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女兒歌.一
許安說不清楚,是因為他也不知道內情,但只告訴兩人看見了徐晏溫,人還好,暫時回不來。
將他攆走,沈春嫻和許氏一起進屋,婆媳倆一塊分析這件事是怎麼回事。
許氏披著一件外衣,坐在床頭,沈春嫻尋了個凳子坐著,托著腮,睫毛一下下顫著,兩人都沒有什麼慌亂,更多的是奇怪。
沈春嫻說:「要不再讓人去打聽?」
許氏搖頭,覺得這個提議太草率:「想必沒什麼事,我們便這樣等著,免得三番兩次的去詢問,讓人笑話。」
想想也是,徐家清清白白,也沒有親戚連累,能有什麼事呢?
沈春嫻站起來往外走,「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叫人給他熱著飯。」
從許氏屋子裡出來,一直到了中午,修院子的人吵起來了。過去一看,又是因為飯菜的事,管事婆子偷偷把菜里的肉裝走了許多,被發現不對的眾人團團圍住質問。
幹活的人瞪著銅鈴大的眼睛,乾巴巴的拳頭攥緊了,憤怒下揍她一頓也是不讓人意外的。見沈春嫻來了,臉上露出怯懦來,這才退開了。
管事婆子訕笑的為自己辯解,順便摘掉了頭髮上的一根草,「夫人別聽他們的鬼話,這些泥腿子就是胡攪蠻纏,想吃好點,不要臉的污衊我罷了。」
沈春嫻不滿她的心機,「我不管究竟是怎麼回事,人是你男人帶來的,你們管不好就別想從我這裡拿錢。少在我這裡生事!」
「哦哦,夫人放心。」她忙不迭的說,布滿皺紋的眼角一擠,顯出幾分精明,「不敢耽誤府里的進度,馬上我再催催這些泥腿子,讓他們好好乾活。」
沈春嫻疑惑她也不算貧苦,為什麼還要去干佔小便宜的事,還想再說她兩句,又聽見人來喊她,說沈春嫻的二姐夫來了。
她只好先把這件事放下,先去見二姐夫,半雁跟上來,在她耳邊說:「二姑爺是帶著他家小公子來的,應該是來找咱家姑爺的。」
沈春嫻心想不會又是他小兒子文耀拜師的事吧?可現在徐晏溫又不在府中。
一直到了地方,沈春嫻心裡煩他,就止步在門口,雙手疊放在身前,視線斜著往裡看,見二姐夫倨傲的端坐在廳里,穿一身紅綢子的文耀也學著他坐著。
沈春嫻要進去又不進去,剛好停在門檻內,靜靜的張望著二姐夫,「姐夫是來做什麼的?」
二姐夫覺得她失禮,正要皺起眉頭,很快又鬆開,關切的問:「五妹,你姐姐催的厲害,我就把文耀帶來見見亦年,剛進來就聽說亦年出事了?你快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春嫻反過來詢問:「姐夫哪裡得來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和我講講。」
二姐夫沒問出想知道的,忍不住譏諷的笑笑,「你出嫁以後真是厲害了不少。」
難怪說婦人潑辣,想想當初……在他的記憶里,每回去沈家,妻子這個妹妹都格外安靜,少女般柔和明艷,見不到一會就累了困了的。
再看看現在,他挑剔的目光剜到沈春嫻身上,雖然還是少女的模樣,一身粉海棠羅雲錦,白皙的胳膊在偏透明的袖子里若隱若現。相貌還是一樣,但人卻變得刻薄,難以相處了起來!
沈春嫻聞言很生氣,眼睛也落到別的地方了,「我是真不知道。」
二姐夫並不相信,更認為她藏著掖著,恐怕是出了大事,或是徐晏溫交代她要故作鎮定。這樣的話,文耀的事就不能再提了,一把將兒子往身邊攏了攏,嘴上說:「我今日是來找亦年的,他既然不在,還是改日在談。不過咱們都是一家人,說清楚了,興許我還能幫幫你。」
沈春嫻:「姐夫當咱們是一家人,就別和探子一樣問東問西。」
他臉色一變,含恨的看了一眼沈春嫻,牽起文耀就要走。他今天確實就是打探消息的,已經得知了徐晏溫被拘住了,來瞧瞧內情,再看看熱鬧,以及會不會牽連到岳父。
而沈春嫻這個做妻子的,居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怎麼可能呢?
