「你也在嘲諷我嗎?」
中原中也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扭頭對下屬說道:「別管青花魚,你們繼續工作。」
「……」又是這樣放置的態度。
和電話那頭的跟蹤狂一樣。
太宰治站起來,眼睛像被燒死的黑貓,就這麼黑黢黢地看向地上苟延殘喘的男人。
「便宜你了。」他冷淡地說完。
纏著繃帶的手指利落扣下扳機。
砰!
第一發子彈擊中左腿。
砰砰!
右腿、左手。
砰!
右手。
「咦~還沒死耶,就這麼想或者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請拜託立刻去死吧。」
太宰治興奮地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手舞足蹈繞著屍體轉了一圈。
接著抬槍,連續不斷的槍機聲,子彈依次命中。
半死不活的男人總算成了一具屍體,然而屍體躍動地更歡快了,因為太宰治換了子彈匣。
「蠢貨。」中原中也煩躁地想要抓住他的槍口。
以幾乎扭斷脖子的姿勢垂著頭的太宰治,毫無預兆地平移槍口,對準中原中也——上方二十公分處。
「再看的話殺了你哦。」太宰治聲音低沉地彷彿深深沒入了深淵。
中原中也眼珠子上移,他盯著端端正正正好越過頭頂(包括帽子)的槍口,深吸一口氣,臉色霎時猙獰。
「青、花、魚,我現在就送你下地獄!!!」
太宰治偏頭,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蛞蝓難道沒有發現背後的敵人嗎?」
中原中也抬起的腳猶疑地僵住:「真的?騙我的話你死定了。」
「快執行你的話!」太宰治眼睛一亮。
中原中也轉身,隔著灌木,一個俊美的黑髮青年失魂落魄地盯著這邊。
他輕嘖一聲,被嚇懵了嗎?
中原中也沒看到的是,當他真正轉過身,太宰治才緩緩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
太宰治漠然地注視了一會兒神樂綺羅恍若夢境的眼神。
他一定在做一個噩夢。太宰治輕而易舉看穿青年渙散瞳孔里的崩塌,有什麼在對方眼裡分崩離析。
太宰治一下子又開心了。
瞧,情緒差勁的可不止他一個。
「今天就放過你啦~」繼續沉溺在噩夢裡吧~
太宰治快快樂樂地扔掉槍。
他的快樂一直持續到他注意到青年發白雙唇的翕動。
——OSAMU、治。
拼寫出青年唇語的那一刻,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太宰治的笑容戛然而止。
「治……」
神樂綺羅聽到耳膜傳來一陣陣蜂鳴,馬蜂從空氣里一直鑽到他的神經,令他神暈目眩,攪得他不得安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話,如果說了,又說了什麼。
當看到太宰治近乎癲狂地朝一具屍體發泄情緒的時候,神樂綺羅意識到,電話里的平靜都是假的。
不是他看穿了太宰治的偽裝,而是他在粉飾太平。
太宰治再一次舉起垂下的槍口。
好煩。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好煩好煩好煩——
他對準陌生青年的眉心,冷淡地說:「你還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