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
太宰治拿著資料出去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太過擔心裏面的人,黑髮青年看上去虛弱,卻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森鷗外也不會輕易對他出手。
因此太宰治心裡更多的是被他們排除在外的不滿。
明明他才是那個和黑髮青年相識的人,可在森先生出現的一瞬間,黑髮青年就和他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之間的默契讓太宰治覺得他才是那個外人。
太宰治一邊打開資料,一邊不高興地撇撇嘴。
港.黑勢力發展得越來越大,已經到了會被政府忌憚的地步了,然而森鷗外一點也不著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的打算。
不過能讓政府忌憚,側面也說明了他對橫濱這座城市的掌控力越來越強了,如果他想要調查一個人的話,根本就花不了多少時間。
織田作之助的資料就是森鷗外來酒吧之前收集到的,裡面有他在港.黑工作時的記錄,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除了頻繁的請假,以及……不殺人的規矩之外。
一個不殺人的黑手黨?
太宰治難得起了些許興趣,然後忽然想起對方已經不是黑手黨了,現在除了在港.黑的熟人會交給他的一些雜活,他也會接一些其他的委託,收入不多但也還算穩定。
明明就沒什麼嘛,太宰治刷刷翻完了薄薄的幾頁資料,要不是最後一頁寫著織田作之助的異能,他都要覺得這份資料是森鷗外編出來糊弄他的了。
怎麼看都很普通啊,到底是哪裡吸引了另一個自己呢?
安吾好像和他的關係也不錯吧?
太宰治又把資料重新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出特別到讓他抓心撓肝想要了解的部分,不由得鬱悶起來。
他不會懷疑另一個自己以及安吾的眼光,然而不管怎麼看,織田作之助都不是一個值得注意的人。
天衣無縫的異能算得上一方面,只不過太宰治自己就是反異能者,無論什麼樣的異能都很難讓他放在眼裡。
那份資料上沒有織田作之助以前作為殺手的經歷,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是森鷗外也不可能查到那麼深。
沒有和織田作之助接觸過的人,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那種奇妙的感受。
對太宰治來說也是一樣,他對織田作之助不殺人的理由確實有些興趣,從竊聽器里聽到對方說話時語出驚人也感覺很好玩,可這不足以讓他放下其他事務去找對方。
先把聯繫方式記下來,太宰治暗暗存了織田作之助資料上的電話號碼,然後拿著資料回到酒吧里。
Lupin酒吧建在地下,從狹小的通道往下走的時候,太宰治忽然有種走在兩個世界夾縫中的感覺。
幽暗的台階和靜謐的氣氛,就好像把他從一個世界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不知為何有些驚慌,也就是在這時,他聽到了黑髮青年對森鷗外說出的話——「……差不多也猜到了吧,我已經死了。」
死了……
什麼死了……?
太宰治瞬間就意識到了對方在說什麼,之前種種跡象也在剎那便串聯了起來。
無論是坂口安吾之前的驚慌,還是他吃不下任何東西,狀態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虛弱,都彷彿鐵證般提醒著太宰治。
他沒有說謊。
他真的已經死了。
可是……他明明就在那裡啊。
太宰治連手裡的資料什麼時候掉到地上的都不知道,那兩個正在交談的人停下來,沉默地望著他。
只不過和森鷗外的驚訝比起來,另一個人就顯得鎮靜多了。
像是想要讓太宰治早點接受這個事實,他毫不避諱太宰治的目光,眼裡的坦然化作能刺傷人的冷漠,太宰治心裡驀地一痛。
他快步跑過去揪住對方的領子。
「你跟我說的明明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怎麼突然又變成死了呢?