抓著文耀正要離開,從外面跑過來一個小廝,難掩驚慌的跑到沈春嫻面前,低聲說了兩句什麼。沈春嫻便怔住了,片刻后驚愕的追問:「真是這樣嗎?」
二姐夫見狀精神一振,幾步狂奔回來,大喊:「是不是有消息了!」
小廝語無倫次,被問后全部交代出來,「他們說狀元郎是有人行了方便,徇私舞弊,要調查……少爺已經被押進大理寺了。」
二姐夫打了個寒顫,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下一刻又想,一定是孫次輔要倒台,禍及殃魚,徐晏溫也被人找事了。此時定然不能和徐家走的太近,避免連累到自己。
他再一看沈春嫻已經離開了,也顧不上別的,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急匆匆就往外走。
兒子在後面尖銳的喊:「爹,爹,等等我。」
他如夢初醒,抱起文耀,小跑的出了徐家大門。
……
回到家中,他把兒子放下,見妻子正神情恍惚的等在院子里,上去用一貫的語氣說:「我早和你說了文耀念書不急於一時,現在徐家果然出了大事,還好我有預料,才沒被徐家連累。」
沈二姐嘴唇抖著,以往神氣十足的臉都蒼白了起來,「可是……」
二姐夫一陣指責,鄙夷的說:「一點小事你就亂了陣腳,只要你往後別再和五妹來往,不見得能牽連到我們。」
沈二姐終於撐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叫,掩住了臉,「不是啊,咱家文心、是文心,她得了天花了。老天爺,這可怎麼辦。」
他這才發現家裡瀰漫一股陰沉沉的藥味,沉苦的就像是侵入了肺里,院子里也冷冷清清的,唯二兩個下人握著掃帚,驚恐的瞧著他。不知不覺的,母親鐵氏也來到了門口,凄苦的張嘴,接連幾遍,才發出聲音,「兒啊,一個小丫頭片子死了無事,就怕她把文耀也害了。」
文心和文耀這對龍鳳胎,要是姐姐文心染上天花了,文耀也有很大可能已經染上了。
母親鐵氏上來用拐杖抽沈二姐,哭著罵道:「你這個喪門精,要不是你天天把這兩個帶出去,怎麼會染上病。」
二姐夫醒悟過來,高聲喊奶娘過來,等把文耀再抱過來了后,沈二姐一把將兒子塞進了懷裡,哭著檢查他身上。鐵氏又急著問文耀有沒有哪裡難受,足足半個時辰,才緩過神來。
二姐夫喃喃道:「我就這一根獨苗,列祖列宗保佑,千萬讓他平安。」
過了一會,他又說,「千萬將文心和文耀分開,半點不能再接觸到,文心現在在哪呢?」
沈二姐眼淚又流下來,忙著說:「在房裡睡著呢,早上她就說身上不太好,沒留意,下午才知道是染了天花,把她鎖在房裡不敢讓出來。」
二姐夫沉著臉,在院子里踱步,看向女兒住的方向,心裡充滿了忌憚,「不讓她出來,但總要有人進去送法,說不定也會帶出來病,萬一染給文耀,那還得了?」
鐵氏連聲附和,伸出乾枯的手指,「我的兒,我也是這樣想的,得把文心弄出去,不能在家裡待著。」
沈二姐蒼白的臉猛地變得強硬起來,聲音也尖銳了,「娘,你說的什麼話,弄到哪裡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才不管文心死活,她病成這樣,弄到外面不管不問能活嗎?」
鐵氏一般時候說不過她,無力的辯解:「我是為了文耀,為了家裡的根。」
二姐夫冷不丁的說:「娘說的沒錯,送到外頭醫館,或者租個小院子
給文心養病,遣兩個丫頭去照顧,好了再送回來就是了。怎麼養病非得在家裡?」
這樣看似是最好的,文耀現在也沒有病症,說不定就沒染上,不如把文心送走,也免得傳染給家裡的其他人。
一片寂靜,只有門扉吹動,和三人平靜的喘氣聲。
事情彷彿就要這樣定下來,沈二姐卻出乎意料的說:「不成,誰把我丫頭送走,我就帶著文耀弔死。得了天花熬過來的多的是,她就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們送到外面,她原本能活也活不了了。我丫頭是沒兒子金貴,也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東西。」
這話讓丈夫和婆母都沒有反應過來,兩人都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著她。
二姐夫冷笑,甩袖離開:「娶了你這種毒婦,家門不幸。」
鐵氏離開的時候急忙也將文耀帶走了,說是這幾天都不會讓他出來走動,還和沈二姐說,「你把文心挪到後邊的廢院子去,照顧的人都不許出廢院子,你應該知道厲害!」
等他們都走了,沈二姐點了兩個害怕的丫頭,將兩個丫頭和文心一起挪到了廢院子。挪的時候自己也看了一眼,文心低低的喊了一聲娘,沈二姐也獨自擦掉了眼淚。
雖然是個丫頭,也是自己生的,哪個娘能一點不難受呢?除非狼心狗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