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推杯換盞不過一會兒,我的腦袋便有些暈乎,總覺得有什麼堵在了嗓子中。一種異樣的不適感開始在我的胃部翻滾,輕輕地灼燒著。
其實這個年代的酒度數並不高。由於沒有蒸餾技術的提純,齊人所釀造的酒充其量也就和啤酒一個度數。但可惜的是,我本身就不愛飲酒,況且在此之前的十多年裡也就碰過一次酒杯。而到了這時候,卻被陳濟棠拉著連著下喉幾杯。所以一時間酒精的蠻勁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席捲我的全身了。
不過好在,雖然生理上多少有些不適,但我的思維還算清醒,只是因為酒精的些許麻痹而變得有些遲鈍,絕算不上失神。
此時陳濟棠依舊高舉著酒杯放聲歡笑著,不過此時我已經聽不太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了。我只覺得耳邊忽遠忽近的有些沙沙的風聲,其餘的都若隱若現似夢境一般。
二月的風還算有些冷意,雖比前些時日要暖和了些,但是不經意間的一絲冷意還是會讓人猝不及防。
此一下,讓我的酒醒了幾分,但是微醺的昏沉到沒有減退半分,只是覺得思維稍比剛才要清醒了些。
「那時候,我們在臨安吶······不知道二郎吃過柿餅沒有?那是臨安特產的小食·····用曬好的柿干敷以糖霜······」
陳濟棠的聲音逐漸明朗清晰起來。他一邊搖晃著酒杯身體有些搖晃著要側倒在案上,另一隻手還抓著一小串葡萄晃晃悠悠地讓我生怕這麼好的葡萄會掉在地上。
他在說著以前臨安府的生活。
在他的口中,臨安是一個繁華的極樂之城,是整個大齊的明珠。
臨安如夢,彷彿是置身於這亂象之外的桃園秘境。那裡的快樂和奢靡,彷彿早已脫離了戰亂的困擾。
他就這樣緩緩訴說著臨安的一切,訴說著臨安的氣魄風采。
我就這樣默默的聽著,腦海中好像怎麼也無法構建出一個歌舞昇平的臨安。
雖然「我」在三年前一直居住在臨安,但幾乎未出府過,所以對臨安的唯一印象就是國公府內的每一個角落。因此縱使陳濟棠再怎麼描繪,我的腦海中依舊只是一個模糊的框架,卻怎麼也無法填滿。
不過······
看著眼前慵懶的陳濟棠,我絲毫看不出半點他以往身上帶著的那股精明穩重。或許每當提到故鄉的時候,人都是會如此放鬆的吧?
那我的故鄉呢?
自從母親過世之後,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回過老家了。家裡的老房子為了供我念大學,早就被賣了出去。那裡對我來說早已經沒有可以寄託的東西和人,我就像一葉孤舟遠遠地飄在外面,就連記憶也都變得模糊。
是我真的忘記了嗎?還是我刻意地將他們封存了起來,不想再去觸及?連我自己都搞不明白這種複雜的情緒。
當我每日為了生活奔波顧不及吃飯的時候,我也會偶然想起故鄉的那一碗餛飩。
家鄉的餛飩會在裡面加上鴨血和鴨雜,用辣油和些許榨菜碎作為點綴,更是鮮美至極。那時候雖然家裡生活拮据,但是只要母親手頭寬裕了,她一定會帶我去吃上一碗鴨血餛飩,因為那是我最愛的吃食。
那是一家姐妹二人開的小吃鋪,除了餛飩外還會售賣些本地特色的老滷麵和各色皮肚面,但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鴨血餛飩。我要是沒記錯,那時候一碗鴨血餛飩的價格是五塊錢,所以母親通常都會為了省點錢給她自己只點一碗最便宜的小碗餛飩,接著她就坐在對角默默地看著我狼吞虎咽。
那時候的我異常挑食,其實我只是喜歡吃鴨腸和鴨血,所以碗里配齊的鴨肝我都統統一口不吃,最後都是母親一個個挑出去打掃了。
想來那時候也是調皮犯嫌,僅僅只是因為鴨肝的口感太過苦澀所以才挑三揀四。
啊,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已經失去母親整整十一年了,而我也已經有十五年沒有吃過故鄉的那一碗鴨血餛飩了。
不過,我會永遠記得鴨血餛飩的鮮美,當然,我也永遠記得母親寵溺溫柔的笑容,即便已經過去十多年的時間了。
此刻我的思維已經不支持我再去控制我的表情了。我不知道此刻我的表情是如何?會是淡然的笑?還是苦澀的平淡?是否在陳家兄妹看來,是扭曲的表情也說不定?