更可怕的是,太宰治找不到任何證據來反駁他的這一點。
青年貼近皮膚的西裝上沒有任何溫度,臉頰帶著不正常的蒼白脆弱,呼吸的氣息也幾近於無。
種種跡象都表明,就算現在不死,他也剩不了多少時間了。
太宰治指節用力到有些發白。
他才剛找到他……
剛找到一個和自己那麼像的人……
還以為再也不用自己一個人了,再也不會孤單了……
可是沒想到,對方早就拋下了他。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到他眼裡幾乎要溢出來的絕望,森鷗外急忙喊道:「太宰!」
然而太宰治什麼也沒做,他只是一動不動,揪著黑髮青年的領子,垂眸望著坐在椅子上的人,神情逐漸崩塌。
黑髮青年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的頭上,冰涼的手指從他的髮絲間穿過,涼意一直蔓延到了心臟,太宰治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
黑髮青年柔聲說:「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這個他,指的還是織田作之助。
「不……」太宰治氣息破碎,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開了口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多難受,心臟傳來的痛楚讓他感覺像是要死掉了一樣。
他才不要黑髮青年自作主張……
就算織田作之助是很好的朋友那又怎麼樣,要不要交這個朋友,還不是太宰治自己來決定。
另一個自己,憑什麼……憑什麼用這種快要死掉了,要把他託付給織田作之助的語氣說話啊!
太宰治想說,他絕對不會讓對方就這麼輕易死掉的,可看著臉色蒼白而虛弱的青年,他的話越發碎裂不成形。
不管怎麼做,他都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就算他是反異能者,是港.黑最年輕的幹部,他也無法阻止死亡。
他只能製造更多的死亡,卻無法阻止。
也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答應對方的要求。
可看著眼神溫和又帶著安撫,彷彿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的黑髮青年,太宰治心裡越發痛苦和不甘。
「我……」
絕對不會和織田作之助成為朋友的。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太宰治很想這麼說,然而在黑髮青年的注視下,他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比起斥責黑髮青年的傲慢,連交朋友這種事都要替他安排好,他更想問的其實是,既然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為什麼不能停留得再久一點?
為什麼不自己留下來?
明明他也很喜歡織田作之助吧?和織田作之助說話的時候也很開心……
黑髮青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在他頭上的手溫柔地放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和森先生還有話要說。」他輕聲道。
他想讓太宰治出去,然後繼續和森鷗外探討自己的謀划,看到他說完自己死亡的消息,還能保持那麼若無其事的樣子,太宰治心臟處傳來的痛楚更強烈了。
「我也要聽。」他聲音微微帶著顫抖,卻很堅定。
只是出去那麼一小會,回來就聽到讓他心臟快要爆炸的消息,他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了。
他抓住黑髮青年的袖子,像是生怕他現在就會消失一樣,小聲說道:「我也能弄到炸.葯,不要找森先生……」
只是炸.葯的話,黑髮青年要多少他就可以給多少,他的聲音很小,但酒吧里這麼安靜,也沒能逃過森鷗外的耳朵。
森鷗外不動聲色的微笑,太宰治神情還帶著些孩子氣,然而剛剛跟黑髮青年對話,只是那麼幾句就比坐過山車還刺激,這麼一看,太宰治就顯得格外可愛了。
對於他故意給自己添麻煩的行為,森鷗外也沒有說什麼。
他才是港.黑真正的掌權者,不管黑髮青年要做什麼,和他合作都比和太宰合作方便得多。
他相信黑髮青年知道該怎麼選。
看到他熟悉的狐狸般的笑容,太宰治嘴角不自覺地往下撇,神色有些沉冷。
黑髮青年看了看他,又看看不動如山的森鷗外,忽然笑了起來,他對太宰治說:「這樣吧,我從森先生那裡拿炸.葯,然後你幫我把事情辦完。」
他這個折中的辦法讓太宰治頓時不滿起來。
「我一個人就可以!」
「你不是說要破壞我的計劃?」黑髮青年眼裡帶著笑意,「我請森先生來監督你。」
太宰治一臉不服氣的神情。
如果是之前,他確實會不顧一切破壞黑髮青年的計劃,可知道黑髮青年的情況有多糟糕之後,他怎麼可能再去搗亂。
說不定……說不定這是黑髮青年最後的心愿了。
