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夜晚的洛邑宮城中不復白日時喧囂的光景,雖燈火通明但卻有說不出的昏沉冷肅。

此時剛剛經歷過東苑的一通鬧劇,宮女和太監們都不敢大聲喘氣,只好垂著頭踮起腳尖走路。甚至一些平日里碎嘴碎舌的人也都很自覺地把嘴閉地緊緊的,以免擾了聖人落個殺身之禍。

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之中,庄巒和林宗儒也不免局促不安。

雖已深夜,但聖人還是傳旨於二人至宮中敘事,想來定是與濟州兵事相關。庄巒和林宗儒不敢怠慢,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應該是從建武三年之後,聖人對於朝中瑣事便關心甚少,像今日這般晚間召見臣下已經十多年未有過了。

「庄卿,濟州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燧沒有兜圈子,便直接開門見山。剛才在東苑因為極度憤怒而有些發白的臉色,現在已經紅潤了許多。他自然接過宮女遞來的藥茶,輕品一口后便棄置於一旁。

「回聖人,魯東匪患雖是一眾刁民小賊目無王法,但現已擁眾數萬人,進兵濟州。但齊軍戰無不勝,臣相信有聖人神威,自然能夠迎刃而解。」

對於庄巒來說,無論怎麼回答都免不了會被聖人一通臭罵,但場面話還是不能落下,至少不會禍及自身。

其實聖人很討厭別人在他面前討論有民眾造反之事。之前有官吏上奏,言民生艱苦,四處皆有造反起義。當時便惹得聖人龍顏不悅,當即便處死了那名官員。所以自那之後,朝堂上的眾臣都儘可能避免上表地方戰事,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這幾年四處的叛亂,除了安南楊秀這種鬧得比較大的之外,其他基本是能瞞就瞞。畢竟大多都是些過活不下去的普通農戶百姓,不成體系,很快就能被鎮壓。

只是這一次,事情稍有不同。偏偏這個周會就沒有能鎮壓住這樣不成體系的叛亂,惹得現在王壽奎已經傭兵數萬眾,想要不動聲息地殲滅已經絕無可能。

其實,如若將實情如實報於聖人,本應不會太受牽連,頂多被訓斥一通,再不濟也只是罰俸。但是,這事情偏偏犯在方浩頂撞觸怒聖人之際,就是如何遮掩,都拿不準結局如何。

庄巒不敢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他費勁心思爬到這般高位,已經絕無後退的餘地,因為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混賬!」

果不其然,張燧原本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神情又扭曲在一起。他直接掀翻了案上的卷宗,嚇得一旁的宮女和太監趕忙跪下不敢直面他的雙眼。

庄巒和林宗儒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驚住。庄巒歷經風雨很快便穩住陣腳,並未有太多起伏。倒是林宗儒,入仕並沒有多久哪有這方面的經驗?便是一下就將他嚇得有些亂了方寸。也多虧是張燧此時正在氣頭之上並沒有留意林宗儒,要不然也免不了一通訓斥。

「聖人息怒。」

「息怒?庄大人,你叫朕如何息怒,嗯?刁民謀反,此等要事若非今日方浩之舉你還要瞞朕到何時?」

「臣絕不敢欺瞞聖上!臣在宴上所述絕非虛言,實是濟州太守周會玩忽職守,於今日才遣使急報,臣等確實是在宴前才得知,並未有意欺瞞聖人!戰報文書在此,還請聖人過目!」

一邊說著,庄巒趕忙領著林宗儒跪下,順便將文書畢恭畢敬地承在雙手之上。

庄巒知道周會與林宗儒曾有私交。所以林宗儒此前遮遮掩掩,不過也只是想賣舊相識一個人情。

但是朝堂之事豈是兒戲?連自身都難保了怎會去顧及他人安危?因此庄巒從林宗儒那裡索要來了周會所書急報,現在只能將周會推出去保證自己的周全。

見狀,張燧暴怒的雙眼逐漸變得冷靜,隨即便沉著下來如利刃般駭人。他讓宮女取過信件,只簡單過目一遍便已經清楚事情緣由,也明白庄巒所述並非胡言亂語。

不過,這下張燧的情緒並沒有什麼起伏,此時的他冷靜地讓人不適。他就這麼靜靜地閉起雙眼,不發一語。

庄巒和林宗儒不敢起身,依舊跪在原地,但是多年的經驗告訴庄巒,他們應該是已經脫離險境。

但至於周會?

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好他個周會,呵呵,區區愚民竟然能將朕的魯東攪得天翻地覆,他還有臉敢瞞報軍情,還有顏面求援?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張燧將那封信報捏在手中,隨後又重重拍在案上,「庄卿,著朕旨意,令濟州太守周會自領濟州守軍半月內蕩平魯東匪眾,否則提頭來見!」

「喏!」

庄巒不敢含糊趕忙答應。

什麼叫「周會自領濟州守軍半月內蕩平魯東匪眾」?言下之意就是,臨安不會派一兵一卒馳援濟州,如果在半月之內不能擊潰王壽奎等叛賊,就等著以延誤軍機、欺君等重罪砍腦袋吧!

