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出了江州城再往東南走十里路便是一座被當地人稱為「濼山」的小山。
濼山其實並不挺拔威嚴,相反倒有些柔弱。山三面臨水,長流環繞,故此山腳下也有些村落依水而建,遠看過去倒也算錯落有致。在水邊還有簡易的船舶,如果再早些時候,興許還能看到出漁的村民。
從河邊繞過去向後山走去,隨行的部分侍從下人會將馬匹留下看管,其餘則會隨著我們一同步行上山。一旁會有一條約兩人寬的小徑通往山腰處的一塊平坦的空地。小徑被修繕地相當精美,都用打磨好的石料堆砌起台階,並不是隨處可見的土路。
到了山腰處,取而代之的是更為茂密的竹林,此時再往前走一會兒,便可以看到一座涼亭,從樣貌和規格上來看都稱得上端莊,並不像當地人再次修造的,後來我才得知,那是陳濟棠撥款於此處修蓋的。
所以,為什麼通往此處的小徑會修地那麼精緻,想來也是因為此處是陳濟棠私人的游處。
立於亭中向外望去,不遠處便是一潭湖水。湖的面積不算大,但是水色碧清沒有一絲半點雜色,風拂過湖面微起漣漪,倒也美地堪比仙境。
湖水邊有一葉輕舟,遠遠望去與湖水相依,襯著湛藍的天空和樹竹的翠青,好一種山水畫的既視感。
我站在亭中,一時竟望地有些痴了。彷彿此刻天地萬物都濃縮在這一隅,令我的思維不知飄到了何處。
好像上一次這麼悠閑地沉溺在美景之中,還是小學的時候吧?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時候春遊,小朋友們都帶著各式各樣的零食和父母包裝好的精緻便當餐盒。而我卻永遠只有一塊被壓地皺巴巴的饅頭。
那時候,沒有小朋友願意同我一起玩。因為大家都覺得我邋遢,覺得我臟。不過想來也是,那時候媽媽供不起我買多餘一套換洗的校服,所以我整日里只能穿那一件洗地退了色,已經泛白泛黃的舊校服。有時候上完體育課後,也不能及時清洗,久而久之衣服上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酸味。
再加上那時候為了省錢,我很少剪髮,頭髮總是又長又油。所以同學們嫌棄我,現在想來倒也不覺得有多委屈了。
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看著同學們擁擠在一起,放聲談論著動畫片的情節、吃著可口的食物······
那樣的羨慕和落寞,恐怕我這輩子······不,這兩輩子,都無法忘記吧?
上了中學,像那樣的郊遊活動因為考試的緣故漸漸少了起來。而我,也因為叛逆的緣故,常常拒絕參加那樣的活動,只要閑下來就只想把自己關在房門裡。
那時候,真是沒日沒夜地聽那些從地毯上買來的盜版碟和磁帶,妄想把每一個鼓點、和弦和音符都牢牢記在腦子當中。
是懷念那段時光嗎?
還是覺得那只是一個少年的悲哀?
抑或是兩者都並存呢?
時至今日,十多年過去,已經年過三十的我已經無法記得那時候的心情了。
碌碌無為半生,我所追尋的一切還是那個少年懷揣的夢想嗎?
當我每天盯著廉價出租房斑駁的牆面,思考著每月的赤字時,所支撐我走下去的還是「夢想」嗎?
當樂隊的成員或因為生活、工作而越走越遠的時候,我是否······也同樣迷茫?
這麼多年了,我似乎已經記得不算清楚了。
但我想,至少······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我是無比快樂的。
我渴望釋放自我,也從不喜歡被一切束縛。無論是生活或是一切,我從不願將自己自由的靈魂向一切妥協。
哪怕是現在,我想我還是從未變過。
一如現在的劉牧錦一般,我還是那個蓬勃的少年。
這一次,我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公子在想些什麼?」陳莘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小姑娘今日穿著一襲青色的高腰襦裙,外面又套了件無領的半臂。衣物帶有精緻的花紋,裁剪的也相當合身,將小姑娘玲瓏的身材凸顯地完美無暇。此時此刻的陳小姐雖未施粉黛,但卻比世間所有女子都要嬌媚動人。
我倒吸了一口氣。
真是造孽啊······我怎般又對著一個小姑娘想這些有的沒的······
似乎陳小姐也感受到我有些不客氣的目光,一絲巧紅色已然爬上雙頰。不過同往常一樣,陳小姐只是垂下首,倒也沒指責我什麼。只是嘴裡默默念著什麼似的,但總歸不清不楚地粘在嗓子里,我怎樣也聽不清。
「登徒子。」
這個登徒子,每次見了面都是這般獃獃地眼神看我······真不知道那腦袋瓜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小姑娘心中頗是有些不滿地想著。就這樣,好像是帶有報復性的一般,她也悄悄地打量起自己未來夫君。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圓領袍,領口右邊的扣子並沒有繫上,就那麼隨意地搭在左胸上。這麼一看,他的身材真是挺拔······倒是和阿兄不太一樣,細著瞧一瞧還挺壯實的······這麼說來,倒是聽阿爺說過他擅騎術······方才在車中窺了幾次他騎馬的模樣······倒真是英姿颯爽的精氣神呢······
陳莘怡悄悄瞄向一旁神色有些尷尬的劉牧錦,心中萬般情緒如同這湖水一般,似被什麼牽引著,掀起層層漣漪,久久蕩漾在心中無法散去。
風又一次輕輕拂過,吹動起陳莘怡柔柔青絲,把我的心看得一陣騷動。
我不敢再瞥向陳小姐那一側了,如若再看下去,怕不是要原形畢露······
亭內的氛圍就這樣,似凝在了一起,又似潺潺流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