想到這裡,太宰治腦子忍不住亂成了一團,他用眼角餘光瞥了瞥森鷗外,發現他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愉快,神情帶著些許心不在焉。
像是被黑髮青年說的話給驚到了,他其實到現在都沒怎麼回過神來。
剛才的微笑只不過是他條件反射擺出來的表情罷了。
過了好一會兒,森鷗外才問:「你要怎麼幫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
森鷗外目前最想要的就是異能許可證,他計劃讓mimic來到橫濱也是因為這個,雖然他知道太宰治很聰明,但只是五十公斤炸.葯,怎麼可能幫他完成目標。
「森先生只要相信我就行了。」黑髮青年平靜地說道。
森鷗外望著他,像是在心裡權衡著什麼,又過了片刻才說:「好。」
反正他付出的只是一些炸.葯而已,太宰治本就不怎麼聽他的話了,讓他跟著黑髮青年也無所謂。
想到這裡他倒是有些可惜,如果織田作之助還在港.黑就好了,只需要犧牲他一個人就能完美地解決問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看著黑髮青年難掩虛弱的神色,再看看旁邊表情鮮活又孩子氣的太宰治,森鷗外神情微微一頓。
在這個計劃里,他並非想讓太宰治去死,可依照太宰治的性格,看透了一切之後,他也不會再想留在港.黑。
如果黑髮青年不是早就已經死掉就好了。
太宰治終於尋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可以面帶微笑,像是黑髮青年那樣從容又完美地離開港.黑。
然後去過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那是森鷗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結局。
明明就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太宰治就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
然而就在這時,黑髮青年卻說他死掉了。
美夢在面前破碎是什麼感覺森鷗外不知道,但是他真的覺得,這對太宰治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森鷗外放在桌面的手微微屈起,也許是因為酒吧建在地下,他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意,手指漸漸被凍得冰涼。
太宰治待了一會兒,情緒還是沒有恢復,額前微卷的碎發都垂了下去,像是被雨水打濕了,有種格外落寞的感覺。
黑髮青年靠過去,輕聲說:「我可以教你調酒。」
「不要你教。」太宰治懨懨地說。
他把手伸進對面的對面的冰桶里,把冰塊攪得嘩嘩作響,一些冰塊被他拿出來,像是投球那樣對準了陳列櫃里的一瓶瓶酒。
砰的一聲,其中一瓶酒被他擊中,搖搖晃晃地從柜子掉下來,摔在了地面上。
太宰治更不高興了,又拿起冰塊對準另一瓶酒扔了起來。
他在這邊搞破壞,奇怪的連帶著森鷗外都覺得心煩意亂起來。
森鷗外起身離開,經過黑髮青年的時候,目光在他脖頸的紅色圍巾上停留了半秒,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要幫我?」
從黑髮青年的年紀推測,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還遠遠沒到需要退位的時候,更有可能是黑髮青年殺掉自己上位的。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要幫這個世界的「森鷗外」?
他也不像是會對這種事愧疚的人。
黑髮青年聽到他的問話微微一怔,太宰治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他扭頭望著黑髮青年,發現對方臉上的冷靜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神情少見的變得迷茫起來,像是迷路了很久的孩子。
那是經常會出現在太宰治臉上的迷茫,在黑髮青年身上卻有種格外違和的感覺。
他可以不顧一切,堅定地執行自己的計劃,連另一個自己心裡的難過都可以全部忽略,可到了最後,他又會忍不住迷茫。
——即使他已經做了這麼冷酷決絕的事,為什麼還是會有人想要站在他那邊?
那一瞬間,森鷗外讀懂了他心裡的想法。
哪怕他一句話也沒說。
森鷗外不由得愣住。
他剛才確實有些惋惜太宰治,不僅是因為太宰治將會離開港.黑,還有他那永遠也不可能改變的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難道在另一個世界,自己也是這麼看黑髮青年的嗎?
更或者,他還想要救太宰治?最後卻沒能成功?
森鷗外不知道自己怎麼問出最後這個問題的。
「我……後悔了嗎?」他問黑髮青年。
對方沒有回答,然而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森鷗外明白了。
在那個世界,他後悔了。
因為他最終沒能把太宰治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