更何況,半月之內如何能擊潰殲滅萬人的起義軍?哪怕他們原先並非軍士,但如此規模豈是短時間內就能解決得了的?而且,就算這幫起義軍有虛報人數虛張聲勢之嫌,但人眾心齊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況且,就以周會的能力,連原先僅數千人時的萌芽都未能連根拔除,就更不用談現在王壽奎士氣旺盛之時了。

但庄巒哪管得了那些?當下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足夠,怎敢此刻頂撞了聖人?

再之後,張燧便以夜深為由讓庄巒和林宗儒退下回府,二人也不多推辭,施禮后便在太監的引路下離去。

張燧重新坐回案邊,今日發生的種種瑣事已經惱得他煩躁不堪。現在的他已經不復原先的閑情雅緻,早就將隨行的美女寵姬忘在腦後,只想一人獨靜一會兒。

可偏偏就在此時,一旁的小太監便湊了過來,輕聲說道:「皇後娘娘遣女官求見。」

聽到「皇後娘娘」這四個字后,張燧的眉頭不禁一皺,但隨即他還是點了點頭示意小太監將那女官引進來。

皇后姓何,常武人,為大齊開國元勛何春樊之女。此「何」非周朝皇親之「何」,而是常武一帶的名門望族。

至於周皇之「何」,其實倒有些來頭。他們原姓「和實勒(音譯)」,在太祖受周禪后,他們便改漢姓「何」以尊齊。

何皇后與張燧於永初十六年成婚,彼時張燧仍為楚王。其實剛結婚時,二人感情不錯,因為何皇後生得俊俏又知書達理,所以頗受張燧寵愛。之後張燧入主東宮她也順理成章地被冊封為太子妃。之後先皇駕崩,張燧登基,何皇后也自然被冊封為皇后。

何皇后本性善良,所以對張燧登基后的種種行為頗有不滿,常會出言相勸。也因此,二人之間遂有間隙。等到了建武八年,何皇后誕下第四子后便一直身體不好,故此張燧就逐漸冷落了何皇后,轉而變本加厲地寵幸從全國各地召來的美女。

而今日此時皇后遣女官而來,為的是哪般,張燧豈能不清楚?但張燧還是將那女官引了進來。

畢竟今日宴席,皇后因為身體原因並未出席,她是從何得知這些消息的?想到這裡,張燧的神情不由地一厲。

「奴婢見過聖人,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吧,皇后讓你帶什麼話給朕?」

女官剛想施禮,張燧便煩躁地擺了擺手。

「皇後娘娘聞今日東苑之事,特遣奴婢將此賦奏報聖人。」

說完,那女官便取出一副錦帛。

張燧不用看便知道那又是何皇后給自己寫的勸言。因此,張燧只是鄙夷地搖了搖頭,並沒有想接過來看的意思。

那個女人真是煩人,每次有什麼話總是要遮遮掩掩,非要拐彎抹角地藏著掖著。朕已經看在夫妻之情上給足你面子了,依舊尊你為皇后,可你倒好,處處要讓朕下不來台,還要猜你的意思,著實讓人厭煩。

「皇後娘娘還有一句話著奴婢奏告聖人。」

見張燧沒有要看的意思,女官倒也不驚訝。她在皇後身邊侍奉多年,也早就清楚聖人的品性。

「不必了,你就轉告皇后,就說朕今日乏了,日後再說。」

見這女官還有話要說,張燧漸生不悅,但他此刻只想趕緊將這女官打發走。今天的火已經發地夠多了,實在不想再在一個賤婢的身上再生火氣。

「皇後娘娘言,當下朝中多有臣子懷有不臣之心,聖人當以今日之事為戒,思危律己,匡扶社稷沉淪。」

但是那女官倒不管那些,儘管張燧已經下了逐客令,但她還是講話說出。

「賤婢大膽,這是你該和朕說的話?朕讓你迴避,你還敢違抗朕的旨意?來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拉下去斬了!」

此時張燧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一個區區女官,竟敢忤逆自己的意思,還敢假借皇后之意說出此般大逆不道的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現在張燧可管不了皇后的面子,今日他受的氣已經夠多,竟然連一個賤婢都敢騎在自己頭上,真是反了天了!

話音剛落,在外侍候的侍衛便涌了進來將瘦弱的女官壓住,任憑那女官如何求饒,張燧愣是連眼皮都沒抬起來。就這樣,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衛便拽著她的頭髮,駕著她的胳膊便向外拖去。

夜再一次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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