一時間,千般萬般的異樣情緒逐漸衝上我的心頭。那些早被我可以塵封的記憶,好像潮水般決堤,無法招架。
我又一次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如此,才勉強麻痹了些。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不知為何我突然憶起了這首歌。
這是我念小學的時候,音樂課上老師教我們合唱的一首歌。對於它的出處我實在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本地的學生們都會被要求學唱它。如此這般,便也就深深印刻在腦海中。時至今日,已不知過去多少年,卻猶如昨日重現般,就這樣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辦,此時此刻的情景到同歌詞有一些相似,讓我不禁有些詫然。
「公子善音律?」
「嗯?」
糟糕······借著酒勁一時沒剎住車,竟然不小心將它哼出來了。
此時此刻陳莘怡就像有什麼重大發現一般,雙眼放閃著緊盯著我。
完了,我這該怎麼解釋?在我印象里,原先的劉牧錦可從來沒碰過音樂啊?難不成我如實跟她說我以前是個吉他手?話說現在這個時空還沒有吉他這個玩意兒吧?
話說別再看著我了!那雙眼睛都快要冒小星星了!
「呃······前些日子聽坊間的旅商唱的,覺得旋律優美、詞句上口便就記下了······」
「沒想到公子記性這麼好,便只是聽了幾回便能這般熟練。」
快別誇了啊喂!我不知道該怎麼圓場了啊!
「沒······只是詞句簡單朗朗上口所以才記得這麼快,不值一提的······」
記憶中這首歌的詞是近現代的作品,應該是不太符合大齊的文學審美標準的,所以我也只好瞎扯一番,希望不會穿幫。
聽我這麼一說,陳莘怡果真到也不多追問什麼,只是稍顯的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便好像有些賭氣似地揪起一粒葡萄。
這小丫頭還是很可愛的嘛······
等等······我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
這小丫頭平時一副大家閨秀成熟穩重的姿態,沒想到也有如此小女生的一面······該怎麼說呢?這種反差······
不行!不能再多想了······本就喝了點小酒,如果再這麼放縱自己恐怕是要在別人親哥哥面前翻車了······
說到親哥哥······我這才發現陳濟棠已經趴在案上酣然入睡了,怪不得總覺得耳邊清凈了些許,感情您老人家酒量還不如我啊?
此時一旁侍候的僕從提陳濟棠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以防春風倒灌著涼得了風寒。
「啊呀,阿兄真是的,每回都是這樣,方才還說好要帶我划船賞湖的呢!」
划船嗎?
這時我才又注意到湖邊的那一葉小舟。怪不得從剛到這裡開始他就一直在岸邊忙弄船,原來是答應了陳小姐啊。
其實故鄉有一個免費對外開放的公園,那裡除了是遊玩旅遊景點外,也是我們當地人聚集娛樂的地方。經常會在早間和晚間看到鍛煉運動的年輕人,當然也能全天候看到退休的老人圍在亭子里下象棋。
印象里,在我小時候,母親帶我去過幾次。記憶最深刻的莫過於園中的遊船。因為其原本是皇家園林,所以中間有一塊面積還算大的人造湖。因此,划船賞湖也成了當地人的一種休閑方式。
不過划船的計費並不算便宜。沒記錯的話,當時還針對兒童專門設計了鴨子形狀的腳踏船。不過那時候,更多的也只是望梅止渴,如果真想要上去體驗一會兒,家裡是斷然支出不了那麼多的。
我第一次去公園的時候還只有四五歲,那時候為了劃一次船,可是跟母親央求了很久。到最後母親說不過我,才花錢租了半小時。那是我第一次划船的體驗,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我到現在都記得當時母親在船上又好氣又好笑的複雜表情。我明白,她希望看到我如此開心幸福的樣子。所以她時常會自責,為什麼會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同她一起遭罪······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誰的過錯,而本就善良的母親,卻本能地將責任全攬了下來。
「你想要划船嗎?不如在下怕陪小姐共游如何?」
「嗯?」
完蛋。
因為想到母親的事情所以一時有些放鬆,本能地問出了口。等看到陳莘怡有些羞紅不知所措的樣子后,我更是後悔萬分。
我剛想解釋兩句,但大腦卻被酒精死死困住。
「嗯,請······」
二月春風再度拂過,亭中的一切就如畫般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